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洪水救援(七)
鍾屏警告地瞪他一眼,顯然沒什麼威懾力,陸適彎著嘴角,彈了下她紅起的耳垂,一本正經地說:「說好了啊,別失約。」
「我沒答應。」鍾屏道。
陸適掐了下她的腰,「沒的拒絕!」
鍾屏拍了下腰上作怪的手,撩他一眼:「不去,憑什麼不能拒絕。」說完一甩腰,轉身就走。
陸適又一次受了記她那眼神,原地站著,朝她背影笑了會兒,才閑庭信步地走上前,步子大,很快就追上她,湊過去小聲說:「不來我就進你帳篷收拾你。」又拋下一句,「看我的腳。」直接超過她,走了。
鍾屏莫名其妙低頭,一眼就看到他球鞋裡露出一抹白,是她給他的襪子……
她抿唇一笑。
陸適回帳篷取東西,穿鞋子時高南迎面走來,注意到他的腳。
他們來時只記得收拾兩件換洗衣服,原本打算最多兩三天往返,兩個大男人都忽視了襪子這東西。
這會兒見到陸適腳上嶄新的襪子,高南問道:「哪來的?」
「鍾屏幫我跟人要來的,」他站起身,跳躍兩下,精神抖擻地說,「裡頭還有一雙,你要好意思拿,就自個兒進去拿。」
高南揶揄:「你要真不介意,我就拿去穿了?」
陸適一揮手,「行了去拿吧,我這雙夠了。」
高南笑笑,最後也沒動作。
救援指揮部發來指令,某山有三名群眾被困,其中一位患有小兒麻痹,還有一位老人有腦梗,急需轉移出來。
直升機往受困地點飛行,鍾屏綁好繩索,扶著機艙門向下望。
天空和陸地最大的區別,是天空能俯瞰整一座城市的真相,千瘡百孔一覽無疑。
水淹、房塌、樹斷、道路凹陷,救援帳篷一個個豎立起來,無數人無家可歸……
鍾屏沒時間嘆息,跟隊友對視一眼,直升機懸停,她降下去,將已等候在那兒的三位受困村民一一帶回直升機。
下午收隊早,鍾屏碰上詞典和邁邁幾人,問了問情況,幫他們一道將災民送往安置點,在那兒遇到高南,幾人互相打招呼,安頓完人,大家一塊兒去找何隊長他們。
何隊長一行人剛交接完畢,水裡泡著各種各樣的垃圾,他們身上又臟又臭。
鍾屏見到人,叫道:「何隊!」
「來了?今天順利嗎?」何隊長問。
鍾屏說:「還行,不就那樣,不過直升機太燒錢了,興德分隊那幾個一直在嘀嘀咕咕。」
「哈哈,」阿界開玩笑,「肉疼死他們,讓他們當初那麼得瑟!」
邊上的章欣怡好奇地問:「直升機也要他們自費啊?」
阿界耐心解釋:「是啊,你知道飛行一小時要多少錢嗎?我告訴你……」
陸適這回跟鍾屏保持距離,「太他媽臭了,你離我遠點兒!」
鍾屏笑呵呵地走近:「是有點臭。」
高南捂住鼻子,簡潔明了:「臭。」
章欣怡湊來一句:「何止有點,我們就跟撈垃圾似的,陸適還在水裡踩到了一隻死雞。」
鍾屏皺眉,看向陸適道:「回去消毒。」
陸適靠近她,「你嫌棄啊?」
「……殺菌。」鍾屏沒好氣地說。
正聊著,後面鬧哄哄地跑來一群人,兩個擔架上搬運著什麼東西。
「啊——」章欣怡尖叫,猛地轉頭躲開視線,身旁正站著陸適,她一頭就撞了上去。
陸適正望著那邊,下意識地把人推開,阿界在哄:「沒事沒事,你別往那兒看。」
高南瞄了章欣怡一眼。
陸適沒看清楚,還要再看,突然有人遮住他雙眼。
一雙手又軟又小,他眼前漆黑一片。
「別看那裡。」
陸適一愣,「什麼東西?」
「是屍體,」頓了頓,「你別怕。」
陸適:「……」
他心臟被踹了一腳,半晌,問:「很嚇人?」
「嗯,在水裡泡了幾天,已經……」
不用鍾屏形容,陸適已經聞到一股惡臭。
那頭還在喊人,兩具屍體需要處理,鍾屏依舊伸長手臂,遮著陸適的眼睛,也沒留意一旁的高南一直望著她。
