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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何以酬情

  蘇淺未置一詞。說起算計,她的外公未必就是一等一的好手。後來的這些位,有哪一個不是陰暗機詭腹黑籌謀好手中的好手?


  上官屠涼涼一笑:“我們都未逃了他的算計。這一生,因為她,都再沒有能過過一天快活日子。”


  蘇淺想起上官陌一生鬱鬱不歡早逝的母妃,想起楚淵心懷怨恨早逝的母妃,想起楚宮裏那位不倫不類的皇後,想起她小時候出生在昆國皇宮,昆國皇帝白峰要將她剛剛生產完的娘親立為皇後,她父皇傾兵百萬,白峰才不得已罷了手。


  這些並不怪她的娘親。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些個女子又有哪個沒有怨恨過她的娘親?

  蘇淺下意識握住了上官陌垂在桌下的手,另一隻手卻握緊了她父母的骨灰瓶。


  但她並沒有要打斷上官屠的意思。今日一行,既然並非是要正式談判,說什麽話題便也沒什麽要緊,上官屠是要回憶往事還是要怎麽樣,都可隨他喜歡。她聽著便是。況且,她也不相信老謀深算的上官屠見他們隻為回憶往事,他說這一段是有什麽樣的深意,她等著就好。


  她隻是心疼上官陌。


  上官屠講的這一段往事,無疑會讓上官陌想起他可憐的母妃,想起他自小生活在陰謀算計裏的種種。


  那對他來說太殘忍。


  上官陌反握住了她的手。


  其實,最受傷害最無辜的那個,是她才對。但從來,他們彼此的眼中隻有對方,看不到自己,再大的傷害,於自己身上也不過爾爾,於對方身上,看在眼裏心裏卻恁地重了若許。


  一朵雲頭遮住了清幽月光,在上官屠的眼睛裏投下一片陰影,很好地掩蓋了他的情緒。繼續道:“罷,往事不堪回首。我們這一代,老的老,死的死,都不中用了,未來是你們的天下了。”


  “我皇爹和我皇舅舅都英年早逝,前昆國皇帝白峰隱世不再問世事朝局,隻父皇如今倒是老當益壯。”


  蘇淺盈盈一笑。


  分明是一段嘲笑的話,上官屠並沒有生氣,隻涼涼一笑。


  蘇淺因為上官陌的緣故,固然是不能對他怎麽樣,但心裏對他的怨責未曾少過一分,今日肯坐在這裏,也不過是為了蒼生不再受戰火荼毒,心裏的委屈壓不住,言語上便不肯相讓:“往事確然已不堪回首。父皇講的這一段,我在我爹爹那裏也曾聽過。大概因為爹爹是最終抱得美人歸的那個,所以,他每每說起這一段,都是豪情萬丈的。”


  蘇淺往日逞口舌之能的時候不是沒有,隻是從未像今日這般,像個孩子似的任性不肯服輸。


  上官皓月瞧了她一眼。她今日能安安靜靜坐在這裏,隻是逞點口舌,已經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覺得她近年越發沉靜淡泊了。


  上官屠仍舊隻是涼涼一笑。沒有發怒,很有點出乎蘇淺的意料。他素日並不是個肯忍讓的人。


  這讓蘇淺的心裏有些沒有底了。


  誠然,她出言相激,一則為了出一口心裏的惡氣,一則,也是為了試探試探上官屠的心態罷了。他一直顧左右而言他,讓蘇淺心裏有些不舒服。


  上官陌忽然開口:“既是往事不堪回首,說來又總是傷心,不說也罷。父皇今日召見,總不會是隻為了要說那些陳年舊事的吧?”


  同他老子說話,他向來是不客氣。大概心裏的怨懟已經積成一座大山,讓這般自持的青年也把持不住了。


  他老子瞧著他,臉上淡得看不出什麽表情。


  蘇淺曉得,上官陌是他的繼承人,這繼承人是他選定的,也是上天選定的,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就僅此而已。父子親情什麽的,與其說已經淡得不能再淡,毋寧說從來沒有過。所以,上官屠有這樣的表情,蘇淺並不意外。


  “父子反目,大戰在即,為父把你約來和你憶一憶往事,說一說家常,也算做個了斷,有什麽不可以的麽?”


  這話一出,不但蘇淺心裏咯噔一下,連一直閑閑喝茶的上官皓月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外麵已被蘇淺的軍隊圍得鐵桶似的,上官屠這意思竟是不妥協?如果真的是這種想法,對於西月,對於嵐茨城,對於西月的百姓,無疑將是雪上加霜。他的這位大伯,從來就不是什麽善類,會有抵死抗戰的想法也不足為奇。


  上官屠掃了一眼疑惑寫在臉上的上官皓月。


  “賢侄子是不是以為,伯父這樣做有失妥當?那賢侄子又有沒有想過,國難當頭,你的師兄他身為一國太子,卻不思救國於危難,反倒是趁機作亂,叛國謀逆,更有失於妥當?”


