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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歸來見故人

  一個星期後,裕風和顧念去鳳凰接寧夏回來。當酒店經理帶著寧夏走到大堂的時候,寧夏看著站在逆光裏的顧念,有些恍惚。她說:“顧念,是你嗎?”


  顧念又是那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樂嗬嗬的說:“不相信我一夜暴富了?”


  寧夏終於鬆了口氣,說:“我都訂了車票了,你還真來接我了啊。”


  顧念勾著寧夏的脖子,說:“青稞那個敗家子,換了一款新車,我正好借來玩玩,就說來接你。他還派了個人來監視我,回去的時候咱們把他的車好好擦掛擦掛,給他表演一下車體彩繪。”


  寧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覺得這丫頭實在是邪惡。


  裕風走過來,幫寧夏拿過少的可憐的行李,說:“顧小姐,我們走吧,晚飯之前必須要回去。”


  顧念“哦”了一聲,她才不想晚飯前回去,更不想回醫院去。那裏時刻叫她感到害怕,醫生說過不會有大問題,但她還是不放心。她經曆過等待奶奶醒來的恐懼,結果她再也沒有奶奶了,那些暗影和冰冷成了她的心病。


  在回程的路上,顧念問了太多的問題,甚至不斷的翻看寧夏的畫冊。寧夏總覺得那裏不對,而且她留意到裕風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青稞去了個電話,報告他們準備回程。她總覺得這個事情太過正式,正式到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突兀的出現。如果是夏天來接她,或者那個電話是打給夏天的,都是說的過去的。可為什麽會是青稞?為什麽青稞沒有跟著顧念一起來?


  她看著還在胡言亂語的顧念,說:“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顧念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依舊不以為然,“你覺得呢?你覺得會出什麽事情?”


  寧夏沒有爭辯,隻是盯著顧念看,終於把顧念看得煩躁起來,她說:“你的目光太驚悚了,我招,夏天出車禍了,現在還在醫院沒有醒過來。”


  寧夏的瞳孔瞬間放大,貝齒緊緊的咬著嘴唇,眼裏大顆大顆的淚水落下來,打在顧念的手背上生生的痛。


  顧念回握著她的手說:“寧夏,你別激動,醫生說他脫離危險了,今晚有可能就會醒,所以青稞急著把你接回去。”


  接著顧念把夏天出車禍的來龍去脈對寧夏說了,“他醒來看到你平安,就是對他最好的恩賜和安撫了。”


  寧夏說不出話來,抱著顧念哭得眼睛紅紅的。她聽到他出事,竟然害怕的無以複加,覺得整個世界突然天昏地暗毫無生氣。


  醫院裏,夏天睜開眼睛,正迎著暴雨過後的初晴,落日的餘暉照在他的眼睛裏,睫毛投射出一小片暗青色的陰影。青稞坐在床邊給周鉞打電話,報告夏天已經醒過來了,語氣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的疲憊。接著他又給陸容博,葉萍,歐陽晴發了短信,禮貌的告知這件事情。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周圍冷冷清清,隻有青稞還在假裝輕鬆。青稞回頭來看他,他衝青稞溫和的笑了笑。  “要喝水嗎?我去叫醫生。”  醫生過來全麵檢查了一遍,說:“恢複的很好,接下來隻需要保守治療。”


  夏天溫和的說了句謝謝。醫生有些受寵若驚,“夏少爺別客氣,這都是我們的本分。”


  青稞跟著醫生出去,和醫生交流了一下接下來的治療問題,接著聽見慌亂腳步聲,回頭就看見寧夏紅腫著眼睛跑進來,腮邊的淚痕都還沒有幹。寧夏也看見了青稞,撲上去抓住青稞的手,焦灼的說:“他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快帶我去看他。”


  青稞被抓的太緊,皺著眉頭,表情痛苦的說:“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說著就帶她過去。寧夏已經軟了,身體的重心全在顧念身上。跌跌撞撞的推開病房的門,看見夏天滿臉溫和的笑意,別提有多勾魂奪魄了。顧念抽了一口冷氣,看著靠在自己身上雙目放空的寧夏,不知是喜是悲,還是大喜大悲過後的疲憊與不知所措,寧夏的表情很是混亂。顧念伸出手在青稞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恨不得上去對他拳打腳踢,隻是被寧夏絆住了。有他這麽嚇人的麽?她聽到那聲“不行了”,也是失了魂魄,心涼了半截。可是青稞看著她那個表情,心裏又好笑又微微的發酸。