陸適微笑著,覆上遮住眼睛的手,輕輕一握,拉下來,在嘴邊快速親了一口,背對著屍體,沒有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起鍾屏最後一次見到武叔叔的樣子,他看向對方。
鍾屏皺眉望著那頭,眼神中並沒有悲痛。
章欣怡彎腰嘔吐,阿界和兩個隊友在安撫她。
很快,傳來一陣悲嚎,有老有小,叫著「阿傑」,或者「爸爸」,陸適忍不住望去,只見幾人圍著擔架,哭得悲痛欲絕。
人群露出一條縫隙,露出被泡發腫脹、面目全非的屍體,陸適立刻轉開視線,手隨即被人握住。
「叫你不要看。」鍾屏道。
陸適吐氣,點頭道:「嗯。」
大家都沒了聊天的興緻,回去的路上,章欣怡在小聲抽泣,她看不得親人哀痛的場面,心裡酸疼不已。眾人都安慰著她,連鍾屏也撫了撫她的背。
章欣怡搖著頭說:「謝謝,我沒事,就是有點難受。」她見眾人如常的樣子,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看起來,有點鐵石心腸。」
她這句話說得輕,像在自言自語,邊上沒人聽見,鍾屏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由一愣,放下了在她背上安撫的手。
章欣怡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措辭有誤,忙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說……」
鍾屏笑笑:「沒事,其實大家在救援現場,見到過很多比今天更凄慘的場面,所以……自己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說完,走到了陸適邊上。
陸適還在跟高南講話,看了鍾屏一眼,轉回頭繼續說,手卻抬起,搭住鍾屏的肩膀。
「臭。」鍾屏小聲道。
陸適不理她,用力將她摟緊。
回去分批洗漱,起鍋煮飯,天將黑時,營地來了一個人。
何隊長驚喜上前,跟人交掌擁抱,「稀客啊!咱們這都多久沒見了!」
對方笑道:「我早聽說你在這兒,這幾天一直沒法過來,今天剛好來這裡發放物資,這不,剛忙完,我就巴巴跑來了!」
何隊長:「你來得巧,再晚來一天,我們就不在這兒了。」
對方:「回去了?」
何隊長:「不是,這裡群眾轉移得差不多了,我們得接著去其他地方。」
寒暄完,何隊長跟對方親熱地勾肩搭背,向眾人介紹:「這是咱們sr永廣分隊的胡隊長,當年跟我一起加入的sr,一眨眼,現在都快十年了吧?」
胡隊長:「快了,再過一個月。」
眾人紛紛打招呼,胡隊長笑呵呵地回應。
何隊長一一指著他們:「這是詞典,加入sr四年了。」
胡隊長:「我記得,那個時候我見過他。」
詞典扶了扶眼鏡,憨笑:「胡隊長您記性真好,當年我剛大學畢業。」
「哈哈,現在都結婚生子了吧?」
「沒有,還單著,指著有人幫我做媒呢。」
「個人事業得抓緊啊!」
何隊長聽著笑,繼續幫他介紹:「這是阿界、邁邁、平安,都來了三年多,這是阿旺,不用我介紹了吧,六年的老人了。」
一個個輪下去,「章欣怡、陸適,是今年新加入的志願者。」
陸適正在吃麵條,隨意地跟對方點了下頭,都不看人臉,完全不當回事。
胡隊長笑了笑,小聲說:「這人有點意思。」
何隊長拍拍他的肩膀,繼續,「小鍾,這也不用我介紹了吧。」
