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你還值這個價?
第一個周末來臨,那些本城的學生都回家去了。顧念上完課就走了,寧夏駕著拐,自己回了宿舍。六點準點,有人送飯過來。她正在苦惱,看見顧念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七八歲左右歲的女孩,雙眸黑亮如點漆,可怎麽看也不像一家人。
顧念看見保溫盒,輕描淡寫的說:“夠準時啊。”然後她衝門口的那女孩說,“寧夏,我朋友。”
那女孩撇撇嘴,一臉嫌棄的說:“你交的什麽朋友,盡是傷殘?”
顧念有些過意不去,臉色尷尬,訕笑道:“我妹,顧小惜。”
女孩更加不高興了,“顧大念,香菇頭!男人婆!小太妹!”
顧念討饒,“好,很好,顧惜,顧惜,行了吧?”
寧夏想起顧念在電話裏提起過這個妹妹,朝顧惜笑了一下,對顧念說,“你妹妹比你厲害。”
顧念笑眯眯的說:“那是,我們家二小姐肯定厲害。”
她把“二”字咬的特別清晰,顧惜白她一眼,抗議到:“你才二呢!你們全家都二!”
顧念有些無奈。顧惜又說:“你不是說不帶我回宿舍嗎?”她看似心智比同齡孩子成熟,嘴巴也厲害,小臉卻繃得緊緊的,滿是戒備,一雙眼睛裏透出審視的光芒。不像顧念總是不以為然的樣子,似乎看盡了世情的酸甜苦辣。她小小的身板讓人不敢相信她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剛上一年級了。
顧念又開始為難了。寧夏讓顧惜先吃飯,把顧念叫到外麵,問她是不是有事情。顧念使勁兒搓了一下額頭,說:“事兒天天有,這事有點難。”她望著寧夏,“我答應給小惜一個家,哪怕是個窩棚,也得是咱們的。她不想再回我的宿舍,見誰都叫姐姐,小姑娘挺要麵子的,真是難為她。”
寧夏記得還欠著她的錢,說:“你看好房子了沒有?我或許可以想一點辦法。”
顧念搖頭,“沒敢去。”
“是沒錢嗎?”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我去問了一下,要找一處安全點的房子租下來,別人不放心我,要求有人擔保。可我就認識你,你也不是本城的人。我一個學生,正經地方別人不肯租。亂七八糟的地方,我又不願意也不敢讓小惜去住。”
寧夏沉默,他們同樣舉目無親,不能怪別人排外,誰也不可能把房子租給毫無經濟來源的學生。寧夏試探的說:“要不找任然幫忙看看?”
顧念翻白眼,“拉到吧你,任然他們還記著我們搶夏大少爺位子的仇呢。她不會明著拒絕你,但一定把你玩得團團轉,我們玩不起了,還得謝她。”她看著寧夏,看得寧夏背心發涼。寧夏一咬牙,“你老看著我幹什麽?”顧念笑眯眯的,“我覺得有一個人一定會幫我們,你隻要在他麵前提一提。”寧夏皺眉,“我可不知道有這個人。”顧念看她為難的樣子,也不願意她惹上些複雜的人,話到嘴邊還是打消了念頭。
兩人正犯愁,顧惜探出可愛的小腦袋,說:“寧夏姐,你表姐找你。”
寧夏吃了一驚,她哪來什麽表姐啊?顧念那個烏鴉嘴!她進去看見電話聽筒擱在飲水機上。顧惜還在認真的吃著燉肘子,寧夏遲疑的拿起聽筒貼在耳朵上,輕輕的說:“喂……”
“是我,夏天。”憋了一周了,他終於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她身邊看似平靜,總是湧動著暗流。他怕她不肯接電話,還謊稱是她的表姐,他哪裏知道她有沒有表姐啊。
寧夏更吃驚,對於夏天,她從沒抱任何希望,那些一閃而過的念頭早已被她無情的滅掉。她一度以為她隻能遠遠的望著他,然後逼自己遺忘,連朋友也沒得做,甚至在畢業以後的日子裏,寧夏都不敢記起曾經認識一個叫做夏天的人。她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羞愧,巴掌大的小臉瞬間通紅,連呼吸都急促起來。自從課堂上鬧過一次,他再也沒有來上過大課,倒是聽顧念說過專業課從來沒落下過,這不是躲避是什麽?可是今天為什麽突然來電話?
