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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兩天兩夜(三)

  (一更)

  吃過晚飯,天色漸黑,露營地附近有溪流,大家三三兩兩去洗漱一通。鍾屏鑽進帳篷,從背包里拿出一塊毛巾,也去了溪邊。


  遠遠望去,溪邊無人,潺潺的水流聲聽著就沁涼,鍾屏踩著石頭下去,走近了,才在昏暗的視線中看見打著赤膊,蹲在那裡的人。


  陸適把t恤脫了,扔在一邊的石頭上,長褲擼到了大腿,濃密的腿毛這會兒濕噠噠的貼著皮膚,一邊用手撩水澆著身,一邊特悠閑地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他身材還行,沒有肌肉,也沒什麼贅肉,身上的皮膚比臉要白上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鍾屏隱約看見他背上有幾道深色的疤痕。


  陸適聽見腳步聲,回了下頭,手上沒停,一抷水澆上了下巴,水光一閃而過。


  「來這兒,別往下走,剛那小眼鏡在下面洗了腳。」陸適招呼。


  「他叫詞典。」鍾屏往陸適那頭走去。


  「你們都叫外號?」


  「大家基本互叫網名。」


  「你網名叫小鍾?」


  鍾屏在陸適邊上找了塊石頭坐下,回道:「你網名也不叫小陸呀。」


  陸適呵呵笑了一聲,繼續沖刷胳膊,也許蹲得累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曲著一條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接著往身上澆。