胡隊長一愣,仔仔細細將鍾屏從頭打量到腳,看得陸適連面都不吃了。
胡隊長驚嘆:「哎呀我的媽呀,小鍾都長這麼大了,當年穿著校服硬闖sr的時候,才這麼點兒——」他比劃到自己嘴巴,「現在都長這麼高了。」比劃到鼻子。
鍾屏筷子插在面碗里,大大方方伸手過去:「老胡,你四年前見到我的時候也是這句話。」
胡隊長哈哈大笑,跟她握手,「你呀,一點都沒變,連長相都是,怎麼還一副學生樣啊!」又看著她的面碗,「怎麼樣,吃不吃得飽?吃不飽跟胡叔叔走,我那裡有飯菜,夠你吃撐。」
鍾屏說:「那你走的時候記得叫我。」
胡隊長又大笑。
兩個隊長許久未見,到一邊敘舊,鍾屏繼續吃著自己的麵條。
陸適靠過去:「老熟人?」
鍾屏點頭:「我當年要求加入sr,歲數太小了,何隊長他們都不肯,全都趕我走,就只有胡隊長,他性格像老頑童,力排眾議,把我留了下來。」
陸適有心問當年的情況,見她大口大口的又吃上了面,搖頭笑了笑。
兩個隊長在不遠處抽煙聊天。
何隊長:「這邊結束之後,要是有空,去南江市,大家聚一聚。」
胡隊長點頭:「是該聚聚,把你兒子也帶出來,這麼一算,他都快念高中了,長成大小夥子了吧。」
何隊長笑道:「小孩子長得快,你路上碰見一定認不出他。」
「哈哈!」胡隊長又問,「老霍這幾年怎麼樣?」
何隊長頓了頓,抽了口煙,嘆氣:「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好。」
胡隊長:「什麼意思?」
「他的五金店經營的不錯,吃喝不愁,有點小錢。」
「那不是挺好!」
「我還沒說完呢,他那個老婆——前妻!」何隊長道,「得了癌症,他一直給她花著錢,自己的事也不著急,她那前妻前段時間聽說快不行了,現在還撐著呢,不知道等我們回去的時候……」
胡隊長唏噓:「老霍這人……哎……等到時候,把他也叫出來。」
吃飽喝足,鍾屏洗漱一下,跟陸適道晚安。
陸適也沒提再去小樹林的事,拍拍她的頭,說:「早點睡,看你這黑眼圈。」
鍾屏:「……」昨晚為什麼沒睡好,她不願再去想。
回帳篷收拾東西,把背包塞得滿滿的,確定明早離開時不會手忙腳亂,鍾屏累癱,往席子上一躺。
閉上眼,突然想起陸適,不知道他明天怎麼安排……
鍾屏坐起來,呆了一會兒,鑽出帳篷。
外面沒見人,她走到陸適的窩,裡面一團黑,叫了兩聲:「陸適,陸適!」沒人應。
邊上帳篷拉開,「他還沒回來。」
鍾屏問:「他去哪兒了?」
高南說:「不知道,估計就到處走走,你找他有事?他回來了我跟他說。」
「沒事,你休息吧,晚安。」
「晚安。」
鍾屏在路上找了找,依舊不見他人影,突然想起什麼,她望向小樹林的方向。
陸適躺在一棵樹下,枕著頭,翹著二郎腿,也不嫌地上臟。
月亮高掛,頭頂樹葉都能看清,明天應該是個好天。他東想一茬,西想一茬,頭腦接著放空。
不多久,聽見腳步聲,和樹葉摩擦聲。
陸適撐起來一些,望向前方,小手電筒打出一束微弱的光,有人輕聲喚道:「陸適?」
陸適猛地翻身坐起:「我在這兒,你怎麼過來了?」
人影漸近,終於穿過小道,走到陸適跟前,「我去你帳篷,沒看見你。」鍾屏道。
「找我有事?」陸適拉她,「過來。」
鍾屏沒答,問他:「你跑這裡來幹什麼,黑燈瞎火的。」
陸適沒正經地道:「曬個月亮。」
鍾屏手電筒往他眼睛一照。
陸適躲開,笑了笑,拉住她說:「陪我坐會兒。」又拍拍自己的腿,「地上臟,坐這兒。」
鍾屏衣服褲子新換,睡覺還要穿這套,確實不想弄髒,陸適見她猶豫,乾脆用力一拽。
「啊——」鍾屏低叫,摔在他腿上。
