第三百三十三章 陌之籌謀(1)
小太監將聖旨雙手捧著遞給楚哲,張著嘴巴的楚丞相接聖旨時依然沒將嘴巴閉上,拜了一拜,背台詞一般地:“臣接旨。臣立馬動身前往豐益城。”
手握聖旨往外走,上官陌溫淡的聲音飄在耳後:“即日起,崔夢雪崔大人暫代丞相一職。戶部尚書胡不圖、禦前行走齊尋擢升為左右副丞,輔助崔大人理事。”
三人站出來領旨的空當,楚哲已經大步流星走至殿門口,卻聽殿上那位繼續道:“丞相,留步,朕忘了給你蓋印璽了。”
邁出去的腳步急急刹住,險些摔倒。待穩住身形,年輕的丞相抽著嘴角一路小跑著往殿上奔回。
小太監來拿聖旨,他袖子一甩,將小太監甩開,徑直走到龍案前,將聖旨往墨玉的案上一鋪,咬牙的聲音令上官陌清晰可聞。
上官陌不緊不慢拿起玉璽,在朱紅的印泥盒中蘸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在聖旨上蓋章。不緊不慢地道:“丞相還是先去禁軍中點一千輕騎隨同前往吧,三千多裏,不算近。”
“知道了。”楚哲不鹹不淡地答道。
既是要救災,自然該弄出點動靜來。人多了影響行軍速度,人少了動靜不大,一千人,算合適。
上官陌他事事慮得周全。
但他故意要這樣折騰自己再跑一趟蓋印璽,實在氣人。
上官陌他存的是個什麽心思,楚哲大約也了解。想他楚哲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卻已位極人臣,人生順風順水得簡直令世人羨慕嫉妒恨。他確未經曆過淺陌二人以及二人那些手下們經曆過的腥風血雨,於這方麵缺少他們的經驗。上官陌這是在提點他,諸事不要自大,謹慎再謹慎。
氣過之後,又覺窩心。
上官陌待他終究是不同的。百官之前沒有耳提麵命,隻是暗中作出提點,給他留足了麵子。
上官陌待他確然是不同的。
因了數年前他一個少年人,卻放棄了策馬江湖逍遙自在的人生,甘心步入蘇國朝堂囹圄困守替蘇淺守護蘇國,他便待他不同。
楚哲接了蓋上印璽的聖旨,走得急切。
他曉得如今一刻也耽擱不得。
楚哲走後,上官陌便立時吩咐郗道淩:“讓黑老鴰傳書鳳七,火速趕往豐益城協助楚哲救災。”
堂上眾臣不曉得黑老鴰是什麽,郗道淩卻是知道。那隻鸞鳥,乃是養在神殿的一隻通靈神鳥。
他其實一直不大明白,連大祭司都不曾得到的鸞鳥,為什麽帝凰她也會有一隻這種神鳥。
帝凰她一向本事通天。他想起帝凰身上總是藏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零碎,一拾掇就是一大包,不曉得當初皇上擁抱她的時候會不會嫌硌得慌。
想到這裏就暗自發笑。冰冷的俊顏如融了冰雪。
上官陌瞅著他:“做夢娶媳婦呢?”
他一窘,慌忙遁走找黑老鴰去了。
傍晚退朝回春和宮,蘇淺正給小小的清澤喂奶,扶光在搖籃裏無聊地望房梁。
上官陌走到搖籃前,細細端看扶光,扶光黑葡萄似的眼珠也將他望住,小嘴一咧,露出粉粉的兩排牙肉來,一下子就讓人的心軟得化成水。
上官陌抱起扶光,走到床前,將她和清澤並排放在一起,向蘇淺挑眉:“已經有奶水了麽?”
“多麽名貴的補藥都給我吃了,能沒有麽?”蘇淺也向他挑眉,笑了笑:“累了吧?快來躺會兒。”
說著,將身子往裏挪了挪。
清澤的奶瓶被挪走,哇一聲便哭。蘇淺忙要將他再拖回懷中,卻被上官陌一把抱開,招呼月隱:“將他抱去給乳母喂。”轉而望向蘇淺:“為什麽隻給清澤喂,不喂扶光?”
月隱抱住嚶嚶哭泣的嬰孩,停在床前為難。
蘇淺無語地失笑,這不知是哪個更偏心些?笑道:“扶光在乳母那裏吃飽了。今日剛有了奶水,不過是給清澤吃了一口,他便不肯再吃乳母的奶。總不能讓他挨餓吧?我這奶水也就隻夠他一個人吃的,扶光再一吃,他就不夠吃了。不拘是誰喂吧,隻要吃飽就行了。”
見上官陌麵色不悅,蘇淺伸手拉住他衣袖,往身邊拉了拉,柔聲道:“夫君,多難得的天倫時光啊,你舍得把孩子們都抱出去?我們一家四口躺著說說話。”
朝月隱招了招手,“清澤給我,你去吩咐小廚房把晚膳擺到寢殿來吧。”
月隱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忙將孩子並排放在扶光裏側。這孩子,最是依戀他的娘親,看,一觸到娘親的氣息,立馬就止住了哭聲。
月隱退了出去,上官陌卻蹙眉望著又吧嗒吧嗒吃上了的清澤,“蘇淺,我不是偏愛哪一個。這才不過三四天大的孩子,就已經學會恃強,長大了還得了?”
