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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聖職

  第二日,紅櫻帶來了扶桑神府和太陽神殿的消息,同時也傳達了司命的一句話:“不到萬不得已,斷不得插手花音在凡間之事。至於淑音,靜觀其變,盡量不要傷害。”


  對於淑音,安然早已料到司命會網開一麵,並無意外。而那句“萬不得已”又使得他再一次感覺到司命果然極寵愛花音這個徒弟,講句警告之言,亦是留了後路。何為“萬不得已”?司命未明講,而安然亦未打算弄清楚,反正在他的心中,隻要不利於花音的事,那便是“萬不得已”。


  安然活了幾萬歲,一直循規蹈矩,難得任性了一次。


  紅櫻又道:“還有一事想向族長稟明,噬水獸被安繼關在了花音的梅花陣中。”


  安然猛地看向紅櫻:“花音的梅花陣在極北的冰雪之地,離太陽神殿何其遠,怎會關入那裏?”


  紅櫻回憶著安繼的話,一板一眼地敘述著:“無魍幻境所有落入仙界的異獸除去被仙人製服或打死的,幾乎隻要一逃走便向極北的方向奔去,無一例外。安繼心中疑惑,故意留了一隻想探個究竟,便一直追到了極北的邊界。可怪獸卻在此處停了下來,向著梅花陣的方向嘶吼著卻不肯向前,樣子看上去似乎很是恐懼。”


  “梅花陣?”安然沉思著,踱步走向窗前。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投射在安然未來得及變幻的麵容上。晨光中的塵埃盈睫飛舞,那本是棱角分明的側麵被光暈勾勒出一個華美的輪廓。安然長身而立,著的是凡間最為普通的青色布衣,那寬大的廣袖不時地被微風拂起,在雕花的窗欞前就像一幅絕美的畫卷。


  紅櫻屏氣凝神,突然便明白了花音為何對安然如此著迷。的確,安然是那樣的與眾不同,若非對他早有成見,看到這幅畫麵,說不定,她也會動心。


  “極北邊界的巨獸冰雕是否還在?”安然瞧著心不在焉的紅櫻,忍不住喊道,“弟妹?”


  紅櫻回過神,忙幹咳一聲,回道:“還在。那些巨獸奔至邊界,似乎很想解救冰雕裏被困的異獸,但卻用盡辦法均是徒勞。安繼看出了這一點,才將巨獸騙入冰林深處,沒想到,一入梅林地界,巨獸竟被吸入林中,片刻沒了聲響。安繼設法試探,才發現,巨獸已沒了生息。”


  想起當初逃出梅林的那番情形,安然至今心有餘悸。他微微頜首:“梅林若非花音指引,想進出,比登天還難。想必花音和艾澤早已料到,所以才有了冰雕,才有了這如陷阱般的梅林。花音果然聰穎過人。”安然的麵上毫不避諱地露出了驕傲的神情,“這樣一來我也放心待在人間,保護花音了。”


  不出安然所料,第三日,聖旨下達,花音被封為公主,半年後,與北方烏國皇子結秦晉之好。


  得到消息,安然掐指一算,皇城距離北方烏國若無意外足足有近五個多月的路程,如此看來,皇上,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妤清公主,果然心急,恨不得花音即刻上路。


  安然突然想起了綾娥在中蠱的那段時日,幾乎將花音置於死地。如今,這令不少仙家神思向往的人間,人性的醜惡竟是如此清晰,血淋淋地展現在麵前,想不去麵對,卻是無法避免。親生骨血又當如何,若觸動到自己的利益,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原本以為花音會很抵觸和親一事,妤清公主與粱謹亦是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甚至從未提起。如今聖旨就在眼前,執事的太監一板一眼地宣讀著,那一字一句,仿佛催行的符咒,突然又不容反抗,深深地刻在了花音的心中。


  諾大的正殿跪了一片,粱謹雙手握拳,那一刻真的很想花音反抗,卻又怕她反抗。作為一名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將領,最終,卻將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以和談的方式雙手送給敵國,這是一個多大的諷刺!


  妤清公主從頭至尾垂首而跪,俯身聽著聖旨,像塑雕像般一動不動。粱謹憤恨的目光不時地掃過她,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恭謹和憐愛。


  “花音公主請接旨吧。”公公尖細的聲中是滿滿的諂媚,仿佛這是一個天大的榮耀。


  眾人屏氣凝神,雖不敢抬首,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均集中在了花音一人身上。


  紅櫻跪在最後麵,越過人群,看著花音,她真的很希望她能斷然拒絕。


  想必在場的人,至少有一半希望花音能拒絕,因為不舍。剩下的,也希望花音拒絕,是因為自古抗旨不尊隻有一個下場——死!