陸適將人抱住,往樹上一靠,說:「你還是挺沉的啊。」
「……我有肌肉。」
陸適捏她胳膊:「哪兒呢?肱二頭肌藏起來了?」
鍾屏甩了下,挪一挪,在他腿上坐穩,手電筒引來飛蟲,她把電筒關了,問:「你真是來曬月亮啊?」
陸適一笑:「你猜。」
「……」
鍾屏說:「是不是見到了今天打撈上來的……心裡不舒服了?」
「瞎猜什麼呢。」
「第一次是這樣,其實你看大家剛才照常聊天說笑,他們心裡也都不太好受,你不是唯一的。」
陸適戳她臉,「你怎麼不哭鼻子?人家哭得多慘。」
「人家」顯然指章欣怡,鍾屏撇嘴,摸了下自己被戳的臉,說:「我沒那麼脆弱,這些年下來生死常見,我心理素質要這麼差,根本不能繼續呆在sr。」
她說著,摸摸陸適的臉,「你是害怕,還是難受?」
她的手又軟又暖,動作太溫柔,聲音又輕緩,陸適在她手心蹭了蹭,貼住她的脖子,喟嘆:「真舒服……」
鍾屏:「……」
陸適悶頭笑了笑,在她下巴親了一口,才正色道:「不算害怕,也不叫難受,就心裡有點不得勁。」他摸著鍾屏的頭,問,「你一個小姑娘,怎麼膽這麼肥,受這些罪幹嘛?」
「這不是受罪,」鍾屏說,「我覺得挺好的。」
陸適「嘖」了聲。
鍾屏靠他懷裡,抬眼能透過樹葉看到月光,撓撓胳膊,說:「明天天氣應該不錯。」
「嗯。」
「你明天……回南江,還是繼續跟我們一起?」
陸適抬頭看她,明亮月色下,她雙眼水潤,半晌,他問:「你希望我跟著?」
「……也不是,你來主要是為了捐獻物資,公司里肯定一堆事等著呢,別耽誤正事。」
「真心話?」
鍾屏點頭:「嗯。」
「那我回去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快的話三四天,應該不會超過十天,具體看上面安排。」
「……會想我么?」
「……」
「會不會想我?」
「……」
掐住她的腰:「說!」
「……我怎麼知道,你走了我才知道。」
陸適貼著她的脖子笑了笑,手上移,又摟住她,突然摸到一個疙瘩,他抬起她胳膊,低頭看。
是一個碩大無比的蚊子包。
陸適拇指蹭了幾下,看向鍾屏。
鍾屏自個兒撓了撓,說:「我被蚊子咬,包就這麼大。」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包。」
「……」
陸適又用拇指蹭了幾下,突然低下頭,貼住。
鍾屏微微一顫。
陸適舔過,用牙齒輕輕地咬著蚊子包,過了會兒,嗑出一道印子,往下繼續磕,像用指甲掐似的,留下密密麻麻的齒印。
原本蚊子包癢得難耐,這會兒,癢感漸漸消失。
「還有蚊子包么?」
「……沒了。」
陸適下巴擱她肩膀,輕輕嗅著她,手臂越收越緊。
底下被抵住,堅硬滾燙,鍾屏無法忽視,仰頭避開,小聲說:「回去了……」
「嗯。」
陸適答應,手臂卻將她箍緊,嘴唇蹭著她,呼吸沉重。
半晌,他說:「這裡還有蚊子包……」手握上柔軟的一團。
鍾屏:「……」
樹影隨風搖晃,林間發出若有似無的低|吟。
落了一地樹葉,兩人慢慢從林間走出,身上不知是汗還是露珠,鍾屏碎發貼著臉頰,腿間有些不適,拍開陸適來摟她的手。
陸適強摟住,低聲哄她:「我給你去燒水,沖個澡就舒服了。」
「……」
到了浴室,像昨天一樣,陸適幫鍾屏把水燒上,自己將就著沖了一個冷水澡,時間已晚,路上沒人,他真空回帳篷,總算穿上了乾淨的內褲。
第二天六點,整隊集合,陸適也早早起來,收起帳篷,背上包。
詞典見狀,問道:「你是跟我們走,還是回去了啊?」
陸適瞥向鍾屏,鍾屏在跟邁邁說話,聽見聲音,望向他。
陸適道:「跟你們走。」