  剛好把身子正面完全暴露出來,他腰腹上的肉不夠緊實,側面還有一道疤。


  這回鍾屏確定自己沒看錯,他前後兩面的疤痕加起來至少有六七道,年份久遠,疤痕顏色不算太深,但顯然跟他的膚色有差別。


  陸適熱壞了,整個下午都在負重登山,汗水一茬一茬地流,似乎就沒歇過。陸適說:「你們這種魔鬼訓練,一個不好,要出人命。」


  「這也算魔鬼訓練?」鍾屏瞥了他一下,「今天就爬了個山,大家都有運動基礎,你例外而已。」


  「我這個沒運動基礎的,也跟得上你的速度。」


  鍾屏想了想,認同道:「你今天的表現……還可以。」目前為止,最好的一次。


  陸適聽著還算熨帖,面上不動聲色,不屑地「切」了聲。


  鍾屏往臉上撲了撲水,擰毛巾擦了兩遍,又洗了一下手臂,總算把灰塵和汗水都清了清,舒服不少。


  洗完了,她慢慢捲起褲腿。


  她長期運動,小腿卻沒長成運動能手那種大塊的肌肉,平常注重鬆弛按摩,腿型練得極漂亮。


  陸適撩水的動作慢了些,斜眼看著她露出光潔白皙的小腿。腿上的肉不松不綳,質感緊實,像是櫥窗里最漂亮的人體模型,但是又全然不同。


  他看見她一隻手從腳踝處熟練地往上揉捏,小腿肉輕凹,再輕彈,軟呼呼的彷彿觸手可及,他有點酥,一時更覺得熱,卻動也不想動。


  眼睛跟著她那隻小手往上走,直到看見煞風景的一抹紅痕,「你受傷了?」


  鍾屏滿不在乎地「嗯」了聲,「跌了一下。」


  陸適說:「嘖,留疤就丑了。」


  「應該不會留疤……」鍾屏一心二用地回了一句,撩水清洗膝蓋上的傷口。


  膝蓋被石頭尖磕出了血,但只破在表皮,並不怎麼疼。


  陸適問:「以前活動會不會受傷?」


  「偶爾吧,很少。」


  「救援的時候呢?」


  「也很少,」鍾屏用毛巾浸了點水,輕輕擦拭膝蓋,「何隊長把大家保護的很好,他更在乎我們的安全。」


  「我記得那會兒行峰山,你隊友不就躺醫院了?」


  「意外總會有,這誰能保證。」


  膝蓋擦好了,鍾屏吹了幾下。


  她一直低著頭專註自己的傷口,不知道邊上的人一直盯著她。


  天色越來越暗,陸適和她中間隔著大約兩個人的距離,卻並不妨礙他看清她吹氣時,被帶起來的那兩根頭髮絲。


  輕輕地被掀在半空中,再緩緩落下,那絲氣隨風而行,水流聲都變得空靈。


  「對了,你肌肉痛不痛?」


  陸適回神,深呼吸一下,「嗯?什麼?」


  「你肌肉痛不痛?」鍾屏從口袋裡拿出一管藥膏,擠了點抹在膝蓋上,「我那裡有雲南白藥,萬一你肌肉哪兒不舒服,跟我說一聲。」


  「嗯,現在沒事。」


  身上水還沒幹透,陸適抓起地上的衣服,當毛巾擦了一遍,擦完抖了兩下,再往身上一套。


  鍾屏覺得陸適這種階層的人應該過得很精細,但自從認識了陸適,她又覺得至少陸適這人不講究,無論言行舉止。


  這會再一看,才發現他何止不講究。


  陸適套完衣服,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挑眉:「怎麼,我臉上開花了?」


  鍾屏:「……」


  陸適一笑,拍拍大腿準備起來:「好了沒?」


  「沒,你先回去吧。」


  「我再歇會兒。」陸適伸了個懶腰,往地上一躺,雙臂枕著頭。


  他選的位置好,身後石塊平整,有個坡度,躺好了不硌著骨頭,角度還適合看風景。


  鍾屏沒動作,拿著毛巾在那等了半天。


  陸適也等了半天,問:「幹嘛呢你?」


  鍾屏原本想擦個身,這會兒只能將就一下,「沒。」她脫了球鞋,扯下襪子,雙腳踩進了水裡。


  陸適只能看見她的後背,還有少許側臉。


  山間安靜,只有樹葉沙沙聲,溪水潺潺聲,沒有城市裡的任何噪音,無人說話。


  他全身鬆懈下來,有點昏昏欲睡,靜靜地看著那道背影。


  髮絲,微露的脖頸,薄薄的背,一掌能握的腰,向前傾時露出的那段后腰的皮膚。


  頭髮作亂,她又將發挽到了耳後,過了會兒,往兜里掏了兩下,掏出一根皮筋,抬起胳膊往後一紮,短髮紮成一個兔子尾巴。


  她擰了毛巾擦脖子,手往頸后伸,似乎想探進後背,卻只隨意的抹了兩下,又收了回來。


  陸適懶洋洋的,神智鬆散,半闔著眼睛開口:「鍾屏。」


  「嗯?」


  「你有男朋友么?」


  「……」鍾屏詫異,轉過頭。


  陸適清醒過來,睜開眼,語氣有點欠,「看著就是單身狗,雙休日都泡在了sr。」


  鍾屏:「……」


  才覺得他好了點,看來是江山易改。


  鍾屏不理他,彎腰搓腳。


  陸適繼續看,看著看著,又想睡了,突然見她側過身,小腿曲著,光腳踩在光滑的石面上。


  腳符合身形,挺小巧,腳趾圓潤,她輕輕翹了下,指甲蓋水樣光澤。


  不知道有沒有老繭……


  陸適垂眸,比了下自己的手掌,又瞥了眼她那兩隻看上去肉呼呼的腳,深呼吸,轉頭看天。


  月亮出來了……


  鍾屏擦乾腳,穿上鞋襪,站起來踩了幾下,說:「你還不回去?我先走了。」


  「我再躺會兒,你去吧。」


  鍾屏一個人返回營地,到了那兒,她把毛巾晾在帳篷外,掛出一隻露營燈,又讓阿界把帶來的燈再打開幾隻。


  阿界問:「升個篝火怎麼樣?」


  鍾屏:「撿木頭了嗎?」


  阿界:「現在去撿。」


  陸適在溪邊躺了十來分鐘,覺得有些冷了,他才起身,慢悠悠地盪回營地。


  天未全黑,露營燈一照,整片營地成了這片山頭最亮的點,大家都各忙各的。詞典剛把擦好的眼鏡戴上,見到陸適,他叫了一聲,笑著遞去一個麵包:「怕你們剛才不夠吃,這個拿著,晚上餓了當宵夜。」


  「謝了。」陸適接過。


  「別客氣,有什麼需要可以再問我。」


  陸適回到自己帳篷,靠著背包躺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刷了刷,信號時斷時續。他把手機扔一邊,從包里掏出煙和打火機,摁一下,打不著,又試了幾次,還是不行。