“你沒事吧?”
她強迫著鎮定下來,說:“沒事,那個……你有事嗎?”
“我在你宿舍樓下,青稞幫顧念租下了一套房子,鑰匙……”
“你們怎麽知道我們要租房子?”她吃驚不小,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還被自己的唾沫嗆得直咳嗽。
顧念瞪大眼睛,明亮如星,認真的觀察著寧夏的表情。寧夏有親人嗎?她實在看不出來。以她敏銳的嗅覺和超乎常人的觀察力,猜的八九不離十。
夏天沉默了一會兒,說:“鑰匙在青稞這裏,你們下來拿吧。”
寧夏“哦”了一聲,“我叫顧念下去拿,謝謝你啊。”
聽她這意思鐵定是不下來了,夏天的手心冒汗,電話卻被青稞奪去。青稞懶洋洋的說:“那你打算怎麽謝他啊?”
“啊?”寧夏緊緊的握著聽筒,腦袋裏一片混亂,半天才說:“那,那就……請你們吃飯吧。”她腦袋裏還反應不過來,為什麽幫的是顧念的忙,不直接和顧念說,反倒叫她請他吃飯答謝?這似乎毫無邏輯。她一向認為自己聰明,萬事可以應付,怎麽來了京山,腦子裏就漿糊一般?除了發呆,什麽也做不了。她暗自抱怨:一定是京山的空氣太差了,傷了腦細胞,還沒有緩過來。
青稞樂嗬嗬的說:“好啊,也別改天了,你們這就下來,吃完飯就讓顧念和她妹妹回去。”
電話掛斷,根本容不得寧夏思考。她和顧念說了這事,顧念了然一笑,叫顧惜別吃了,有人請吃大餐。她如今力量不足,青稞和夏天無疑是最好的靠山。如果按照她一貫要做別人哥們的方式,應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在因為寧夏,有人主動送上門來,她怎麽能白白的錯過,至少也得度過眼前的困難。她早設定好一個安全的距離,彼此無害,逢場作戲她還算駕輕就熟。
青稞看見顧念,便樂嗬嗬的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鑰匙,仿佛丈夫在告訴妻子一件天大的喜事,滿臉的曖昧,但並沒有要給她的意思。顧念不以為然,也朝青稞笑,笑的過分曖昧卻毫不領情,卻求救似的看著寧夏。
寧夏的臉紅紅的,像紅色的琉璃,額角盡是細密的汗珠,眼睛盯著腳尖,扶著拐的手太過用力,指節都發白了。她覺得她占了便宜,是什麽東西讓她覺得理所當然,卻不能叫她感到安寧。
顧念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壓低聲音說:“你給我鎮定點,別花癡了,拿到鑰匙才是關鍵。”
寧夏皺了一下眉頭,拉顧念背過身去,“不是說青稞幫的忙嗎?怎麽還拉扯上我啊?城裏人思想這麽別扭嗎?”
顧念咬牙切齒的說:“我讓青稞摔了一跤,他估計還記仇,不過城裏人冷漠是真,倒不別扭,戀愛的人才別扭。這事最終還是衝你來的,求你了,先幫我拿鑰匙吧。”
寧夏皺眉,她現在除了皺眉,什麽也做不了。她知道顧念hi故意往青稞的小計謀裏鑽,青稞已經租好房子拿到鑰匙,就是有心幫忙。顧念不過是滿足青稞那點小心思,她隻有陪著演戲。
“我說兩位大小姐,商量好請我們吃什麽了嗎?”青稞玩味的看著他們,手裏的鑰匙晃得“叮當叮當”的響。
兩個人麵麵相覷,拿不準他們想吃什麽。顧念問了句“你們平常都怎麽吃啊?”青稞老大不樂意,“這是平常嗎?不能相提並論的。”顧念感到頭大,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卻還腆著臉傻笑。寧夏在旁邊手足無措。她最多見過徐卓然刁難羅然,明確的刁難,羅然雖然難以應付,但多少還有個方向。這兩個少爺是怎麽回事啊?完全摸不透。
顧惜卻笑了起來,說:“香菇頭,你慘了。”
顧念瞪著眼睛,“死丫頭,你是我養大的嗎?關鍵時刻幫著白眼狼來禍害我。”
顧惜笑嘻嘻的,很享受顧念犯難的表情。她以前總是說什麽來著——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倒你姐嗎?那就看看吧。青稞倒是樂見他們姐妹為自己吵幾句嘴。
寧夏眉頭緊緊一皺,孤注一擲般的拿了主意,“要不就吃肯德基吧。”
顧惜連連說好。青稞又不樂意了,“一個全家桶就把我們打發了?”
