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望眼欲穿
遠遠的天際,灰色濃雲之下,黑色海平麵之上,一點白暈浮浪而來。
白暈映進阿葉的眼簾,影影綽綽似一葉帆船,阿葉呆了一呆,心髒立即揪緊起來。
白暈愈來愈近,已經能看清確是一葉帆船。一個浪頭打來,帆船被埋沒在浪頭裏,不見蹤影。
船上是不是楚淵,阿葉並不能確定,但沒來由的緊張蔓延上心頭,指甲亦不自覺地掐進手心裏。
船跌進浪頭裏久久未能出來,一切恍惚得像夢一般,阿葉甚至不能確定剛才是不是看見了那艘船,許是,隻是夢裏的幻像?是她太想看見楚淵了?
腳不由自主往前踏去,想要看仔細了海裏麵究竟有沒有船,冰涼的海水浸沒了鞋子褲腿,沁骨的冷,阿葉卻沒甚感覺,眯起眼睛往船消失的地方瞧著。
腦子裏有一忽兒覺得,確實是在做夢吧,不然怎麽不覺得冷?
她不禁有些失望。
對楚淵失望,也對自己失望。
如果不想來了,他至少給自己來一封書信說明也好,讓自己死了心,不必再牽掛他牽掛得讓自己如此卑微,立在塵埃裏苦等他的消息。
她也失望於自己的沒用。以前做什麽事都瀟灑利落的人,為什麽在這件事上卻落了下乘,莫說瀟灑,連從容的氣度也沒有一絲。
然,對於楚淵,她從來就做不到從容。
海水愈來愈深,已然沒膝,一個浪頭打來,便將她打翻在水中。冰冷的水浸濕了厚重的狐裘和冬衣,她終於覺出刺骨的冷在身體裏蔓延,像針紮過一般,卻掙紮不起來。
這並不是夢。她因劇痛清醒過來。腦子裏想到了,今天,可能就會死在這裏了。不是被海水淹死,便是會被凍死。
各種死法裏,這兩種死法都算得上窩囊。
想她葉小茂光鮮半生,卻死得這樣窩囊,真是丟人現眼。
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身後丟不丟人現不現眼的,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況此時她也說不了算了。
海水往身上漫過來,不過半刻,她已經沒有了痛覺,全身麻木得像一根木樁子。這樣下去,不消半刻就完蛋了。
可掙紮沒什麽用。浸飽了海水的冬衣不是她這等弱女子能撐得起來的。如果是楚淵或者二哥那樣的武功高手就好了,這點困境要擺脫實在不是什麽問題。
楚淵,這樣浮生將盡的時候想的還是楚淵。
楚淵楚淵,楚淵就是她這一生的劫數。生也為他,死也為他。
可是,為什麽他一直沒有來。他不是總是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或者瀕死的時候如神祗般降臨救她的嗎?她在小九潁河被人追債的時候他救了她,在茶樓被人侵犯的時候他又救了她,她溺水的時候他還救了她。
阿葉嚶嚶哭了起來。
楚淵那個混蛋。這叫什麽事,她到死也沒能弄明白他為什麽沒來娶她。窩囊地死也就罷了,卻連死都不能瞑目。她是上輩子殺人放火了還是怎樣了,要這樣欺負於她!
朔風撲麵,眼前視線已然模糊,是處白茫茫一片。
是雪大了起來了嗎?阿葉迷迷糊糊地想。
迷糊中,就有一隻冰涼的手覆在她的眼角,給她擦淚水。那隻手她覺得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她聽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麽。但這個聲音是那樣耳熟。意識模糊之際她想的還是楚淵,眼前便現出楚淵的麵容來,她掙紮著張開嘴唇,吐出兩個字:“楚淵……”
但抱著她的青年問的卻是:“茂茂,你怎麽弄成這副德行了?是誰害你成這樣的?”
青年一身玄色衣衫,若非是緊貼在身上,倒看不出是衣衫浸了水。被凍得鐵青的臉卻並未失了俊美,與阿葉如出一轍的容貌昭示著他的身份。
葉家的二少爺,阿葉的二哥,葉尊。方才被浪頭打翻的帆船,正是這位葉二少爺的歸舟。
岸上遠遠傳來幾聲疾呼:“茂茂!茂茂!”葉尊辨出往這邊飛奔的人是他的大哥葉瀾和尹成念,遠遠地應了一聲,抱著妹妹幾個起落便掠到岸上。
兩人都快凍成兩個冰疙瘩,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寒暄的時候,離家好些年的葉家老二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兩人又為什麽都搞成了這副德行,葉瀾與成念心裏都有疑問,但現在還需先救一救已經奄奄一息的小妹葉小茂。
成念將阿葉身上凍成了冰坨子的衣裳一扯一拉,輕輕鬆鬆便將一副行頭扯成了棉絮狀,棉絮散落在風裏,成念將自己身上的狐裘往她身上一包,包了個嚴嚴實實,利落的身手讓葉家二位公子歎為觀止。
葉家阿大也將身上的狐裘脫下來,看了一眼濕淋淋的葉家阿二,將狐裘就穿在了成念身上,十分冷靜地道:“你有內力護體,應該沒事吧?先回家吧。”
葉家阿二心口滴血,阿大,她不也有內力護體?我還濕著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差別對待?
