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挑釁
緗婹細細地替安然整理著衣裳，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好似他要去上戰場一般。安然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許是有心事，回應得有些敷衍，時不時地掃一眼院中的花音。
“小嫂子瞧著這奇花異草還可入眼？”安繼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瞧一眼難舍難分地安然和緗婹，頗為幸災樂禍，“瞧這郎情妾意的，真真讓人羨慕呢。”
花音覺得自己不屑與這種幼稚低能的人一般見識。
“小嫂子今兒怎麽沉默了？哦，我明白了，想必是受我兄長冷落了吧。我這個兄長，哪都好，就是做不得假，也看不慣作假的人，這個脾性，倒是萬年沒變呢！”
花音總算有了一絲反應，頓足側身瞧著安繼，兩道細彎的柳葉眉一挑，瞪大了眼睛，煞有介事地回道：“哦，是麽？我看倒是未必。”
安繼麵色一沉：“此話怎講？”
花音衝依舊膩膩歪歪的安然和緗婹一努嘴：“呶，你的兄長這不是挺看得慣緗婹麽！”說完又看向他，“還有你。”
安繼奇道：“我怎麽了？”
花音微微一笑，盯著安繼，目光灼灼：“你沒怎麽，是你娘，桑家的二夫人。”
安繼臉色驟變，猛地一把拉住想要離開的花音：“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花音吃痛，迅速瞟了一眼安繼，壓低聲音道：“放手！”
安繼也壓低了聲音，湊她更近了些，咬牙切齒：“倒是我小瞧你了，還是這般伶牙俐齒！勃亝山上我就不該救你，免得現在來禍害我們桑家！”
花音毫不畏懼，冷冷地盯著安繼：“救？桑安繼，原先我以為這桑家好歹你還是個君子，如今看來，你和你的娘親一樣假！勃亝山上，你確定是在救我？那你倒是知會我一聲，將捆妖索引來的是誰？”
安繼頓時怔住，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安繼突然覺得花音遠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樣沒心沒肺，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在下人麵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安然與緗婹並肩而至，見安繼拉著花音的手臂，麵上露出了一絲不解和慍怒。
緗婹似乎很是驚訝，嫌棄之意一覽無餘，忙裝模作樣地嗬斥著一旁偷看的仙婢：“你們這是在看少夫人的笑話麽？放肆，還不快退下！”
花音冷冷地盯著安然，細細地瞧著他的反應，果然，聽到緗婹的話，他皺起了眉頭，看向下人的時候目光又冷了幾分。花音不得不佩服緗婹果然是借刀殺人的高手，她指尖熒光一閃，突然發力，甩開安繼的鉗製，抬手隔空給了他一記清脆又響亮的耳光：“桑安繼，這是你欠我的！”
安繼竟乖乖地受了這一掌。
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緗婹忙掩口驚呼：“這如何使得！姐姐若是有什麽不滿盡可以說出來，怎可動手打人。桑家好歹是名門望族，這要傳出去，該說我們桑家沒有家教… …”
緗婹話未說完，嘴巴突然被粘了起來，任她焦急萬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花音拍拍手，看著她，滿意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如此甚好，這便傳不出去了。”
在這一刻，挨了一巴掌的安繼突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忙捂著火辣辣的麵頰掩飾了。
“花音，不許胡鬧！”安然哄著緗婹，體貼之情溢於言表。他使出幾個法術，變幻著各種手法，卻是枉然，緗婹的嘴巴仍舊緊緊地黏在一起。身旁已有下人忍不住輕笑出生，安然冷眼掃過，卻是不怒而威。眼瞧著緗婹又氣又急，幾乎落下淚來，安然隻好又對花音命令道，“解開！”
花音無動於衷，轉身便走，臨了拋下一句：“我等你一刻鍾，若不來，我便自己回門了。”
花音絕對有自信安然縱使不情願，也會與她一起回去。至於原因，非常簡單，他是個中規中矩的人，且活得太過小心，小心到在外人麵前不會做任何他認為失禮或者不妥的事情。
果然，不到一刻鍾，安然的身影出現在仙轎前。隻是眉頭微顰，瞧這情形，緗婹的咒語必是未能解開。