  走出帳篷,詞典還站在老位置整理東西,陸適走過去說:「兄弟,有火么?」


  「哦,有。」詞典從后兜里摸出一隻打火機。


  陸適借到火,分給他一隻煙,蹲下來跟他聊了會兒,問了問這兩天訓練的具體安排。詞典性格好,做事周到,有問必答,知無不言,甚至一個問題能舉一反三,從麵包說到麵包店的經營,跟他戴眼鏡的斯文書生形象挺吻合。


  陸適心底乾笑兩聲,一抬眼,看見不遠處的大樹下坐著的人,他立刻站了起來,「下次有機會接著聊,我過去下,有點事。」


  「哎,好,你忙吧。」詞典抽著陸適給他的香煙。


  鍾屏兩腿交疊伸直,靠坐在樹底下,打了兩個哈欠,低頭翻看著相機。哈欠打出了眼淚,她揉了揉眼睛,又疲憊地伸了個懶腰。


  再低頭,繼續翻看相機。


  陸適叼著煙靜悄悄地走過來,見這人低著頭無知無覺,哼笑了聲,挨著她一屁股坐了下來。


  鍾屏驚了下,看見是陸適,拍了下胸口。


  陸適見她剛才那一剎那眼睛瞪得大大的,受了驚嚇嘴也微微張開,竟是一副呆樣,有些可笑,他一樂,說:「嚇破膽了你?青天白日的。」


  鍾屏回過神,道:「你走路都沒聲音。」再說天都黑了。


  「是你太專心,什麼都沒聽見,」陸適瞅了眼相機,「看照片呢?」


  「嗯。」


  「上次紅十字會照片洗出來了?」


  「照片不用洗,這些都是放網站上做宣傳的。」


  「宣傳么,你們辦公樓里也可以貼一貼,宣傳又不嫌多。」


  「有好的會貼出來。」


  陸適勾勾手指,「給我看看。」


  鍾屏直接遞給他,陸適接過時說了句,「看看你攝影水平怎麼樣。」


  一摁下,第一張照片是大家搭帳篷的場景。


  陸適翻了翻,很快翻到了自己的特寫,拍得還不錯,光線好,鏡頭拉的適中,布局佳。


  鍾屏打了個哈欠,笑問:「怎麼樣?」


  「還行,怎麼看來看去,就我這張最像樣?」


  鍾屏說:「只有你是擺拍。」


  「哧——」陸適臉不紅心不跳,繼續翻看。


  看完了今天的,看之前的。紅十字會的合照被他翻了出來,他站在後排,鍾屏正好蹲在他前面,原本她就看著小,這一蹲,更像個小不點。


  陸適笑了笑,接著往下翻。


  都是些他們從前訓練的照片,有登山的,有消防局的,有河上開著救生艇的,有講座的。


  再往下,是救援照,一片建築廢墟,樓房倒塌,鏡頭中有幾個武警官兵和消防在走動,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身狼狽地站在角落號啕大哭,穿著sr制服的女人蹲在她邊上,伸著手想抱她。


  女人一身臟衣服比小女孩更狼狽。


  陸適看了看拍攝日期,是今年二月份,沒聽說哪裡有地震,也許是豆腐渣工程。


  又往下翻,還有很多救援現場的照片,什麼水泥石墩里,火災現場,陽台,湍急河流中,各式各樣,時間已經到了去年,內存卡夠大,前年的照片也都存著。


  終於又看見她。


  瀑布激湍翻騰,她一身裝備,拉著一根繩子,自上方吊下來,停在水花飛濺的瀑布中段,白霧般的水花清晰可見,她扭過身,對著鏡頭揮手笑,開心地連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2016年7月16日,她好看的讓人血脈賁張。


  (二更)

  陸適轉過頭,看向身旁的人。


  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頭靠著樹,稍稍耷拉下來。幾根劉海搭在睫毛上,睫毛又密又長,嘴唇微微張著,有點嘟,呼吸清清淺淺。


