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回歸
安繼唯恐這一反常的跡象會引起九天之上那些仙人們的注意,忙跳進了窗子,將陳然的遺體從花音的懷中抱走。花音難得地聽話,情緒發泄過後似乎開始趨於平靜,隻是人像丟了魂一樣,怔怔地望著一個地方,半日無一絲反應。
安繼察覺到心中的絕望似乎少了些許,分神向窗外望去,那些枯敗花木似乎有轉圜的生機,慢慢地返綠。他暗地裏長舒了一口氣,再望向花音的時候,眼中多了一絲心疼和無奈。
將陳然安葬之後,花音好長一段時間活得恍恍惚惚,仿佛安然真的死去了一般。
事後,花音從老鴇的口中得知,陳然其實早就想好了這一步。他從花音離開後便一直在嫣語閣等她,而每天都會命仆人為他準備一碗藥,也不喝,就那樣放著。一開始,老鴇也奇怪,直到陳然死去,她才明白,他是在等花音,隻為見她最後一麵,說說話,他便再無牽掛,然後毫無留戀地死去。
生無所戀,想必便是如此吧。
這一世,我不想再成為你的牽絆,或許,放開你,才是對你好。
冥界。
安然與幺哥麵對麵站著,幺哥的臉色有些難看。
安然倒是一臉平靜的樣子,這種時候還有心思笑出來:“左右不過是再多罰我十世,若在仙界,幾月便過去了,你不必這個樣子看我。”
幺哥氣得臉色發白:“緗婹罪有應得,也便罷了,你怎會糊塗到自殺!你這是犯了最重的殺生戒!輪回之苦你還未受夠麽?若不是你本身是仙胎,又有師傅與星君為你求情,就算讓你用墮地獄也不為過!”
安然依舊笑著:“幺哥,我隻是覺得,似乎隻有如此,才可償還我為花音帶來的痛苦。”
“花音不需要!”幺哥果斷打斷,顰眉道,“若你真心為她想,好好地渡過這剩下的幾世,屆時,若你還有心,便來百花仙府負荊請罪吧!”
安然垂首向幺哥深深一揖:“代我謝過嶽母與星君。他日,必定登門請罪!還請幺哥代我好好照顧花音。還有,”安然頓了頓又道,“請幺哥傳句話給星君,請他不要再將我與緗婹的命強牽在一起,我與她的緣分其實早在萬年前便斷了,是我太自負,總覺得那樣才能讓花音徹底離開。如今,我不想放棄花音而緗婹,她想得到的,也不是我,隻是能令她淩駕一切的權利和欲望而已。”
“你,確定?”幺哥很是意外。
安然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動作,繼續道:“若星君還念舊情,隻希望他許我自己選擇以後幾世的路,我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幺哥望著安然,許久吐出一個字:“好。”
送走幺哥,孟婆麵前,幺哥望著碗中的濃湯,低聲道:“我隻是不想忘記一個人。”
提出這種要求的幽魂不勝枚舉,忘川河,孟婆湯,這是任誰入輪回之前都要經曆的,神仙凡人都不例外。孟婆早已習慣,可隻因她之前受過百花神女的親口囑托,思忖片刻,抬手閑閑地一揮,淡淡地道:“你與那些凡胎不同,這胸口的朱砂痣,會令你在轉世之後想起你心底的那個人。”孟婆瞧著安然,突然想起了身著白衣,煢煢孑立的花音,歎息一聲道,“若真的記起,便不要傷她了吧。”
安然平靜無波的麵容終於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似乎訝異於一向不聞三界之事的孟婆竟也關心花音。訝異的悸動掃過清俊的眉眼,安然忍住湧起的淚意,向後退一步,躬身,向孟婆行了一個大禮。
這一年,陳國終於在陳然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逐漸趨於平靜。又過了幾年,陳國步入太平盛世,在陳若即位的幾十年間,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均達到了從未有過的頂峰。而陳國的子民從此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
唯一讓人遺憾的是,陳若的後宮一直空置,無論臣民如何勸說,他總是一笑置之,致使他一生未娶,亦無子嗣。有傳言說皇帝之所以如此,是念著當年的太子妃因為他做的荒唐事自縊而亡,心中愧疚;也有傳言說,皇帝是因為念著嫣語閣的那位花魁;更有人說,其實皇帝喜歡的是她的仙女義妹… …世間的流言千千萬萬,卻無一不感歎著當今皇帝的重情重義。
