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烹茶約賭風流事
蘇淺歎了一聲。“阿皓你言重了。我不過是恰巧知道這沼澤地的玄機罷了,並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若說能扭轉敗局,也隻是天意罷了。天意讓我窺得其中玄機,我撿了個便宜而已。”頓了一頓,再歎一口氣,“你是要隨我去嵐茨城,還是要去楚淵那裏?或者你仍回冥國?讓楚飛去帶你出來,並不是想要怎樣,隻是因為,你是阿皓,不能埋沒在神殿那裏。”
上官皓月望著她,眉目間一派輕鬆,淺笑:“我曉得淺蘿你的用意。隻是敗局已定,我去哪裏都沒什麽用了。倒不如隨你去嵐茨城,也好看一看你是如何用袖中十丈紅綾圈住這天下的。待將來回了冥國,執掌冥國的時候,便好以你為榜樣。”
蘇淺撐不住笑:“你倒是會偷奸耍滑。”眉梢挑了挑,“走吧。”
蘇淺是真的高興。她覺得,自己能大度地原諒上官皓月,上官皓月能大度地接受她的原諒,沒有比這再好的結局。她又覺得,上官皓月能不計較她的算計,坦然從容地接受現況,而她能於諸多算計中保全上官皓月以及她和上官皓月之間的情誼,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
可能會與楚淵開仗的難過糾結的心緒因為上官皓月輕鬆溫暖的一聲淺笑終於得以紓解一二。
浩浩蕩蕩的軍隊跨過新架起的大橋,開往西月皇都嵐茨城。
繼這場詭異大火給西月百姓造成極度恐慌之後,逼臨王城的新蘇大軍反倒讓百姓們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像是落水等待救援的人,看見岸上站了一大排的人,有看笑話的,有默然無視的,也有心存悲憫想要施救卻無能為力的,更有一種想要落井下石的,而一大群人中,唯一能值得信任、有能力施救、又肯施救的,唯有昔日的西月太子、如今的新蘇皇帝上官陌和他的帝凰蘇淺。
他們來了,即便隻是其中的一個來了,就是帶著希望來了。
蘇淺沒料到一路過來居然如此順利。基本,沒遇到什麽像樣的阻攔,所過之城池都隻是象征性地攔上一攔,甚而有的城池連裝裝樣子都懶得裝,直接大門敞開請君來。
蘇淺起初以為這大約是上官陌從中的運籌帷幄。後來抓來一個守城將官,差了墨翼去審訊,一問之下,居然不是。
對於自己居然被西月人民如此看重並信賴著,蘇淺有些驚訝地說不上話來。雖然這大部分是因為上官陌在西月百姓心中有著無可撼動的光明形象,她作為他的唯一經過認證的妻子,雖然從未給西月人民造些福利,卻很得些他的蔭庇。但其中也不乏她自己的原因。她昔日在楚國作出的努力,以及在自己的國家新蘇所作出的成績,都被西月人民看在眼裏。
蘇淺有些惶恐。
這樣盲目的追隨令她覺得肩上的擔子陡然重了許多。令她覺得好像欠了西月人民的。她一向不愛欠人情,欠了就要想盡辦法還。這樣強加給自己的人情,且還是這麽大一個人情,她覺得還起來會很艱難。可能會耗她許多心血。
但眼下這種盲目的追隨確也給她帶來許多方便。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正是君子伐謀的上上策。沒有傷亡,或者傷亡極少,正是她和上官陌謀慮多年所求。
惶恐之中便又生起些高興和興奮。自己心裏給自己豎起拇指,幹得好,蘇淺,那些年的罪沒白受。
隊伍拉到嵐茨城北城門下,不過用了一日一夜的時間。比預計節約了一半時間還多。
城牆上擺出防禦的陣型來,鐵甲鋼盔殺氣凜凜,十分有氣勢。但瞞不過久經沙場的修羅十三和兵閣昔日首領尹媚,以及枯骨堆裏走來的蘇淺和多謀多智的白譽。鋼盔鐵甲的背後已經是極度空虛的城防和慌亂惶恐的人心。
城外的地形修羅十三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通透。
戚蒼帶著人去視察並安排安營紮寨的事宜,蘇淺則和上官皓月白譽三個人在帳前擺起了茶桌,烹茶論道。
拿慣了酒盞酒壇刀槍劍戟的手,拿起茶具竟然也像模像樣,楚國雲雪山頂今春唯一的一捧茶芽,連楚國皇帝楚淵也不曾得到,被上官陌的人第一時間摘下,送進了春和宮,經了蘇國最有名的炒茶師父的手,被蘇淺以山間清泉衝泡,入杯時色如初春枝頭迎著陽光舒展開的第一卷嫩芽,香似流風回雪時梅枝一顫蕩漾開來的一縷寒香。
上官皓月抿一口茶,歎息似的一聲讚,望向隔了三裏地的嵐茨城城門,“淺蘿,你確定這是攻城打仗來了,而不是旅遊休閑來了?”