  乖得不得了。


  陸適伸出一根手指,極輕極緩的把她那幾根劉海往邊上撥了下,一隻蚊子嗡嗡飛行,他手一揮,手風帶起前面的劉海,那幾根又搭回了睫毛上。


  這次陸適幫她撥了劉海,手沒收回來,他緩緩向下,快要觸碰到她的臉——


  突然,一片火光竄起——


  「啊,好了好了,快過來,把吃的都拿上!」


  「大家都來!」


  煙灰燙手,陸適猛然恢復坐姿,鍾屏幽幽轉醒。


  「篝火……我們過去吧,你照片看好了嗎?」鍾屏還有些迷糊,眼睛都沒張全。


  陸適把相機還她,順便掐了那自己燒完的煙頭,「好了,走吧。」


  兩人走過去,眾人給他們騰出了兩個位子。


  一群人圍著篝火,分享著麵包零食,鍾屏已經吃上了,鼓著腮幫子跟詞典和阿界討論事情。


  稍頃,何隊長先發表講話,就今天的登山做出階段總結,再說了一下明后兩天的大致安排,然後說:「好了,你們自己聊吧,大家起個話題。」


  志願者當中有幾個格外活躍的人,立刻就想了一個話題出來,「不如說說前輩們過去最驚險的一次救援?」


  這裡統共五個前輩,平安先開口:「我想想啊,應該是之前的一次火災救援吧。」


  「火災?怎麼樣?」


  平安:「一棟居民樓著火,34層以上都燒到了,當時火起的特別快,其中有一層住著一個明星……」


  「明星?」大家胃口一下子被吊了上來。


  「對,明星,具體是誰我這裡就不說了,我覺得特別驚險,是因為當時明星那經紀人耽誤事兒,非攔著我們先救他手下的明星,那會兒37樓有個小孩正好卡在防盜窗里哭,我們都在研究營救對策,結果被那經紀人一鬧,耽誤了不少時間,索性後來大部分人都被救了出來,萬一出了事,那經紀人和明星非得被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志願者們已經開始噴唾沫了,噴了會兒,輪到接下來的人。


  詞典和阿界各自說了一段自己的經歷,同樣驚險萬分,說完了,大家等著唯一的女前輩發言。


  鍾屏撓了撓下巴,說:「我覺得都挺驚險的,沒有『最』。」


  大家不樂意,說她敷衍,鍾屏也不管,笑了笑,順手拆了一包零食吃。


  等大家都看著何隊長了,何隊長道:「我就不說了,你們再起個話題。」


  眾人:「……」


  大家又講起了鬼故事。


  鍾屏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著牛肉乾,心裡卻想著自己最驚險的一次救援,好像就是……


  「五一節那回。」


  鍾屏一抖,又嚇了一跳。陸適不知什麼時候靠了過來,跟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鍾屏咬著根牛肉乾看著他。


  陸適笑道:「你這人也太敷衍了,平常不對我挺樂善好師的嗎,老師的師。」強調了一下,又接著說,「明顯是五一節那回唄,沒看你臉都白了。」


  鍾屏把牛肉乾嚼進嘴裡,說:「沒有。」


  「嗬,你照鏡子了?」


  鍾屏嚼著肉乾不理他,陸適手伸過來,「給我一根。」從袋子里也拿了一根牛肉乾出來,叼在嘴裡慢慢嚼。


  「其實你那天怕的要死,知道錯了吧?要不然你能答應當著八|九十人的面念檢討書?」


  鍾屏眼一撩,「你不懂。」


  這眼神輕飄飄的,有點俯視人的味道,又懶又傲,與她平時大不一樣,陸適已經受過一回,那回她跟他說:陸適,不要來sr玩,這裡不適合你。


  他愣了下,一時忘記了嚼,定定地看了她一會。


  鬼故事也講完了,時候不早,大家各自回帳篷休息。


  鍾屏吃剩了半袋牛肉乾,給大伙兒一分,她叼著最後一根回了自己的地方。躺著慢慢嚼,玩了會兒單機小遊戲,她眼睛一點一點閉上,手一松,手機滑落臉頰邊。


  一夜過後,鬧鐘定時響,朦朦朧朧醒來,嘴一動,她頓了會兒,才把掉在臉邊的牛肉乾拿了起來,扔進垃圾袋中。


  半闔著眼睛拿上牙刷毛巾出去洗漱,外面天還黑著,何隊長已經蹲在那兒整理繩索了。


  見她出來,何隊長輕聲道:「這麼早?」


  「嗯……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去洗洗,回頭叫他們起床。」


  鍾屏洗漱完回來,又坐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才一個個帳篷叫過去,很快就傳來了各種悉悉索索的聲音。