  寧夏終於站直了身體,緩慢的走到床邊。她緊緊的盯著夏天看,手摸了摸夏天額頭上包紮著還能看見裏麵刺目的紅色的醫用紗布,顫抖著嘴唇說:“一定很痛吧?”說著眼淚就滾落下來。


  夏天的眼裏滿是心疼,想伸手拉她一下,卻抬不起手。寧夏握住他的手,坐在床沿。夏天啞著嗓子說:“別哭了,眼睛都腫了。”


  寧夏努力的忍著不哭,用手背擦著眼淚,卻越擦越多。夏天緊緊的握著她的手,眉頭皺成一團,目光裏膠著著心疼。


  顧念終於受不了那相互對望的灼熱目光,轉身出去了。她見過這種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最終的結局卻是“不過是個錯誤”。她閉上眼睛,心裏默默的祈禱,希望一紙空白的寧夏不要經受她的痛苦。青稞看著她顫抖的肩膀,眼裏閃爍著不明。


  寧夏在醫院陪了夏天一個晚上,天亮後就回學校去了,以後也沒有再見到夏天,甚至青稞也對此事絕口不提。夏天沒有來上課,也沒有和她聯係。他仿佛神秘的消失了一樣。寧夏感到失落,羅然消失了,夏天也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了,她仿佛總是留不住美好的東西。在經曆那樣的事情之後,青稞絕少來他們的租住處,顧念也和以前一樣。寧夏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強打精神,幫陳誠處理班裏的瑣事,順便完成陳誠交代的事情。


  轉眼就是元旦,她的生日到了。她從來不喜歡節日儀式之類的東西,而且她根本就不是元旦生的,元旦是外公在門外抱她進家門的日子,那一天的她還是皺巴巴的一張臉兒。顧念對這些也很淡漠,所以她根本沒有提起這事。顧念回去和顧惜過節去了,她還一個人留在學校冷清的宿舍裏。下午的時候,天空的鉛色太過濃重,傍晚時分就下起了大雪,雪花飄飛在寒風裏,打在臉頰上生生的冰冷和疼痛。她從畫室出來,腳踩在雪地裏,“哢嚓哢嚓”的響,襯得學校裏更加的寂靜。她在畫室待的時間太長,還空著肚子,被風一吹,更加的頭昏腦脹。回到宿舍,吃了一點麵包,換了衣服上床睡覺。


  呼呼的寒風拍打著窗戶,飛舞的雪花在夜風裏如同漂浮的魅影。寧夏艱難的從被子裏抬起頭,確定是宿舍的電話響聲突兀。她裹著被子去接了電話。


  “你是寧夏嗎?”


  陌生的聲音,透露著不耐煩。寧夏反應了一秒,說:“我是,你是……”


  “快到大門口來,你朋友找你,叫羅什麽的。”


  寧夏的心提了起來,羅然從來就是冷靜的,凡事親力親為的,怎麽會這麽晚來找她。看來她還沒有看到她留的郵件。她也在找寧夏,不知道在哪裏知道她讀京山大學,才叫門衛打這個電話。寧夏連睡衣都沒有換,拿了件大衣就跳下床去,蹬著拖鞋跑了出去。


  因為放假的關係,學校裏少有人出入,燈都關了,隻留門口一盞昏暗的燈光,像極了油畫裏的寂寞的黑色雕花燈柱,一點亮光,無限黑暗。


  寧夏跑到門口,看到蹲在雪地裏雙手抱著頭的羅然。她消瘦了,頭頂著積雪,身上的黑色小禮裙已經破了,手臂上、腿上都是烏青和傷口,在這雪夜的一點微光裏顯得特別驚悚詭異。她嚇壞了,馬上把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羅然緊閉的眼睛睜開,看到了寧夏,“哇”的一聲哭了,被她咬破的嘴唇上結著血痂。


  寧夏一邊安慰她,一邊摸手機打電話給夏天求救。可是她出來的太急,手機忘在宿舍了。她找門衛借電話,順利的撥出一串數字。在等待接通的那幾秒,她突然意識到她在遇到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竟然是夏天,她更沒有想到,那個隻看了一遍的號碼深深的刻印在她的腦海裏。可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夏天的消息了,這個電話還打的通嗎?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起來了,聽筒裏傳來夏天略帶疲憊的聲音,“寧夏……”