  花音活了十七歲,從來沒有像此時一樣平靜過。她平靜地接下了聖旨,平靜地雙手接過決定她後半生命運的一方黃絹,平靜地俯首謝恩,最後,平靜地起身,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唱誦聲參差不齊地響過耳畔,花音聽著窸窸窣窣衣袂磨擦的聲音,突然就笑了。


  “女兒.…… ……”事已至此,妤清公主才知自己的心中還是心疼花音的。她的眼眶有一絲濕潤,並非作秀,確是真情流露。


  花音並不清楚母親與先生的糾葛,繞是如此,她心中亦是有怨的。


  她看著母親,眼中是刻意掩飾的平靜,顫聲道:“我以為母親是體諒女兒的。”話未完,淚已落。


  妤清公主囁喏片刻,擠出一絲笑容,終於啟口:“皇命不可違,母親求過皇上.…… ……”


  粱謹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憤怒,上前一步擋在了花音與公主之間,直視著公主:“公主真的求過皇上麽?”


  公主掃一眼周圍的家眷奴婢,待他們退盡,冷冷地回望著粱謹,道:“將軍此話又是何意?花音是本宮親生,難不成本宮希望她遠嫁?”


  粱謹突然大笑,直笑到妤清公主花容失色,心中惶然。粱謹昂頭望著雕梁畫柱金碧輝煌的正殿,聲音甚是淒惶:“想我梁家四代為國征戰,九死一生,戰功赫赫,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保不住!”


  “將軍慎言!”


  “事到如今公主還要欺瞞在下麽?”粱謹迅速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非常不客氣地摔進了公主懷中。


  妤清公主在看到奏折的那一刻大驚失色,忙將目光投向了花音,似乎很怕她看到。花音懵懵懂懂,並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但從妤清公主的目光中,她感覺得到,也許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她俯身拾起了飄落在地的密信,想要打開瞧個究竟,卻被突然闖入的白影一把奪了過去。


  安然注視著梁謹,將奏折放入他的手中,壓低聲音道:“將軍何必要在花音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呢?”


  “先生!”


  安然尋聲轉身,向花音異常溫柔地一笑,旁若無人地執起她的手,語氣放得極柔,像在哄著一個任性發脾氣的孩子:“你的父親有話對你母親講,你先隨先生來可好?”


  花音茫然地望著安然,看著他那褐色的眸子突然閃過一絲異藍,原本掙紮的手停了下來,任由他握著,像木偶一般走了出去。


  謊言戳破,妤清公主已從最初的慌亂中恢複,她輕移蓮步,坐回到幾案前,端起玉盞,淺嚐一口,鎮定的似乎什麽事都未發生過一般。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梁謹太清除妤清公主的為人,更清楚皇宮中豢養的金絲雀,在華麗的外表下,心到底是什麽樣的。而妤清公主早已名聲在外,與當今的皇上更是一丘之貉,是這皇宮中最為典型的兩隻。此時此刻,梁謹隻覺得再講一句都是浪費唇舌,一聲歎息後,他移步而出,那躑躅的腳步,在朝陽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淒涼。


  妤清公主本已做好了一番唇槍舌戰的準備,沒成想,梁謹竟連與他爭吵的欲望都失去了。她握著茶盞的手開始顫抖,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晶瑩剔透的玉盞碎了一地。有奴仆趕忙衝入,妤清公主熟視無睹,仍像木人一般端坐在幾案前,那一絲不苟的坐姿,那如畫的容顏,那刻意掩飾的平靜,如同雕刻一般,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有那略顯呆滯的眼神,在瞬間已是風雲變幻。


  此是花音除入宮以外第二次離開公主府,距離中秋節那夜過去隻有短短幾天,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身份變得更加尊貴,心境卻是大變,再無往日的無憂無慮。


  花音隨著安然信步而行,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果攤前停下了腳步。她盯著攤上的紅果,想起了那夜的公子,也不知他身在何方,此時,正做些什麽。花音想起了那個擁抱,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與一個陌生男子靠得如此之近,近到令她產生了錯覺,似乎兩人已經擁有了彼此。


  花音取一枚紅果,轉身遞給安然,神情卻越發恍惚起來,喃喃地重複著那日的話:“公子嚐一個,可甜了。”


  安然怔怔地看著花音,漸漸與扶桑神府中,那個雨中舞棍的花音慢慢重疊。他看著她,看著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慢慢泛起一絲濕意,繼而儲滿淚水,如珍珠般落下,那絕美無比的容顏就這樣眼睜睜地在瞬間浮現出一絲淒涼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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