  叫到陸適的帳篷前,鍾屏喊了兩聲,得不到回應,她拍了拍帳篷,「陸適,起床了!」


  裡面陸適睡得渾渾噩噩,突然一道聲音劈了過來,腦子一下清新。


  「陸適,起床了!」


  他的起床氣怎麼都發不出來,躺了兩秒,爬起拉開帳篷拉鏈,沖外面站著的人招了下手,「早。」


  「早。」鍾屏回道。


  起鍋煮泡麵,眾人將剩下的食物一股腦地倒了進去,鍾屏順便收拾周圍的垃圾。


  露營燈還亮著,天色半明半暗,詞典把泡麵撈進一隻碗里,跟邊上的人說了聲:「我先給小鍾送去。」


  陸適已經在吃了,聞言匆忙再夾了兩筷子,抽走詞典手裡的碗,說:「我來我來,你吃。」


  鍾屏繞著露營地四周走,仔細找著大家隨手扔的紙巾果殼,剛走到一處坡邊,撿起一根一次性筷子,就聽到後面有人過來。


  「鍾屏,吃面!」


  轉頭,正見陸適端著兩隻碗,熱氣騰騰,面香撲鼻。


  鍾屏放下垃圾袋,接過碗筷說:「叫我一聲就好,我可以過去吃。」


  「拿都拿來了,」陸適撈著泡麵,「趕緊吃,別糊了。」


  鍾屏點點頭,大口咬進一筷子。


  她食量大,早就已經餓了,顧不上說話,先吃幾口填填肚子。吃得雖快,吃相卻並不難看,吸溜麵條的聲音可以忽略不計,陸適那頭早蓋過了她。


  陸適幾筷子下肚,仰頭把湯喝完,喝盡最後一口,正要放下來,他目光突然定住。


  下一秒拍了拍鍾屏,「快看!」


  鍾屏咬著麵條,跟著他示意的方向轉頭,一時睜大眼。


  遠處山脈上空雲層疊疊,一片昏暗中,東方抹開一層金光,天空將醒。


  兩人靜靜等待,像有種無形的力量在牽引,山風吹散浮在空氣中的所有情緒。


  1……


  2……


  3……


  4……


  5……


  ……


  ……


  剎那,金光破開雲霧,彷彿一聲鐘磬響徹雲霄,氣勢磅礴,久久回蕩。


  天地臣服。


  兩人並肩而立,迎向日出。


  (三更)

  許久。


  「日出。」陸適說。


  「嗯。」


  「挺好看的。」


  「是不是特別震撼?」


  「有點,」陸適說,「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


  鍾屏看向他,笑了笑,又朝向東方。


  陸適低頭看著她的側臉,她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特別嬌俏,起得這樣早,精神氣十足,朝氣蓬勃,像所有明亮的顏色。


  紅橙黃綠藍,更像那輪破開雲霧的日出的金色。


  兩人慢慢走回營地,眾人還在議論剛才那震撼人心的畫面。


  「這日出也太美了。」


  「我拍下來了。」


  「我忘了拍,待會你發我幾張圖。」


  「下次有機會還要來這兒一次。」


  「山上日出都好看,要不下次一起去旅遊?」


  鍾屏對陸適說:「你先去收拾收拾,待會就出發了。」


  「嗯。」


  鍾屏把碗洗了,跟大家一道收起帳篷,整理背包,一切準備就緒,隊伍集合。


  何隊長帶頭,一行人出發,走了許久,來到一處懸崖。


  崖壁陡峭,但攀岩難度並不大,幾十人分組進行,鍾屏負責幾個女生,平安負責陸適。


  志願者們早前已經或多或少的嘗試過室內攀岩,基礎都不錯。上周陸適在sr的訓練場上也爬過攀岩牆,但他畢竟是零基礎,這回平安只給他做講解和基本的現場指導,不讓他跟大家一樣上場訓練。