詞典笑道:「行,就該這樣,救援應該堅持到底!」
高南站在邊上,鍾屏問:「高南,你呢?」
陸適直接替他回答:「他當然得跟著我。」
高南笑笑。
人員定下,九點不到,救援物資準備完畢,隊伍坐上車,向余山鎮出發。
這回鍾屏坐陸適的車,往他車裡擱了一堆米面。
手機信號已通,鍾屏第一時間給家裡打電話。那頭很快接起。
「喂,媽——」
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打斷,「你總算打電話回來了,你電話一直不通知不知道!」
車裡靜,邊上的陸適和開車的高南將那高昂的喊聲聽得清清楚楚。
鍾屏皺了下臉,趕緊安撫:「山裡信號不好,我剛找到信號,馬上就打你電話了。」
「你說你去山裡幹什麼,你們單位怎麼這麼折騰人!」
「這是為了祖國的下一代,遺傳學知識一定要進行普及,你知道有些山溝溝里的習俗,表兄妹堂兄妹之類的會近|親結婚,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這種現象必須要杜絕,我們單位也是響應國家號召……」
陸適聽得目瞪口呆,連開車的高南也不停地看後視鏡,嘴角時不時抽搐。
鍾屏話講到一半,突然被陸適一把抱住,她嚇了一跳,轉頭看,陸適在悶頭笑。
鍾屏:「……」
她突然有些說不下去,紅著耳朵,敷衍幾句,匆匆結束通話。
手機剛掛斷,陸適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鍾屏低聲說:「你夠了!」
「哈哈哈哈——」笑個沒完,陸適狠狠抱住她,也不管前面有人,用力親她一口。
將近十點時,車隊趕至余山鎮,因道路被洪水沖毀,他們只能徒步進村。
第一梯隊直升機,早前已經空投過食品和一些藥品,此番他們要將更多的救援物資運送進這裡的一個坐落在山間的村莊。
何隊長將柴油、發電機、米面、衛生紙、蠟燭、食品藥品等物資分配好,每人負重,徒步運送。
鍾屏力氣大,背包重量跟男隊員的等同,邁邁的比她稍輕,章欣怡力氣不夠,負責的是衛生紙和藥品一類較輕的物資。
陸適和高南也扛了一堆東西,一行人朝村子出發。
路程近二十公里,他們十點多開始徒步,中間休息兩回,累得雙腿打顫,仍要繼續前行。
陸適滿頭大汗,見鍾屏也一副狼狽樣,道:「你東西給我點。」
「不用,我沒問題。」鍾屏看向他,「你行不行?」
「還能堅持!」
走了將近五個小時,眾人已經受不了了,何隊長吆喝大家加油,鍾屏見大伙兒實在提不上勁,叉著腰,緩了緩氣,說:「習|主|席不是說過么,『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永葆黨的青春活力』!」邁邁大聲接過話。
眾人大笑。
不忘初心,砥礪前行,隊伍繼續向受困村落出發。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離目的地已十分近了,山路難走,天色漸暗,何隊長提醒大家注意腳下,話音剛落沒多久,突然一聲大叫,山石滾落。
「高南——」陸適摔下物資,立刻沖了過去。
鍾屏反應極快,緊隨其後。
山石濕滑,高南不慎滾落,壓倒一片枝葉,最後卡在一株樹前,疼得臉憋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適衝到他跟前,「你別動!」
鍾屏和其他人也已經趕到,鍾屏上前查看,捲起對方的t恤,又檢查手臂和腿,說:「急救包拿過來。」