天上幾朵閑雲遊蕩。
夕陽的餘暉斜斜灑下來,將高大的城牆和城牆上隊列森嚴的士兵拉出一片長長的影子,牆上是金沙一般的輝煌,牆下是瑟瑟的陰涼暗沉。蘇淺的中軍帳正對著嵐茨城城門,隔了三裏地。
將中軍帳設在這裏,顯然是不準備打持久戰的意思。古來沒有哪位將帥會把中軍帳擱在敵人的矛頭上,她蘇淺把古來沒人敢做的事情做了,且做得悠然自得,無非是要震懾一下敵人的軍心。
兵書上講,這叫攻心之計。
她敢這樣將所謀所算都明明白白示敵,在城上敵軍看來,全是個勝券在握的意思。
給白譽斟上一杯茶,再給上官皓月杯中續滿,蘇淺沒有答話,望向城門方向,腦子裏想的卻是上一次來嵐茨城,還是上官陌體內蠱蟲發作的時候。彼時諸多艱險,生死懸於一線,待終於解了上官陌的蠱毒,她和墨淩墨翼兄弟逃命之時,也是在這個城牆上,上官家三位皇子攜重兵圍追,眼看就要落入上官家之手,千鈞一發之際,倒是五皇子上官涉一句話以及後來來到的戚蒼等十二人救了她們三人。
那時也是自他口中第一次得知世上還有西月國師這麽個人。
現在想來,上官涉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彼時為何救她?
若說是為了一個情字,打死她她也不信。
上官涉與她,之前並無交集。兩個並無交集的人,若是因為一方生得好看就無端生出些情愫來,這在男人們那裏大約也是可以成立的。但上官涉他不是個普通男子,他是上官家出類拔萃的一個皇子,心性何其堅忍,最重要的是,蘇淺從一些秘密渠道聽說,這個人是個斷袖。因此上官涉對她生情這個事,就不大可能成立。
若非因有情而救她,那又是為什麽救她?想來想去,她覺得可能是受人之托。
到底是受誰之托?因這件事過去的有些久遠,追究起來並沒有多大意義,蘇淺沒有深想。
白譽望著她,眸光悠悠,語氣悠悠:“我總覺得,淺淺你今天把中軍帳紮在這裏,並非隻為個震懾敵軍軍心的意思。”
蘇淺緩緩收回目光,將手中澄碧的茶湯飲了一口,咋舌:“你的感覺不錯。把中軍帳擱在敵人的矛頭上,實際上,”嘴角一抹嘿嘿幹笑,“我就是為了氣一氣某個人。昔年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給人看我垂死掙紮的笑話,我其實是記恨了很久的。如今正好掉了個個兒,你們說,我豈能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把魚肉給料理了?怎麽著也得給魚肉點好看吧?”
上官皓月給她下了定論:“淺蘿,你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女子。”喝口茶,又添了一句:“你說的那句話叫什麽來著?對了,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還有一句,最毒婦人心。還有……”
蘇淺半眯著的眼透出點偽裝出來的危險意味,上官皓月便幹咳一聲識趣地閉上了嘴,嘴角有一絲藏不住的笑意。
白譽:“城上換崗了。”
蘇淺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裏是西月的皇城,屠皇豈能真的不留點家底鎮守?但換崗換的再勤,哪怕他是一個時辰換一班崗,也隻能表示他心虛,拿換崗來唬人呢。”
白譽凝望著城樓,微微蹙眉:“也不見得。今天連換三班崗,每一班崗是五萬人,我仔細看過了,並沒有弄虛作假,全是實打實的精兵。”
蘇淺續茶的手未有停頓,低眉斟茶時長而密的睫毛覆住了一雙水眸,上官皓月和白譽皆看不見她眼中的情緒。
斟過一輪茶,她才略揚了揚眉眼,淡然一笑,“這場仗未必能打得起來。”見白譽和上官皓月都有些吃驚地望著她,她再淡然一笑:“二位不信,可敢與我打個賭?”
上官皓月堅決地搖頭:“不賭。這輩子第一絕不和師兄約賭,第二就是絕不和你約賭。”
蘇淺笑笑,也不強求他,隻是對白譽道:“準妹夫,你呢,賭不賭?”
白譽倒是淡然:“你不妨說說賭注是什麽。”
蘇淺依舊笑得溫婉:“這樣吧,如果能和平拿下嵐茨城,你就任勞任怨地給新蘇百姓當二十年公仆,這二十年,隻要你這兩條腿還能走路,兩隻手還能幹活,就不許以任何理由反悔。反之,如果這仗真的打起來了,隻要我蘇淺活著一天,就負責你和小黛的一切吃穿用度,你和小黛就隨自己喜歡愛幹嘛幹嘛去,載酒江湖也好,天涯歸隱也好,保證不拿朝中事務煩你們的心。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