“那就兩個全家桶。”寧夏說的無比認真,決定裝傻到底。
青稞看著她認真的表情,滿臉無奈,衝著夏天吼到:“看看你喜歡的都是什麽人?”
這突兀的一句話讓寧夏的臉微微一紅。夏天反倒笑了,嘴角上揚,溫和純淨。他說:“我覺得還不錯。”
青稞拿著煙,敲煙盒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徹底停了,問道:“什麽還不錯?人還是全家桶?”
他習慣在這些問題上問的露骨,他需要夏天明確的態度,隻有這樣他才能安心。他大有推波助瀾的意思,他深信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接受另一個人。真理眾所周知,合適的人就在眼前,叫他難以放棄。
“當然是……全家桶。”
話是這麽說,可一雙含笑的眼睛卻落在寧夏身上,濃霧散去,滿眼星光,明亮而柔和。
寧夏鬆了一口氣,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失落,纏雜著青稞的話裏有話,夏天的不清不楚。她的腦中一片混亂,毫無思考能力。她拉住顧念的手,說:“顧念,我有點兒混亂。”
“我也不清醒。”她的眼睛還狠狠的瞪著青稞,“你就當那些少爺寄生蟲都有喜怒無常的臭毛病吧。”
夏天打開車門,顧念第一個往裏麵鑽,卻被青稞一把拉了回來,拖著她走向旁邊的奧迪,嘴裏還不饒人的說:“丫兒,那斯巴魯不是你的。”他直接把顧念扔到後排,反而是顧惜跳到副駕,坐的端莊嫻熟的,把顧念恨得咬牙切齒。
空間瞬間狹小,尷尬的氣氛濃縮到最高密度。冷氣吹得寧夏的臉發紅,她忍不住拉緊了襯衣。夏天含笑看著她,調了下空調,讓她可以好受一點。寧夏偷偷的看他,到現在還覺得如在夢中。
“你在偷看我。”夏天語氣柔和而肯定。
寧夏大著膽子看他,仿佛要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微微的勾起嘴角,說:“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你怎麽沒有去陪歐陽晴啊?”衝口而出的話,帶著微微的不悅,寧夏自己也嚇了一跳,立刻就後悔了。她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想起歐陽晴呢?慌亂中她又補了一句,“我隨口說說。”
夏天“哦”了一聲,唇邊的笑意更深,“她是董事長的外孫女,董事長身邊沒什麽親人,她周末都要去陪董事長。”
寧夏沒料到他會解釋這麽多,窩在座椅裏不說話了。
“怎麽了?腳還痛嗎?”
“不痛。”
“嗯,周一去把石膏拆了,以後遇到那樣的事情,躲遠點兒。”
寧夏瞪大了眼睛。他怎麽知道她周一要去拆石膏?那些事情不是因他而起嗎?怎麽他還說的那樣輕鬆?她在想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京山真的發達到沒有秘密了嗎?最終她隻能歸結到“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句老話上。
夏天說:“你別這麽看我,你不也說那不是我的錯嗎?你是這樣勸顧念的,是吧?”
寧夏有些驚慌,說:“你還知道什麽?”
夏天眯起眼睛,一線亮光投射到寧夏的眼睛裏。寧夏不敢去看他,慌忙別過臉去。那樣的眼神太過精深,讓人不敢多看。夏天輕笑一聲,“你還希望我知道什麽?”
