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天塹
一夜奔波,連墨翼這樣的鐵漢都有些受不住,更遑論已經年餘沒鍛煉過的蘇淺。用滾落而不是栽落已算她根底還不錯。
拖著僵硬的兩條腿踱到墨翼身邊,同他一樣倚靠著老樹坐了下來,嘟噥一句:“那就先休息一會兒好了。”
她委實累得狠了,卻沒有什麽困意。靠著硌人的老樹,目光依舊望著上官陌的方向。她雖看不見他,腦子裏一直想的卻還是他。她想,如果自己是上官陌,要如何自困境中突圍而出。如果上官陌是她,又要如何調兵遣將打這一場仗。
戰場上消息閉塞,無法及時和他交流作戰策略,如今正是考驗他們默契的時候。
稍有差池,極有可能就此沙場埋骨,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思索他讓墨淩攻打宛幽城,目的何在。如果真的是想要破城,不該是如此倉促的決定。
難道是他已扛不住,想借此分散楚淵的兵力?
墨淩那邊有月魄,有輕塵和宰離,還有潤雨潤楊,對上上官涉和蘇啟陽父子,勝算還是有一些的。
問題是,如果宛幽城吃緊,楚淵站在哪一頭。
是要借著宛幽城大亂趟過上官陌的二十萬大軍直搗西月腹地,一舉將西月版圖收入囊中?還是助蘇啟陽蘇允洛一把,守住宛幽城,繼續多方勢力膠著的態勢?
饒是她極了解楚淵,也難以猜透他要怎樣做。
換句話說,如果上官陌真的是想借此分散楚淵的兵力去宛幽城,無疑是一著極險的棋。很有可能會令楚淵揮八十萬大軍踏平了他。
但上官陌手中握有戎州的五十萬精兵。戎州離他的大營不過三百裏而已。
他要如何用這支兵。是個關鍵。
是故意要引楚淵圍了他,然後驅戎州之兵裏應外合剿了楚淵,還是要做別的用途。她須想明白。
而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上官屠。
楚軍和她的新蘇大軍壓境,他卻一直按兵不動,是作何打算。
她如今手握墨淩的近七十萬大軍,清風和袁靖的三十萬大軍,還有白譽手上由尹媚領導的一支不容小覷的軍隊以及十三修羅這十三位所向披靡的大將。
要如何用兵配合上官陌,她須慎之又慎。
這就是她想要去見一見上官陌的真正原因。她想要當麵同他議一議,要如何配合他。
但這樣一來,她要穿過安是山,頗要費些周章。
戰場上有一句話,時間就是生命。說的就是戰機。她若因此而延誤了戰機,百千萬將士將隨他們一起埋骨沙場。
想到此,她強撐著被磨得生疼的腿站起來,一腳踹醒了墨翼。
一隻餅子和水囊兜頭砸下,“吃完上路了。”
墨翼十分委屈地、睡意朦朧地啃了一口餅子,順一口涼水,問一句:“帝凰決定好了走哪條路了?”
蘇淺大口啃著幹巴巴的餅子,唔噥不清:“往西走,繞過安是山,去西月和咱們新蘇交界的沼澤地。”
向來沉默是金的翼爺終於默不住了,一口幹吧餅子堵在了喉嚨,半水囊的水才順了下去,古銅色的臉都看出了紅意,“去那裏做什麽?”
蘇淺唇角漫出點陰冷的笑意來,“你會明白的。這一次,我要拿下西月。吃完了就走了。”
墨翼看來,她那點陰冷的笑,飽含著胸有成竹之意。
他的記憶中,蘇淺向來不是個愛說大話的人。她今日說的這樣狂傲,想來是心中已有了策略。
從地上爬將起來,拍拍屁股翻身上馬,翼爺聲音暗沉:“走吧。”
蘇淺沒甚意見地重新上馬。兩人繞開安是山,往西月腹地而去。
他們倆自是沒什麽意見,馬卻十分有意見。奔波了一夜早就累得腿軟,到最近的一處城郭便倒地不起了。
兩人無奈,隻好棄馬去城中再買兩匹。無奈這城鎮太小,百姓又多數棄家逃避戰亂去了,並沒有個像樣的馬市,不得已在不像樣的馬市上揀吧揀吧,挑了兩匹還能跑得動路的,打算奔到下一個城池先換馬匹。
蘇淺無語地想,真是失策,有這個工夫早飆去了上官陌的軍營裏。也許話都說了大半天了。可見智者千慮,總有那麽幾失。
下一個城鎮,花重金買了兩匹好馬,不辭勞苦沿西月國北部邊界一路往西疾馳。
路上並非沒有關卡盤查,隻是因為是臨近萬物滅絕飛鳥也難度的沼澤地無人區,關卡盤查十分稀鬆,況如今西月內外交困,兵力放在戰場上已嫌不夠,並沒有太多的人力用在這些事上頭。蘇淺換上男兒裝,臉上抹兩把黑灰,一個黑少年的形象就赫然誕生了。