  沒一會兒,大家一個一個成功攀上了頂峰,鍾屏幾人再教大家速降。


  陸適這次也上了場,順順利利地降了下來。只不過肌肉酸疼的厲害,降的頗為吃力。


  接下來換場地,隊伍順著溪流走,陸適喝著礦泉水,問鍾屏:「你那個雲南白藥能治肌肉酸痛?」


  鍾屏看向他:「肌肉疼了?」


  陸適說:「都快廢了。」


  鍾屏笑笑:「今天訓練完再給你。沒事的,以後多鍛煉鍛煉就好了。」


  轉眼到了一處小瀑布,大家興奮地哇哇大叫。


  何隊長喊:「拍照的等會兒拍,先辦正事要緊!」


  章欣怡問:「這裡風景這麼棒,怎麼沒開發成旅遊景區啊?」


  詞典說:「名氣不足,這裡也就幾個點可以看看,跟其他的名山不能比。不過這裡很受戶外運動愛好者的歡迎,純天然,沒什麼人工打造的。」


  也是速降,不過這回是從瀑布上方降下來,鍾屏只負責指導,另外兩個男的上場演練。


  陸適看著他們綁著安全繩,極其熟練地降落,腦中不知不覺切換出了昨天看見的那張照片。


  他問:「這是什麼玩法?」


  「溪降,」鍾屏說,「這個瀑布小,完全沒有難度,這水就跟沖涼一樣,你們都可以試試。你先去那邊做熱身運動。」


  陸適做完熱身運動,戴好安全帽,整理裝備,在平安的指揮下慢慢降下來。


  也就是在一塊崖壁上灑了些水,跟那張照片上的瀑布完全沒法比,沒有難度,他熟能生巧,降得越來越順利。


  心裡卻有點可惜,他想看一次她溪降的樣子。


  「咔嚓——」


  陸適拉著繩索轉頭。


  鍾屏舉著相機,沖他揮了揮手。


  陸適一笑,踩著崖壁,快速降落。


  山風漸大,他渾身濕透了,脫下t恤擰了一把,讓鍾屏給他遞個包。


  鍾屏順便遞給他一塊毛巾,「擦一擦,別著涼了。」


  陸適接過問:「你的?」


  「新毛巾,沒用過。」


  他又不介意用沒用過,陸適斜了一眼,快速用毛巾抹了一遍,換上另一件乾淨的t恤,又抓了幾下頭髮,抓出一個型。


  兩人坐在瀑布邊等著,鍾屏拆了一包芒果乾,跟陸適分著吃。一口進去酸酸甜甜,陸適皺了皺眉,聊勝於無,吃著打發時間。


  溪降訓練結束,時間已經有些晚了,詞典捉到兩條小魚,可惜不夠塞牙縫,他又給放了回去。


  大家吃了些乾糧,又喝了點飲料,打過一個盹,醒來,繼續行程。


  鍾屏邊走邊撓著胳膊上的蚊子包,下巴上也有了一個,癢得受不了。陸適回頭看了好幾眼,詞典從旁解說:「有她在蚊子不會招惹我們,辛苦了小鍾!」


  鍾屏哼了聲,穿上長袖外套。


  走了好半天,終於到達目的地,是一處洞穴。


  志願者們聽從指揮換好裝備,頭盔頭燈雨靴,統統必不可少,接下來還是要速降——垂直降落洞穴。


  陸適玩兒累了,真不想再進這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洞穴,半天下來身上綁了幾回繩子,他寧可再去爬山。


  轉頭看見鍾屏已經全副武裝,精神抖擻躍躍欲試的樣子,他抹了把臉,終於把衣服換上。


  眾人互相配合著,小心翼翼地垂降進洞。


  洞內潮濕,隨處都是水坑,石壁上還掛著蝙蝠,看著就起雞皮疙瘩。


  何隊長之前已經同眾人講解過洞穴搜救的相關知識,這會兒開始實踐,一行人往洞穴深處走去。


  陸適懶洋洋的,已經提不起勁,心底冒出那麼一小絲的後悔,剛摸出根香煙,邊上就遞來一粒東西。


  「別瞎抽煙,嚼這個吧。」鍾屏嘴裡嚼著藍莓味的口香糖說。


  陸適拿起,往口裡一扔,滿嘴跟她一樣的藍莓味,清腦提神,但他還是不想走,說:「我先歇歇,在這兒等你們。」


  鍾屏道:「裡面很好看的。」


  「山洞有什麼好看?」


  「你去看了才知道。」


  陸適瞥她:「這麼想我一起去?」


  鍾屏:「……」


  「得了,走就走吧,總不能半途而廢。」陸適邁步。


  山洞裡的路並不好走,一會兒狹窄,一會兒地勢低,還好一行人配合得力,陸適也時不時地回頭牽一下鍾屏。


  握了她兩次手,想握第三次的時候,鍾屏終於說:「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沒問題。」


  過了一會兒,隊伍漸漸不動了,前面光線突然亮了一些,人群騷動。


  「陸適,你看這個!」


  陸適順著鍾屏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黑暗潮濕的石壁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了花,形狀乍看有些像珊瑚,燈光一照,意外的透明奪目。