“沒有,沒了。”她辯解。
寧夏是第一次吃這種西方快餐,不免有些失望,根本沒怎麽吃,覺得上當受騙。顧念從來都舍不得花錢來吃,最多給顧惜買一份薯條一杯可樂。她不挑食,但從來都是食不知味,肚飽甚好。隻有顧惜吃得神采飛揚津津有味。
“顧惜,你是豬嗎?剛吃了一份燉肘子,還這麽能吃。”
顧惜不理會她,卻明顯感到其他人都停了下來。她從雞翅中抬起頭來,看到青稞和夏天都看著顧念,顧念還在裝無辜。
青稞拿紙巾擦了手,“寧夏,除了今天顧惜吃過你的燉肘子,還有誰吃過?”
“沒了,都是我自己吃了,這些天都是你們送的肘子和排骨湯嗎?”
青稞掃了顧念一眼,一副“不厚道”的表情。夏天一笑,說:“快吃吧,都是小事。”
寧夏心裏一堵,眼睛酸澀,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她強忍著,看向窗外,肩膀微微的抖動。
在這陌生的城市裏,還有人肯為她做這些事情,顧及她的感受,她覺得溫暖。寧夏生而尷尬,除了外公會全心全意的疼愛她,除了羅然不離不棄的站在她身邊,誰對她的感情都夾雜那麽一絲憐憫。她離家的時候就知道回不去了。她像一根浮萍,四年的時間她可以停留在這裏。以後呢?以後漫長的路誰會陪著她?她又該走向何處?她能忍受別人輕視她,也能擔起那些無妄之災,可是她經不起別人對她這麽好。害怕而貪戀,是多麽複雜而矛盾的情緒。
顧念有些慌神,說:“寧夏,你別難過,我租了房子,天天給你燉肘子燉排骨,你別這樣。”
她能夠理解寧夏的感受。她結交寧夏之初,看見了寧夏的善良,想著以後可以幫忙照顧顧惜。可是每晚寧夏將大半的肘子留給她,她就決定當寧夏是姐妹,為了寧夏的事情,她可以不計代價。
寧夏吸了吸鼻子,拿紙巾擦了擦眼睛,說:“沒事,我就是太受寵若驚了。”
受寵若驚!顧念何嚐不是這樣。她一個不太壞的小太妹,為了奶奶,在外麵混的多辛苦都覺得有個盼頭,後來又有了個妹妹,同樣是奶奶給她留了個盼頭,可沒有人像寧夏這樣對過她?
夏天望著寧夏,她眼裏的淚水叫他心疼。青稞給他的資料,加上他自己的觀察,寧夏從沒有流過淚,也沒有緊張過。可她在他麵前變得脆弱,眼淚和緊張如同海上瘋狂漲落的潮水,她壓不下來。他想握著她的手,猶豫了半天,他不是也需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嗎?那就大膽一點吧。他拿紙巾溫柔的擦去她腮邊的淚滴,說:“別怕。”
她的情緒瞬間平複。過多的眼淚不是她的習慣,她隻是人生地不熟,孤獨感被無限放大,情緒發泄一下就好。
青稞租的房子就在這一片,離京大和顧惜的學校都不算遠。這裏的房子最多就是七層,典型的鬧中取靜,很適合居住。顧念背著顧惜走在前麵,樓梯間柔和的燈光讓人感到溫暖。青稞走在後麵,不時回頭看一眼扶著寧夏的夏天。顧惜調皮的說:“我長大了也要找一個夏天哥哥這樣的男朋友。”寧夏羞紅了臉,頭埋的低低的。顧念也跟著笑。青稞樂嗬嗬的說:“小姨子,你懂的真多啊,你要是也交了小男朋友,帶來給哥看看,哥給你辦喜事。”顧惜嘻嘻的笑。顧念瞪他,照臉上就是一拳,青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胳膊,順理成章的不鬆手。顧念使勁兒掙脫,覺得手上粘膩的惡心。
房子是兩房兩廳,客廳裏裝著大落地窗,拉開窗簾,白天享受陽光,夜晚可以看見萬家燈火和滿天星光。主臥裏麵除了床是兩張單人床,其他一應俱全,連被子都是新的。另一間臥室裏麵,多了一個畫架。他們隻需要人進來住就行。
顧念一看,整個兒就是自己已經在這裏住過了一樣,受寵若驚,衝青稞說:“哥們兒,謝了,這房子對我來說就是城堡,那什麽?甚合我意。”然後不著痕跡的跑到洗手間洗手,不下三遍。
青稞一臉嫌棄,“出息,別說你認識我。”
顧惜已經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了,滿心滿眼的高興,仿佛這才匹配她。
夏天扶著寧夏,叫她去看看房間。寧夏進去,在沙發上坐下,整個人都陷了進去,望著夏天說:“我住學校就好,這裏主要是顧惜放假了要來住……”
“不,寧夏。”夏天打斷她的話,在她麵前蹲下來,仰望著她的臉,“我知道那裏沒有你的朋友,你不喜歡那裏,顧念不在的時候,你知道你的表情有多落寂嗎?”