花音對自己非常滿意，並不因為整了緗婹，更多的是，她覺得自己又了解了安然一分。
很好！
這仙轎是由上好的萬年楠絲木做成，有祥雲樣的暗紋，無需上漆，通體散發著暗紅色的光澤，並有淡淡地香味散出，並非普通的木質氣味，很是好聞。此木可防水防火，外麵去方方正正，大小上看去隻可坐兩人的樣子，裏麵卻是別有洞天，很是寬敞，寬敞到除了擺下兩個幾案，竟然可以放下一個長六尺寬三尺的矮榻。此等名貴的轎子，外人見都未曾見過，想必隻有作為百花之神的綾娥才配擁有。
花音前一夜被緗婹的琴音擾得一宿未合眼，再加上與安然獨處一室，著實尷尬，故一進仙轎便窩到了榻上。後又忍不住，偷偷看向安然，發現他端坐在幾案前，手中握著一個竹簡，心思卻顯然不在上麵，半天未動一下，不知想些什麽，眉頭仍舊顰著。
他真的是很安靜的一個男子，外形俊朗，有著很好的教養，無論人前人後永遠都是正危襟坐，絲毫沒有一絲倦怠和慵懶之態。他話很少，總是心事重重，雖然看上去有一絲冷漠，但對待親人和所愛的人又是幾近寬容體貼。花音心中歎息著，想著，若自己就是他所愛的那個女子，該有多好。
花音側躺著，看著安然，突然開口：“兩個時辰後，咒語自動解除，她便可以講話了。”
安然循聲望向花音，反應了一會才明白她講的是緗婹。遲疑片刻，點點頭，視線又落回到書簡上，並未回隻字片語。
搭訕未成功，花音有些頹然，歎息一聲，翻身轉向了裏麵，困意襲來，不一會兒便入睡了。
許久，安然放下了手中的書簡，目光移向花音那單薄的背影上，猶豫片刻起身緩緩走到了榻前。
她的臉是蒼白的，盡管擦了胭脂卻無法掩蓋住倦容。就像前兩夜偷偷看她時那樣，她睡時很安靜，總喜歡將手枕在腮下，拱起身子，像個嬰兒一樣。她是他的妻，盡管她帶著目的走進他的生活裏，可不可否認，她是他的妻。
安然伸出手，帶著一絲遲疑，緩緩撫上她細長的發絲，還是那樣的柔軟，黑得像上了彩釉一般。她是那樣的完美，她說她喜歡他，所以才會嫁給他，她說總有一天會讓她知道她對他的喜歡不摻雜一絲一毫的虛假，安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她，或者，縱使她騙了他又如何，隻要她能留在自己身邊，如此便好。
依稀記得，仙靈台上，纖手一指，那嬌俏又果斷的神色像一道最為明媚的陽光，將他混沌的半生瞬間照亮。萬年來，他總是回憶那天的情形，忽而希望那句要嫁他的話是句戲言，忽而又希望這是一個不可更改的承諾。人前人後，他總是那個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的謙謙公子，可午夜夢回，他卻不斷地去想象，如果，她是他的妻，那他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如今，她已經成了她的妻，新婚之夜，鳳冠霞帔的她美麗不可方物，甚至蓋過三界所有的女子。可他卻因為猜疑，親手將一切從幸福的頂端拖到痛苦的深淵。她祈求他，隻為要他相信她的真心，可盛怒中的他，卻選擇將她推開，並且以最為殘忍的方式。冷靜過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關心則亂，正因為她在他的心中是如此重要，所以才讓睿智沉穩的他第一次變得失態又衝動。他後悔了，他很想告訴她，她根本無需證明什麽，那些都不重要，隻要她能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發現了二夫人的異動，為了保護她，在這種時刻，他隻能將錯就錯。
因為她，他明白了何為患得患失，他要保護她，隻為或許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訴她，其實，他也是喜歡她的，比她對他的喜歡還要多上幾分。
何為上進，安然隻求平安，如今看來，為了她，或許自己真的需要努力些了。
半日的時光，花音隻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夢，夢中，有安然溫柔的目光，溫暖的手指，還有細微溫潤的呼吸聲，近在咫尺，猶在耳畔，讓她不忍醒來。
仙鶴三聲啼鳴，寓意百花仙府已在百尺之內，花音悠然轉醒，卻仍沉浸於夢中，像個賴床的孩子，執拗著不想清醒。身旁空蕩蕩的，花音不情願地緩緩轉身，才發現安然正倚在轎門邊，似乎在看外麵的風景。微風揚起他繡著青竹的廣袖，劃出一個優美而飄逸的弧度。花音有些茫然，暗笑，告訴自己，原來果然是夢，他離自己不足一丈的距離，卻似乎隔著滄海桑田，讓人無法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