  她像見了救星一樣,眼淚滾落,焦灼的說:“夏天,你在哪裏?你快來啊,快點來。”


  夏天聽到她焦灼的聲音,順手拿過外套,往外麵走去,一邊說:“別怕,我就來,你等著我。”


  電話掛斷。寧夏抱著羅然,心裏堵得難受,眼淚吧嗒吧嗒的流。她最近是怎麽了,遇到夏天的事情會哭,看到這樣的羅然她也哭。要是顧念知道了一定嘲笑她那點可憐的出息。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她感到無助和害怕。她在心裏祈禱,祈禱夏天快一點來,祈禱羅然不要有事。


  刹車踩的太急,車子隨著慣性前滑了一小段距離,車輪與地麵之間發出沉悶而刺耳的聲音。夏天從車裏下來,看見她紅紅的眼睛,隻穿著棉質睡衣,忙把外套給她披上,說:“別怕,出了什麽事情?”


  “我不知道,羅然突然來找我,我看到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夏天看到一邊的女孩子,觸目驚心,忙把她抱進後座。寧夏跟著坐在後麵,抱著羅然。夏天把暖氣開大了些,讓他們可以暖和一點,回頭對寧夏說:“去醫院吧。”


  羅然突然說:“我不去醫院,寧夏,我不去,我不要待在冷冰冰的醫院裏,我不要。”


  寧夏感到為難,她也不可能讓羅然去顧念那裏。這個時候的羅然絕對不想見到任何人,她能夠接受的最大限度就是寧夏的一個朋友,多出來的任何人都會讓她感到不安。


  夏天皺眉,說:“去我的公寓,那裏隻有青稞知道,他最近也不會過來。”


  他看了羅然一眼,發動車子,順便打了個電話出去。車開進地下停車場,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三十歲左右男人等在那裏,手裏提著醫藥箱。夏天從車裏出來,和他握了握手,抱歉的說:“很抱歉,在節日的深夜還要麻煩你。”


  “白大褂”微笑著,“夏少太客氣了,這都是我的本分,請問病人在哪裏?”


  夏天不願意寧夏在冷風裏吹,“跟我上去吧。”


  “白大褂”有些驚訝,除了青稞還沒人到過夏天在這裏的公寓,當然送貨員經常上去,在門口交接完就走。他不禁多看了幾眼站在夏天身邊的女孩子,頭發淩亂,腮邊還掛著淚,仿佛一朵開在晨露中的山茶花。他忍不住感歎一聲。


  寧夏轉身把羅然扶了出來,給她緊了緊外套,跟在夏天的身後進了電梯。寧夏低著頭,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邊臉。夏天看到她顫抖的肩膀,輕聲說:“別擔心,吳醫師是青稞外公的醫生,不會有事的。”寧夏抬起頭看著他,露出一個安然而感激的笑容。


  電梯的門打開,夏天先出去開門。屋裏的水晶吊燈投射下明亮幹淨的光芒。他帶著寧夏把羅然安置在臥室的床上。吳醫師認真的檢查了一遍,說:“發燒了,但不是很嚴重,我開些退燒的藥,再打一瓶點滴。手裏的玻璃碎片已經全部取出,外傷的藥我會留下,有不舒服再給我電話,或者去醫院。”他又囑咐了一句,“多喝點水,好好休息。”然後給羅然掛了點滴,告辭出去了。夏天送吳醫師出去,回來的時候,看到寧夏在臥室給羅然擦洗傷處。羅然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寧夏的臉上,她伸出手摸了摸寧夏烏黑柔順的長頭發,說:“我們以前都不哭的,現在是怎麽了?”


  寧夏給她蓋好被子,擦了自己臉上的淚,說:“都怪你,你對我說過什麽?你說不論我們在哪裏都要記得還有人惦記,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現在把你自己照顧成什麽樣子了?”


  羅然吸了一下鼻子,偏過頭去,眼淚落下,在模糊的視線裏看到站在門口的夏天,她忙拉過被角擦了眼淚,輕輕的說:“謝謝你。”


  夏天沒什麽表情,“吃了藥,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先放一下吧。”


  羅然點了點頭。她不是長於言辭的人,在這個陌生環境裏,她的心是警戒著的。


  寧夏看著她吃了藥,去洗手間洗了臉,然後去臥室裏陪著羅然。夏天進來關了燈,留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他拿了一條羊絨毯給寧夏披上,揉了揉她的頭發,溫和的說:“我就在外麵,有事叫我。”寧夏安然的衝他笑了笑,看著他走出去。


  羅然輕聲說:“我能知道他是誰嗎?”