“為什麽你什麽都知道?”寧夏落下淚來,有些孩子氣的衝他輕吼。這個年輕男子折磨的她心煩意亂,所有的偽裝都崩潰殆盡。她感到自己軟弱,看見了自己卑微的靈魂。他是否太過好,而她從來都留不住太好的東西。
夏天握住她消瘦且顫抖的肩膀,心疼的說:“寧夏,我隻是想讓你開心一點,輕鬆一點,那些都不要緊的。看見你落淚,我這裏很不好受,會痛。”他敲打了一下自己心髒的位置。寧夏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夏天給她擦眼淚,“你為什麽看見我就哭啊?哭的我心都亂了。”寧夏說不出話,卻哭的更厲害了。下巴埋在他的肩頭,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裏。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哭了。小時候吵著要爸爸媽媽,外公就會抱著她,跟著她一起流淚。後來別人嘲笑她是野孩子,即使心裏痛的流血,也忍住不哭。她認識的朋友都不哭,羅然不哭,顧念也不哭。所以當她醒來的時候,隻感覺頭痛,並不敢肯定這一切是發生過的。可是她身下的床,她所處的環境都讓她恍惚。
顧念進來拉開窗簾,笑著說:“我還從沒見你睡這麽香。”
她揉揉太陽穴,說:“我就像做了一場夢,現在還沒醒似的。”
“夢!你不會什麽都不記得了吧?”
寧夏一臉茫然。顧念搖了一下她的肩膀,“大小姐,你昨晚抱著人家夏大少爺,哭得孟薑女似的,睡著了還不放人家走,抓著夏大少爺的手不放。夏大少爺守了你一個晚上,天亮時分才走的。”
“啊!”寧夏嚇得叫了起來。顧念也不笑她了,都是在預料中的事。她見慣了學校裏所謂的王子與灰姑娘,並不足以讓她的心動一動。她愁的還是房租。雖然青稞說月租一千,但顧念知道這個價格一定是被他去了百位以下,或者直接折半了,甚至更多。可是她目前身邊除去給顧惜的費用,也就兩千塊錢。
寧夏本來抵觸和夏天走的近,如今也不能不承認,但該給的錢還是一分不能少。她前兩天剛收到了雜誌社畫稿的薪酬,加上舅舅給的,以前賺取的稿酬和學校發的獎金,差不多也有五千。她把鑰匙給顧念,說:“我書櫃裏有一張卡,裏麵的錢加上你手上的,差不多夠了,你回去取出來吧。”
顧念笑笑,說:“我騎車帶你回去,你自己去辦這事情吧。”
“小惜呢?你出去了她不會找你嗎?”
“傻妞兒,她本是撿回來的孩子,還能要我天天陪著她嗎?她早就習慣了,這會兒在寫作業,我們去了回來,正好給她做午飯吃。”
寧夏起床,梳洗了一下,就和顧念準備出門。顧惜探出小腦袋,說:“姐,我不想吃麵了。”
顧念笑了笑,說:“行,我們搬了新家,一會兒弄些好吃的慶祝一下。”
顧惜終於滿意的笑了。
對於麵條,寧夏也是深有感觸。她很多時候都是煮一碗麵,解決自己的問題,吃得反胃,後來就很少吃了。她走的慢,顧念得等著她。她說:“寄宿學校也是吃麵嗎?”