也許陳然注定是個容易被人遺忘的人,他孤苦一生,在去世後很快便被人淡忘,縱使偶爾有人提起,也隻是一句帶過。在世人的眼中,他是一個非常失敗的人,命運多舛,多病多災,雖生在帝王家,卻受盡世態炎涼,在這太平盛世,提起他都覺得是件煞風景的事。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隻有受萬人景仰的皇帝會忍不住歆慕,因為,隻有他明白,這一生他唯一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卻是陳然一直擁有的。
那便是花音的愛。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是陳若或者遠閣一直渴望的,在他的心中,萬人的景仰,尊崇的地位或許都比不上花音的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個回望他時溫情的眼神。
世間幾世的時光對於凡人來說,似乎很漫長,但對於天上的仙人來說卻隻是轉瞬便逝。
花音的腹部已隆起,麵容看上去圓潤了不少。她靠在軟榻上,吃著果品,單手支頤,漫不經心地聽紅櫻跟她說著家常。紅櫻今兒很是反常,聊天竟然也可以聊得語無倫次,一雙狐狸眼睛不斷地瞄著花音,時而咬牙,時而皺眉。
花音覺得好笑,明知紅櫻有話要說,以她的性格早已按捺不住,可今兒她心情好,偏不拆穿,就看她如何開口。
終於,紅櫻雙手往膝蓋上一拍,果斷地吐出一句話:“桑安然回來了。”
花音一臉的壞笑全僵在了臉上,愣愣地看著紅櫻,突然就火了:“他回來了?他憑什麽回來?我大師兄經曆了十世輪回,做了那麽多豐功偉績都沒能回來,他憑什麽!”花音越說越激動,蹭地一下從軟塌上蹦了起來,作勢便往外衝。可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我激動什麽,他回不回來關我什麽事!”她一步步退著,直到跌坐在軟塌上,神色淒然,眼眶中早已包了一包淚,卻仍強忍著未落下。
紅櫻也明白花音此時的心情必定是複雜的,有心去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好陪著她一起沉默。
原本以為有玉帝的庇佑,遠閣在凡間曆經十世且做了如此多的豐功偉績之後,必會提早恢複仙身,沒成想,半路又出了狀況。而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遠閣的親生父神,若木家如今的族長。
花音一直覺得,人若活得如此較真,著實是種罪過。
自古,若木一族與扶桑一族因共同承擔守護太陽之神的聖職,一直明爭暗鬥,麵和心不和。兩族雖處東西兩極,但因有太多相似的地方,難免令一些好事之人拿來比較。一來二去,兩族之人難免也落了俗套。隻是,扶桑家因有凝桑髓這一聖物,似乎根基更穩一些,而若木家因子嗣單薄,亦早已呈現出頹敗之勢。至遠閣這一代,若木族長本指望著自小聰慧的他能重振若木一族,沒成想,卻為了一個女人墮入輪回。至此之後,族長一病不起,已出現了提早羽化的跡象。
若木族長的倔強在這九天之上是出了名的,這迂腐的性子更是名聲在外,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遠閣雖墮入輪回,但真正說起來,他其實並非被罰,隻因受了重傷,差點魂飛魄散。自古仙人羽化求的是順應天命,可偏偏花音是個認死理的人,抱著遠閣的最後一絲魂魄,沒有一絲要順應天命的意思。玉帝為了給眾仙家一個信服的理由,給了遠閣入凡世曆練的機會,正好借此時間命司命偷偷養好他的仙身。隻是,若木族長卻並不讚同,在他的眼中,生死自有天命,強求便是逆天行道,比墮入魔道還令人不齒。不管是這人是不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更不管他是不是因為有不得已的緣由。
玉帝原本以為若木族長隻是做個樣子給眾仙看。更何況,眾仙都知當日無魍幻境之事,雖暗地裏有人議論他是為了花音,可表麵上,他助花音封閉無魍幻境,拯救三界,是立了功的,並無異議。最初若木族長阻礙遠閣回歸仙界之時,沒有哪位仙人當回事,以為給他給台階,他便要知趣,順勢下了便可,更何況還是玉帝給的台階。沒成想,若木族長對玉帝遞過來的台階熟視無睹,義正言辭地指出,遠閣若如此輕易回歸仙途,有違法製。玉帝好言勸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以若木家族的未來著想,說到最後差點就把自己感動了,沒想若木族長卻冷言道:“作為若木家族將來的族長,明知自己身負重任,他卻為了一個女子輕易地將自己置於如此不堪的境地,這樣的族長,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