  上官皓月訕訕笑了一聲。這種事情豈容他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置喙。


  上官陌容色淡淡。


  蘇淺卻聽不下去了,唇角微微一抿,“父皇這話,是不是有些強詞奪理欲加之罪了?這一場浩戰,究其根底,是父皇先挑起,上官陌作為我新蘇的帝王,出兵應戰,理所應當。你們父子相爭,中間引來楚淵想要漁利,怎麽能本末倒置說是上官陌趁機作亂?父皇這樣說對上官陌何其不公?”


  上官陌握住了蘇淺的手,溫聲:“父皇教訓的是,蘇淺,你不必擔憂我。”


  怎麽可能不擔憂?事關他的,她從來就做不到從容以對,哪怕隻是言語上受點委屈,她也不能不心疼。今日所為何來全被她忘在了腦後。


  但上官陌的手掌溫潤和暖,言語輕柔溫和,終是令她激憤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些。眉眼一低,“父皇,不管當年您在雲雪山上受了何種委屈,這些年遷怒在您兒子和兒媳我身上的,也算夠了,父皇,您能不能,不要再這樣逼迫於我們?”將桌上的骨灰瓶往上官屠眼前推了推,聲音愈低:“父皇,看在我皇爹和皇娘這些娘也受了許多委屈,且壯年早逝,您能不能就放下仇恨?”


  上官陌將她一隻手握得愈緊,她卻渾然不覺疼,繼續道:“父皇,我外公早仙逝多年,您何苦讓他一時的算計累您這麽多年,且還要繼續被累下去?”


  上官屠涼涼笑了一聲。


  “你以為,朕這些年的諸多算計,是因為不忿當年雲雪山上所受的算計?不錯,當年確是憤恨填胸,恨不能殺天下以泄憤,但這和你無關,朕還不至於對一個小女娃子泄憤。更何況,當年,朕就算很喜歡那個絕色女子,也是不會娶她的。”


  蘇淺猛然抬頭,抿起唇角。


  她心裏其實明白,當年雲雪山之事,並不足以令上官屠這樣一個老謀深算的人遷怒她遷怒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之後快的程度,那就是還有別的原因,她有一長段時間覺得,是因為她身上帝星的讖語,令他對她心有忌憚必須要除掉她,後來卻曉得所謂的讖語,不過是上官容韻編造出來的,上官屠作為上官容韻的哥哥不可能不知道,這個理由便也不再成立,蘇淺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令他一直想要殺她直到現在也沒有放棄,那麽,雖然牽強,但雲雪山為情所傷之事也應該可以作為理由吧。


  但現在上官屠明確表示不是。那就是還有別的原因。


  蘇淺手心裏沁出汗來,卻沒有出聲。上官屠既然先是提起那一段二十幾年前的雲雪山往事,又挑明這些年明裏暗裏相殺相害並非是因為那些事,想必他是要說一說真正的原因,她隻需洗耳恭聽就好。


  上官陌握著她汗濕的手,此時該是安慰她一兩句的時候,他卻什麽也沒有說。


  上官皓月忽然站起了身,一揖身,“昨夜茶喝得多了,沒有睡好,侄子實在是有些撐不住,皇伯伯請容侄子告退。”


  “師弟既然來了,便再坐一坐吧,此時走,豈不是白來這一遭。”


  上官陌聲音淡淡。


  蘇淺心裏亂麻似的。看看上官屠,再望望上官皓月,再瞅瞅上官陌,這三個人各異的態度,令她生出一種自己是傻子般的感覺。這三位分明是都曉得一些事情的,獨獨她是被蒙在鼓裏不曉得的。


  上官皓月又坐了回去。雖不見他容色有什麽不情願,但也不見來時的興致盎然。蘇淺在心裏默默想,大概今晚令他也有些意外。


  “既然不是為泄憤,父皇總該給出個解釋,這些年為何不折手段地要殺了蘇淺。”上官陌看向他的父皇。


  上官屠深邃的眸光落在他和蘇淺相握的手上,說話的語氣有些莫測:“解釋?既然你想聽,那為父就說一說也無妨。”


  蘇淺忽然抬頭,直切主題:“我並不想聽。事到如今,原因已經不重要了。我們今日來並非為了糾結那些過往的。新蘇大軍壓境,楚國大軍又來勢洶洶,父皇,我們今日隻想問一句,您打算怎麽辦?”


  真的不想聽麽?自然不是。被迫在風刀劍雨中活到現在,多少回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她沒有一刻不想知道上官屠為什麽鍥而不舍地追殺她這些年。可她方才經了上官陌的提醒,已然加了小心,今夜不能被上官屠牽著鼻子走,不能被他以那些事迷了她的心智亂了她的分寸,以致於誤了今日的大事。該知道的,想知道的,遲早有一天她會想辦法知道的,等了這許多年,也不差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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