  寧夏擰著眉毛,說:“不行,至少現在你要好好睡覺。”


  羅然淡淡的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在寧夏身邊,她總是安心的。


  一個多小時過去,羅然已經睡得很沉了,鼻息均勻。寧夏拔了軟針,把她的手輕輕的放進被子裏,伸出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比先前好了很多。她關了燈,走到客廳裏,夏天還坐在客廳,翻看著花花綠綠的表格。她走過去,看到他的側臉,在橘黃色的燈光裏更加的柔和。睫毛忽閃著,手裏不停的寫寫畫畫。他停了一下,抬起頭來,衝寧夏一笑。寧夏看清他眼裏的血絲和滿臉的疲憊,皺了一下眉頭。夏天緊張的說:“怎麽了?她的情況不好嗎?”


  寧夏的喉嚨被人掐住了一樣說不出話,眼睛裏蒙了一層水霧。


  夏天站了起來,說:“送她去醫院吧。”


  寧夏拖住他的手,說:“沒事了,她睡著了。”


  夏天笑了笑,回握著她的手,拉她在沙發上坐下,說:“很晚了,還不想睡嗎?”


  寧夏望著他,說:“有多久沒有看見你了,身體真的都好了嗎?還會不會痛?以後都不會去學校了嗎?”


  夏天拉了拉她身上滑下來的羊絨毯,說:“假期完了就回去,其他的都不重要,我習慣了。”他皺起眉頭,“是不是歐陽晴為難你了?”


  寧夏搖頭,說沒有,卻低下頭去,不敢看他,怕藏不住那些小小的心事。歐陽晴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寧夏。她殺氣騰騰的衝進來,甩手就是一耳光,然後將油彩潑到寧夏的身上,指著寧夏的鼻子說:“你離夏天遠一點!別再給他帶去災難了!”寧夏咬著牙,毫不相讓的說:“你這個凶手,是你開車撞他的,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歐陽晴冷笑了一聲,說:“有些人的存在就不合理,我是開車撞他了,但我為什麽撞他?是因為你,因為你,所以我要撞醒他。真正的凶手是你,你隻要出現在他身邊,就會給他帶來災難。你還真是不祥啊。”寧夏瞪大了眼睛,頭昏腦脹,幾乎都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人。她緊緊的捏著畫筆,說:“你強詞奪理!”歐陽晴笑的更加燦爛,說:“怎麽?你記住,離他遠點,否則他和你都不會好過的。”寧夏在歐陽晴的陰影裏幾乎抬不起頭來。她不是喜歡夏天嗎?為什麽會下得去死手?寧夏感到害怕跑去找青稞,青稞冷笑了一聲,說:“你不要聽她的,這是我們和她之間的事情,你不要過問。”寧夏被青稞的表情嚇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說:“她不是喜歡夏天嗎?”青稞的眼底更加冰冷,說:“寧夏,回去吧,沒人喜歡他。”當時寧夏的心緊縮了一下,仿佛一腳踏空,眩暈的厲害。她把這些告訴顧念。顧念同樣冷漠,說:“歐陽晴會喜歡一個人嗎?或許他們開著車撞來撞去,撞得你死我活才是喜歡呢。”


  夏天看著她緊緊揪著毯子,眉頭皺成一團,掰開她的手,說:“你怎麽了?”


  寧夏望著他,緩緩的說:“你過的好嗎?”


  夏天眼底的熱度一分一分的冷卻,說:“進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寧夏望著他進洗手間去,落下了一滴眼淚,默默回臥室去,躺在羅然的身邊,抱著羅然的胳膊,把臉埋在被子裏。被子有一股太陽曬過的味道,和夏天身上的味道一樣。她深吸了一口,緊緊的閉著眼睛。


  夏天把臉埋在冷水裏,直到憋不住了才起來,拿毛巾擦了臉。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寧夏的問題,甚至被寧夏的問題刺痛了,喚醒了他身體裏沉睡的恨意。他操心周家的家事,私底下的工作量是三個人的,還要兼顧學業。他以為他足夠忙亂,足夠疲憊,足夠在被子裏有三四個小時的睡眠,可是他每晚還是隻有靠著喝醉酒來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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