蘇淺好笑道:“你也說了不過是三四天大的孩子,作出什麽動作都不過是天性。待他們大一大,有你上官陌這樣的爹爹,還怕教育不好他們?”
上官陌抿嘴角:“但願以後你不會溺愛孩子。”
蘇淺有些好笑。曾經她還擔心上官陌會溺愛孩子無度,如今倒讓他先擔心她了。
想起那日修羅十三和袁靖爭相要做孩子師父的情景,她就有些後怕。這兩個孩子勢必會被眾星捧月般寵著,若是上官陌也無度地寵溺他們,她真怕他們將來會被慣壞了。
萬幸,上官陌他雖然很愛孩子,但還沒失了分寸。看這樣子,他倒是位嚴父。
正月初八,楚哲傳來消息,已到達雪災邊緣地帶。邊緣地帶的雪已深達兩三尺,裏麵的受災情況無從知道。大雪還在下,且有向周邊地區蔓延的趨勢。鏟雪十分困難,道路遲遲難以疏通,救災物資難以運入豐益城。
楚哲從周邊州府調集數萬士兵,一半士兵鏟雪通路,運送物資,另一半士兵對周邊受災淺的地區實施強製移民,自己卻從一千輕騎中選了十幾名功夫好的,冒雪深入豐益城。
楚哲自進入豐益城,已有三日,無一絲消息傳出。
正月初十,遠在葉城的鳳七,在星夜奔馳四日夜,跑死了八匹馬後,終於到達豐益城附近的風雲渡。恰遇晚楚哲兩天到的美祭司鍾雲。
渡口積雪成冰,無法通行。鍾雲與鳳七望著皚皚白雪,眉峰蹙成一團。如此大的雪,救人已成空談,鍾雲鳳七下令,留一半士兵鏟雪,其餘人協助周邊地區災民遷移。
命令下達後,鍾雲和鳳七孤身深入豐益城。
和楚哲一樣,再無消息傳出來。
上官陌收到奏報,半晌未著一語。百官卻也未在他臉上看到更多的信息,他一如既往的從容淡然。
至晚下朝,上官陌未就此事給出批示。
這件事也未瞞著蘇淺,晚上與妻兒躺在床上,他將此事細細說與蘇淺聽。他聲音清淺,蘇淺在聽,兩個小雪團子也在聽,漆黑的眼珠停在他一翕一合的薄唇上,一動不動。
但他說給她聽並不是要征詢她的意見。他不過是給月子中成天不得出門的她解悶罷了。蘇淺聽完,淡淡問了一句:“你覺得是不是你姑姑?”
全然是閑聊的語氣。上官陌輕歎了一聲:“看樣子是的。蘇淺,如果真的是姑姑,事情就有點麻煩。那可比大軍壓境還難處理。可能需要我親自去才行。可現在你還不能出來理政,我如何走得開?”
蘇淺眉梢一挑:“不是我爹你的嶽丈還被關在這皇宮裏麽?並不是他退了位就可以想去哪逍遙就去哪逍遙的。你盡管用,不用擔心會給他用壞了,他年富力強著呢。”
上官陌無語地揉著眉心,“蘇淺,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要逃避責任,我是舍不得你,舍不得清澤和扶光?”
蘇淺小手握住他撫著眉心的大手,望著他如畫的眉眼,柔聲:“我豈會不知?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們的小家重要,國家更重要,沒有新蘇咱們這個小家會成為世界上最慘的小家。你曉得輕重的。”
她說的上官陌自然是全曉得。
但上官陌慮的是,須注意一個調虎離山。
若蘇淺她現在已然滿月,他自然無後顧之憂。但現實是蘇淺現在根本連自保也不能,更何況還有一雙兒女。
半晌,他揉了揉蘇淺一頭青絲,嘴角扯開一抹好看的弧度,道:“此事還需慎重,再等等楚哲他們的消息。有鍾雲和鳳七在,暫時還不需太過憂慮。”
蘇淺默認他的說法。
晚膳擺上來,夫妻兩人簡單用了晚膳。葉清風的戰報送進了春和宮。
戰報連夜送進寢殿來,隻能說明事態緊急。
戰報說,西月八十萬精兵在兩國交界線上拉開五百裏戰線,呈一字陣勢發動攻擊。宰離和輕塵被迫分散軍隊,一個帶著潤雨潤楊沿途阻擊,一個留在大本營與對方主力抗衡。葉清風的軍隊初到,便加入了戰鬥。奮戰了一日夜,才將對方的軍隊逼退二十裏外。但眼下看來,怕是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