“不是,夥食其實不算太差,隻是你別看她凶,卻不願意和別人一起吃飯,他們老師已經給我打過兩次電話了,說她不合群。她一個人拖在後麵,大概也隻有吃麵了。她的胃不太好,讓我憂心。”
寧夏衝她笑笑,讓她多陪一下顧惜。但話出口,她又覺得無可奈何。顧念擔負著兩個人的生計,還有學業,哪裏兼顧的過來。再怎麽強悍的顧念也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那麽幹淨爽利的姑娘,為了擔起生活的重壓,眼睛裏也會閃現出失望。
寧夏取出五千塊錢,留下房租,和顧念各分五百作為平常的花銷。路過一家賣童裝的小店,裏麵正在打折。顧念笑眯眯的衝進去,照好的挑了兩件,付錢就走。她消費的習慣就是看見自己滿意的,基本不再纏磨著講價。她說,我生活的每一天都在講價,實在受不了。寧夏看著她洗的褲邊都磨損發毛的運動褲,說:“你不去隔壁給自己置辦一身?”
“不用了,我得存錢。”
寧夏笑笑,問顧念她妹妹穿多大的鞋子,也買了兩雙。顧念謝了,說:“我有一年沒有給她買衣服了,她長的慢,真叫我擔心。今天能夠叫她高興點吧。”
兩個人去市場上買菜,顧念皺著眉頭,說:“你會做嗎?”
寧夏對家常小菜沒有問題,大菜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茫然的說:“你不會做嗎?”
顧念一笑,“我就會做麵條。”
寧夏忍不住笑了,手指攪著頭發,“那個,他們好像留了一台電腦,回去查一下菜譜吧。”
顧念釋然,“是哦,以你的天賦,應該不會很差。”
寧夏皺眉,“顧念,你有點愛心好不好,我是病人,小惜口中的傷殘人士。”
顧念哈哈大笑,“那你也是傷殘中的變形金剛啊。”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買魚買肉,毫不含糊,又買了些青菜。寧夏不放心,買了配好的菜。顧念提著一袋米走在前麵,不滿意的說:“夏大少爺怎麽就沒有想到要幫我們把米也買回去呢?他還是不夠聰明啊。”
寧夏不恥的說:“要不要他把那個也給你買好啊?”
顧念樂嗬嗬,說:“這個暗示性也太強了點,送你還差不多。”
寧夏有點臉紅。顧念更樂了,說:“你從來沒有被人調教過嗎?天啊,以後夏大少爺要吃苦了。”
寧夏咬著嘴唇,後悔至極,說:“是我的錯,我怎麽和你說這些呢?”
“我不會笑你的,你還是叫他定時過來買米吧。”
“那要看青稞願意不願意。”
顧念不以為然的揮揮手。
菜上桌的時候,顧惜睜大了眼睛,鄭重的問:“姐,你確定這些都是你做的?”
顧念同樣鄭重的點頭說是。
顧惜更加小心翼翼的說:“那麽你確定這些可以吃?”
顧念強打精神,說:“當然可以吃,我吃給你看。”說著夾了一塊魚放進嘴裏,馬上皺起了眉頭,跑進廁所去吐了,到處找水喝。顧惜吞了吞口水,說:“我還是吃麵吧。”
寧夏嚐了一點,又鹹又腥。她看了顧念半天,說:“你確定你是在做菜,沒有走神?放了多少鹽你不知道嗎?”
顧念承認自己的失敗,無比的想念奶奶做的清蒸魚,一臉的抓狂。
“她做的東西,你們也敢吃,現在上當了吧?”門是什麽時候開的?青稞和夏天站在門口,手裏提著一摞飯盒,夏天還捧著一個砂鍋。
顧念嗬嗬一笑,說:“那就吃你送來的東西吧,中海的菜一定不錯。”走過去接過夏天手裏的砂鍋,惡狠狠的瞪著青稞,“你們都留了鑰匙?”
夏天知道他們又要吵了,走進來撤了桌上的菜,順便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裏,竟然吃的眉開眼笑,說:“這個好吃。”
顧惜很是驕傲,“當然,這是寧夏姐做的。”
夏天看著寧夏,溫和的一笑,說:“這個給我留著。”
寧夏沒有說話,低著頭,嘴角微微的上揚,像一個得了表揚的害羞的孩子。夏天寵溺的捏捏她的肩膀,在她身邊坐下,對兩個還在互相打壓嘲諷的人說:“你們還不把菜拿上來?把最後一把鑰匙交給顧念!”