六日之後,在換了不曉得幾匹馬、兩人累得爛泥一般趴在馬背上再直不起腰來之時,終於停下來不再奔跑。
沼澤地沿途的地理蘇淺極熟,在還小的時候就同上官陌來過幾遭,還在這裏被困住過,且留下了許多年也無法治愈的頭疼頑疾。
這是個終一生也無法不記恨的地方。
天色陰霾,有些悶。她覺得頭一陣陣的疼。
不曉得是頑疾犯了還是離沼澤地近了心理產生出條件反射。
目測了一下眼前的地理環境,蘇淺嘴角溢出個冷笑來。
眼前是片荒無人煙的山丘地帶。綿延起伏的小山巒像一個個憋屈的土包,軟趴趴蹲坐在大地上。看著都叫人覺得憋屈得慌。
地形如何其實沒什麽要緊。因這裏離西月最近的邊防營還有五六十裏,沒有任何戰略意義。關鍵卻在於地理位置。
這裏離西月的都城嵐茨城已經極近。離他們新蘇的葉城也不算遠。如果白譽集結兵力,跨過這道天塹,以尹媚和十三修羅的本事,打到嵐茨城去,不過是三兩日的事。
她猜測,上官陌已經將屠皇的兵力全部牽引出巢。嵐茨城此時已經十分空虛。
事實上一路走來,她同墨翼已多少聽到些戰區傳出的消息。
據說有一支龐大的精銳之師,猶如天降神兵,星夜馳援墨淩攻打宛幽城,拿下宛幽城不過用了一天又半夜。生擒了上官涉,屠戮了蘇允洛,唯跑了個蘇啟陽。
她曉得所謂精銳之師天降神兵,是戎州沈戀風的兵馬。世上唯這一支精銳從未出過世。看在尋常不知情的人眼中,自然是猶如天降。
上官陌一直壓著不用,卻是留給了宛幽城。
又據說楚淵以八十萬之眾泅渡九潁河,以壓倒性優勢對上上官陌。幾乎沒用幾個時辰便拿下陣地,往西月下一個城池浩浩蕩蕩而去。
卻沒人曉得上官陌的去向。
幾個時辰拿下上官陌的陣地。蘇淺聽到這裏便笑了。那個狡猾的人,怕是給楚淵唱了一出空城計,故意將他放入西月版圖。不然,就算楚淵再多一倍兵力,拿下他也不是幾個時辰就可以辦到的。
西月東線已全線失守。墨淩和楚淵正一個在北方一個在南方同時向嵐茨城進發。都已經火燒眉睫了屠皇如果還不出兵,也算上官屠皇帝做到頭了。
這些消息,其實無不印證著她的猜測。上官陌是想要引蛇出洞給她創造破取嵐茨城的機會。
上官陌那樣了解她。怎麽會猜不到當初她就算冒著和他決裂的危險、冒著就算前昆國劃入蘇國版圖極難融合治理的危險,也要將前昆國收入囊中的用意。前昆國同蘇國的舊版圖,正是以犄角之勢將西月包圍住。
一道飛鳥難度的天塹,未必就難得住她蘇淺。
上官陌是這樣想她的。
她要做的就是,如上官陌所想,給白譽搭一座可以跨過這道天塹一般的沼澤地的橋。
六日前,一出戰區的時候,她就已經派小白送信給白譽,集結兵力,於沼澤地附近的小鎮唐田待命。
唐田正是位於她此刻所在地的正北方。不過五十裏。
同墨翼一起逼近沼澤地,距離尚有五六裏,便覺得頭一陣陣發昏得厲害。
千萬年來,人們都以為這是瘴氣,也唯有她曉得,這是沼氣。不曉得這個詭異的地方是如何形成的,造物簡直太令人發指。
她也不是事事都能精通的全才,關於這又窄又長的爛泥塘子的起源,她並不能研究透徹。
但這無妨,她不是來搞科研。她隻需知道解決掉這道幾公裏寬的天塹的辦法就好。
而恰好,她懂得一個十分簡便的法子。
但也是個一實施出來就會駭人聽聞的法子。
墨翼一直蹙著眉審慎地看她。到這樣一個無毛之地來,不曉得她究竟要做什麽。她沉著臉故作高深,墨翼也看不出什麽來。
再往前,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周圍的空氣似乎都有了些顏色,泛著輕微的藍。
而不遠處,陰霾的天色下,淡藍色的迷霧一般的“瘴氣”籠罩出一列屏障一般。屏障很好看,隻是眼卻有點花,看見屏障似會流動一般扭曲成一條漫長無邊際的淡藍色花蔓。
隔著淡藍色花蔓,依稀看見十數裏之外,一道敦實的土山橫亙。
墨淩閑時也研究過各國的地形圖,卻不記得這裏曾有過這麽一座委實不算小的土山。他怔愣之際,蘇淺已經扯著他往後退了。
也隻能是扯著他。座下馬匹已經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