成念待要推卻,葉家阿大卻不容置疑的口吻:“趕緊回家。”
自阿二手上將阿葉抱了過去,阿大一翻身上了馬,策馬往城裏飛奔起來。
阿二的慧眼看的清楚,他這個一向不喜習武卻喜在政治漩渦裏打滾的大哥,飛身上馬的姿勢端的風采卓然。茂茂交在他的手上,當是無礙了。
成念看了一眼葉尊,一貫的冷口氣:“小茂的馬在那邊,二公子去騎小茂的馬吧。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就見葉尊葉二少爺兩眼一閉悠悠往地上倒去,成念條件反射般一扶,葉二少爺就落在了成念的臂彎裏。
成念不得不動用了內力,才將葉二少爺抱上了馬,又不得不將身上的狐裘脫下來給葉二少爺穿上,才免使他濕淋淋的衣裳把自己也搞濕了。
催馬前行,成念不得不放出內力抵禦寒冷,行著行著,便聽見葉二少爺的聲音自狐裘裏傳出來:“成念,楚淵那廝在島上?”
成念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腦子卻不在他的問話上,“你剛才是裝昏的?混蛋!”
結果,成念就一直糾結於這個問題而沒能回答葉家二少的問題。
果不出葉二少爺所料,回到家中時他小妹茂茂已脫離危險,隻是凍僵的身子要恢複元氣實需時日,用二少的話說,如今那樣子,隻堪用半死不活四字來形容。
葉族長因為二少這句話,把數年未進家門初初回來還落水染了寒的二少又趕出了家門。
二少無處可去,賴在了勾欄界出了名的忘憂林,日日深杯酒滿,夜夜軟玉溫香。然二少流連花叢的同時卻也沒忘了幹一件事,尋找害了他小妹的罪魁禍首楚淵,替小妹報差點殞命大海之仇。雖然他還不知楚淵是如何害了他小妹的。
二少少年時候花叢流連久了甚覺沒什麽意思,這兩年便崇尚起了佛學,一直在清雲山宏隱大師那裏過著與世隔絕潛心修佛的日子,對於世事不問久矣,世事如何變遷,二少全不知曉,楚淵和他小妹的情事,更是不知。
他小妹阿葉這回卻傷得不輕,在榻上纏綿了兩月餘才能下地行走。當初剛一醒轉的時候,她憶起當日落水的事情,心裏明白過來救她的不是楚淵,而是她的二哥葉尊。但她自醒後並沒見過二哥葉尊的人影,問及,才曉得說錯了話又被攆了出去,心裏不由好笑她這命途多舛的二哥。
葉尊倒是翻牆來看過她幾回。葉家書香世家高牆深院畢竟是擋不住他的好身手,然每回來都不得已選在深夜他們阿爹熟睡之際,彼時阿葉也睡得一塌糊塗,兩個從小誌同道合的人想要見一麵竟是這樣難。
這個艱難的見麵契機,卻是出現在除夕那日的宮宴上。
彼時阿葉的身體已經漸漸恢複元氣,身上的凍傷也養得很好了,數月未出門,她大哥怕她憋得壞了,便帶她一起去宮裏散心。
她素來不喜去宮裏那樣的地方,那不是散心的地方,是鬧心的地方才對。然她心裏記掛著要去找少皇兌現他的承諾,便答應了她大哥葉瀾的提議。
葉尊這個江湖草莽出現在莊重且隆重的宮宴上卻是因為,近來他聽聞中土最後一戰,楚淵不但放了他們冥國皇帝的鴿子,還將他圍了送給淺陌二人,此等仇恨,於一國皇帝來說,不可謂不大。視楚淵為仇人,那就是他的盟友。
冥國的這一代皇帝上官錦,以愛民如子自居,每年的宮宴上都要邀請幾位民意代表入宮參加宮宴,以示他對子民的愛護之意,葉尊想要見一見皇帝促成他二人聯手對付楚淵,這無疑是個好機會。
二少葉尊發動在藍月的所有人脈,自黃牛手中搞到了一張入宮的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