青稞老大不樂意,不情不願的,吧鑰匙扔在寧夏麵前。他把飯盒打開,說:“今天咱們吃砂鍋魚頭湯,糖醋裏脊,五香排骨,醬牛肉,蔥油金針菇,拌黃瓜,其他的放在冰箱裏,晚上再吃。”
顧惜明顯積極了很多,跑去盛了兩碗飯,給夏天和青稞,不客氣的開始吃起來,高興的跟過新年似的。青稞對吃飯沒什麽興趣,他主要是監視著顧念,發下話來要懲罰顧念,不讓她吃。顧念算是遇到對手了,隻能吃白米飯。顧惜都開始同情她了,給她夾了一塊牛肉,看了一眼瞪著眼睛的青稞,筷子擱在空中,大為不解的說:“你們怎麽就不能像寧夏姐和夏天哥哥那樣相親相愛的呢?”
寧夏紅著臉,對著六道奇怪的目光,敲了一下顧惜的手背,說:“吃你的吧。”
青稞嗬嗬一笑,也不為難她了,看著顧念吃的狼吞虎咽,一邊罵她吃相醜陋,一邊去幫她倒水,怕她噎著。顧惜不失時機的也要了橙汁。
青稞放下碗就拉著顧惜進房間去,坐在她的小書桌旁邊,幫她補習英語。顧念想要去洗碗,青稞在屋裏大叫,“菜是我做的,洗碗的當然應該是夏天,你幫我倒杯水進來。”
顧念笑眯眯的說:“夏大少爺會洗碗嗎?不會是又要欺負我們家寧夏吧?”
“他敢。”
夏天笑笑,對寧夏說:“看看我這個少爺做的?”
寧夏也笑,“誰叫你遇上的是一個大爺呢?”
夏天在廚房裏洗碗,總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頸窩,柔和的刺痛了他的皮膚。他說:“你老看著我幹嘛?”
寧夏尷尬的說:“沒有。”
夏天笑笑,不再說話,讓她這樣看著,他覺得溫暖。
看青稞的意思,是不打算走了。他補習完了英語,又補習奧數,顧惜累了就講笑話給她聽,並且開始分享彼此的小秘密。顧念拿著剛給顧惜買的衣服坐在床上,盼望著顧惜能回頭看她一眼,她可是給她準備了驚喜的啊。她把衣服擺來擺去,都困得不行了,最後歪在床上睡著了。
夏天昨晚沒睡好,出門的時候精神抖擻,一個上午的忙碌也沒有見他打嗬欠,可來了這裏,他就困了。陽光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不知不覺靠在寧夏的肩上睡著了,麵容安靜。寧夏放下手中畫冊,目光落在他幹淨的臉上。冷硬的線條終於柔和了一些,又長又密的睫毛下麵一小片暗青色,眉頭還是輕輕的皺著。寧夏輕輕的撫平他的眉毛,然後就不敢動了,怕吵醒他。
青稞聽不到顧念不安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對顧惜小聲的說:“你姐姐這麽貪睡麽?”
顧惜笑眯眯的說:“她很累,睡著的時候我偷偷拿了她最要命的錢她都不知道。”
青稞皺了皺眉頭,拉著顧惜出去。顧惜小孩子性情,跑去看寧夏,青稞跟著進去,看見夏天靠著寧夏睡得安詳平靜,不禁笑了笑,自語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吧,省得老是喝酒睡不著。”
天色暗下,落日的餘暉在夏天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看上去更加的立體幹淨。他大概是發現自己的脖子有些酸,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寧夏溫婉的小臉,就忍不住笑開了。他揉了揉脖子,說:“我睡了很久嗎?”
他的脖子都酸了,那她肩膀肯定又酸又痛了,他替她恰到好處的揉捏著,看著她沉靜的眼睛,俯下頭來,溫柔的一個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紅了臉,頭垂在胸前。他把她拉進懷裏,緊緊的抱著她。她靠在她的胸口,聽見他的心跳如同擂響的戰鼓,震得她的耳膜發痛。他有多珍惜這個下午,多麽渴望一直待在她身邊,安靜的相守。
顧念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薄毯。青稞靠在床頭看書。顧念推他一下,說:“小惜呢?”