  再一看,周圍花開滿洞。


  鍾屏說:「這是石花,好看吧?」


  「嗯。」


  鍾屏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


  陸適問:「你相機呢?」


  「包里,懶得拿。」


  陸適跟她站一道,拿出自己的手機,把她胳膊一拉,說:「來來來,合一張。」


  鍾屏站好,配合著對著鏡頭微笑,兩人身高差明顯,陸適把手機往上舉高,按下快門。


  半明半暗,石花盛開的山洞中,他拍下了第一張兩人的合照,鼻尖全是藍莓味。


  一天半的集訓結束,回到山下,恍如隔世。


  有氣無力的歡呼過後,大家頂著一身髒亂的外形走向主街。途徑建築工地,施工人員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們身上。


  不遠處就是停車場,鍾屏說:「鎮上小,旅館附近沒有地方停車,車子先停在這裡,我們走過去吧。」


  章欣怡累得受不了,問:「有多遠啊,走不動了。」


  「不是太遠,拐個彎直走,不用二十分鐘。」


  這裡看不見計程車,沒有辦法,大家只好咬牙堅持,終於到了鍾屏所說的旅館,一看之下,眾人大失所望。


  鍾屏像是知道他們想什麼,說:「裡面房間還不錯,你們先進去看看,實在不喜歡的話,遠一點還有其他賓館,不過都是差不多類型。星級酒店離這裡車程三十分鐘。」


  陸適說:「哪那麼多窮講究,我住哪間?」


  鍾屏說:「兩人一個標間,報到名字的過來拿鑰匙。」


  陸適的房間定在對面商鋪的二樓,和他同屋的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不講究的他重新開了個房間,一個人住。


  鍾屏和章欣怡同屋,她讓對方先用洗手間,趁空先同何隊長他們開了個小會,回房后章欣怡已經睡下了,她拿上換洗衣服,進衛生間洗了個舒舒服服的澡。


  洗完后連頭髮都懶得吹,濕漉漉的就倒上了床,一個囫圇覺醒來,房間里漆黑一片,摁了下手機,已經七點了。


  章欣怡給她留了一張字條,說去吃飯了。鍾屏抓抓頭髮,打著哈欠拉開窗帘。


  陸適睡了一覺醒來,肌肉比白天更疼,他沖了把臉出來,坐到床上,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再試著打了打火,破打火機終於有了反應,他趕緊遮住火光,把煙點上。


  點燃了,用力吸了一口,神清氣爽。他起身把窗帘拉開,再推開玻璃窗。


  這周圍都是商鋪,圈成一個市場,裡面賣什麼東西的都有。這面商鋪大門朝北,所以二樓上所謂的旅館也朝向北,正對著對面窗戶。


  設計不合理,樓間距也極小,架起一根杆子就能滑到對面。


  陸適嫌棄地搖了搖頭,彎腰倚著窗框,吞雲吐霧。正是飯後休閑時光,樓下到處都是逛街的人,左邊小巷子里還有一對穿著校服的男女摟抱在一起接|吻撫|摸,自以為藏匿的好,其實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陸適無聊地看著戲,對面樓上突然「吱呀」一聲,玻璃窗打開。


  他愣了下,馬上回神,打招呼:「巧了!」


  鍾屏沒醒透,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說:「你好像不是這間吧……」


  陸適說:「我重新開了間房。」


  鍾屏點點頭。


  陸適看她一副將醒未醒的樣子,頭髮東翹一根西翹一簇,他低頭笑了笑,一抬眼,卻見鍾屏望著她的右手邊方向,似乎有些呆。


  陸適一扭頭,看見難捨難分的一對小鴛鴦,又看向仍盯著那邊的鐘屏。


  他又笑了一聲,說:「喂!」


  「啊,嗯。」鍾屏收回視線,若無其事,「怎麼?」


  陸適說:「出去逛逛吧,你吃了沒?」


  「沒。」鍾屏肚子餓了,點點頭,「你等我十分鐘。」


  十分鐘后,鳥窩頭變得光滑柔順,鍾屏穿著一條淡黃色連衣裙,披著件比裙子稍短的長袖寬鬆薄外套,整整齊齊的下來了。


  陸適站在商鋪前面,視線從對面的樓梯口,一直跟著她到旅館大門,一眼都不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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