青稞也沒看她,說:“出去了。”
她“哦”了一聲,瞬間瞪大了眼睛,說:“你讓她一個人出去了?你不知道她還找不到回家的路嗎?”說著就要出去找人。
青稞拉她一把,她重心不對,栽倒在青稞懷裏。青稞便緊緊的拉住她的手,壞笑說:“你就這麽好色心急,都忍不住撲上來了?”
顧念的心都在顧惜那裏,一個勁兒的掙紮,說:“放開,我得去找她回來。”
青稞笑笑,“你著急什麽啊?她在樓下和小朋友玩呢。”
顧念還在掙紮。青稞翻身把她壓在床上,她紅了臉,身體都顫抖了一下,手又推又打。青稞嘲笑的說:“死丫頭,你再亂動我就不能保證我還能這麽君子了。你要知道我不是剛入學的那些小學弟,不會和玩什麽曖昧。”
顧念冷笑一聲,說:“君子你妹,還不起來,我要喊人了。”
青稞哈哈大笑,說:“你喊啊,看誰來救你,夏天和寧夏說不定比我們還進展神速呢。”
“咳,咳!”夏天的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像是喝水嗆住了。可是那兩聲咳嗽,第一聲很輕,第二聲就很重了,裏麵都是不滿。
青稞翻身起來,不以為然的說:“你不去陪你的小女朋友,跑來破壞我的好事,算是兄弟嗎?”
夏天靠著門框,審視的打量著青稞,說:“就憑你也能馴服這棵小辣椒?別不自量力了?”
顧念站起來,理了理弄歪的假發,瞪著青稞說:“姓青的,你再敢對老娘動手動腳,老娘就廢了你。哼!”
夏天輕笑一聲,一副“我說的不錯吧”的表情。青稞抓狂,衝著夏天揮拳頭。夏天揚了揚手中的手機,“你該回去見董事長了。”青稞理了理衣服,到客廳裏喝了口水,說:“用我來接你嗎?”
“我吃了飯再走,直接回公寓去。”
顧念從電視櫃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塞進青稞手中。青稞饒有興趣的說:“是什麽?”
“房租。”
“那就不用了。”青稞不以為然。
顧念橫他一眼,說:“別人知道這事,是不是又要說我和寧夏是被你們包養了啊?”
青稞不在這上麵糾纏,嘲笑的說:“就你還值這個價?”說完撒腿就跑,還是很顧忌她的鐵砂掌的。
夏天回屋裏看見寧夏在畫畫,走上前去,拿起畫筆,幫自己畫像的眉毛又添一筆,笑著說:“我覺得這樣更有精神一些。”
寧夏嘟著嘴巴,說:“不要精神到像雕塑一般,叫人難以靠近。”
“別人靠不靠近沒關係。”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旁邊畫寧夏的素描。寧夏看著他,然後在他的頭上添了兩隻狗耳朵。他嗬嗬一笑,說:“怎麽成了犬夜叉了?”
寧夏認真的看了看,說:“好像沒有犬夜叉酷。”
夏天報複性的捏了一下她的臉,另一隻手還在畫,把她畫的美美的,展現出她最好的一麵。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說:“我們拿去裝裱一下,把它掛在這裏。”他指著床頭上方的位置,然後又說:“最好還要兩幅才好,你來畫我,我來畫你。”
兩個人同在一張畫紙上,隨便的修改對方的畫。寧夏畫的夏天笑容太過誇張,甚至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夏天畫的寧夏卻安靜溫柔。夏天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說:“我畫你最美好的一麵,你畫我最缺的東西,以後我看見你的時候就露出我的大門牙朝你笑。”
顧惜提著水果回來,進廚房去看姐姐。顧念看著她買的水果,說:“我沒有給你這麽多零花錢吧?”
顧惜忙解釋說:“是青稞哥哥買好了叫老板拿來給我的,順便讓老板帶句話給我,叫我問一問姐姐你喜歡吃什麽水果,以後他就不用每樣都買了。”
顧念拿過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說:“你就告訴他姐姐我什麽水果都喜歡吃。”
顧惜望著她的蘋果,說:“姐,你怎麽不洗洗就吃了啊?”
顧念嘿嘿一笑,說:“你要記得講衛生,水果要洗幹淨了再吃,姐姐百毒不侵了,沒關係。你多洗一點,拿給寧夏和夏天吃。”
顧惜茫然的“哦”了一聲,大人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