接過包,看一眼天色,她沉著指揮:「何隊長,你帶著他們先走,阿界留下,我們跟高南晚點趕來。」
何隊長聽她的,陸適卻說:「我留下,阿界先走。」
鍾屏抬頭看他,說:「你跟隊先在天黑前把物資送到,阿界比你專業,高南不會有大問題的,我向你保證。」
高南忍痛開口:「我沒事。」
片刻,陸適叮囑鍾屏:「你當心。」
「嗯。」鍾屏點頭。
何隊長領隊,加快速度前行,鍾屏幫高南脫掉t恤,肩膀上有被樹枝割開的新鮮傷口,底下還有幾道深淺不一的舊刀疤……
她看了一眼,立刻收回心神,替他先做簡單的消毒包紮。
「忍著,會有點痛。」鍾屏冷靜道。
高南看著她,輕輕點頭,隨即眉頭一皺,忍住肩膀的刺痛。
止血包紮完,高南身上還有數道小傷口,鍾屏不去管,抬起他的腳,輕輕掰動,試了數次,舒口氣,「還好,筋骨暫時沒問題。」
又檢查一遍,詢問他的感受,鍾屏終於扶他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阿界摻著高南,鍾屏背著東西在前面開路。走一陣換人,阿界負重,鍾屏去摻高南。
天色全黑時,終於看見村落,遠處立刻有人跑來,一把扶住高南,看向鍾屏,從頭打量到腳,才說:「這麼半天。」
「已經抓緊了。」鍾屏道。
陸適看向高南:「怎麼樣,有沒有問題?」
高南搖頭:「還行。」
鍾屏說:「先找地方讓他躺下,他傷口比較深,我還要處理一下,明天一早抓緊出山。」
村子受災十分嚴重,物資緊缺,何隊長已經帶人在每家每戶派發,又聽說一個多禮拜前來了一隊夏令營的孩子,這會兒已經在這困了數日,何隊長決定明天將他們轉移出去。
陸適將他們安排進一棟空蕩蕩的民房,說:「這是村長家的老房子,地勢還算高,水淹過一樓,現在住人沒問題,有水沒電。」
鍾屏點上蠟燭,讓高南躺床上,又看了眼時間,說:「你先去何隊長那裡幫忙,早忙完早回來。」
「你一個人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你去吧。」
陸適點頭,讓高南休息,匆匆走了。
鍾屏將藥品都擺出來,說:「衣服脫了。」
高南頓了會兒,才慢慢將t恤脫去。
肩膀上的傷口又綳出了血,鍾屏皺眉,替他拆開紗布,重新止血消毒。
房間很小,土牆貼著報紙,蠟燭照明下隱約能看見霉斑,單人木板床極薄,一動就咯吱響。
高南有點疼,說話轉移注意力:「你是學醫的?」
「嗯,我學法醫。」
「……難怪,看著屍體也不怕。」
鍾屏抬頭。
高南笑著說:「你昨天連臉色都沒變。」
「也不是完全不怕,得看情況,」鍾屏繼續給他處理傷口,「你這傷口,我怕會發炎……要是晚上發熱就麻煩了。」
「我運氣沒這麼差。」
「但願。」鍾屏見他皺眉,繼續跟他閑聊,「我當初也是沒學好,要不然就能當法醫了,不過現在做dna鑒定也不錯。」
高南疼痛減緩,最大一處的傷口包紮完,鍾屏又給他處理小傷口,兩人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光線昏黃,眼前的人專心低著頭,手指在他身上動作,高南看了會兒,突然問:「有沒有口香糖?」
「嗯?」鍾屏一愣,想起他似乎經常吃口香糖,「我沒有……你口香糖吃完了?」
「嗯,前天就吃完了。」
「……我還沒見過男人喜歡吃口香糖的,我待會幫你去問問。」
「不用。」高南一笑,盯著她的臉,說,「沒有就算了,我不愛吃口香糖。」
鍾屏不解,高南卻沒解釋。
處理完高南的傷口,鍾屏又出去弄了點吃的,將高南扶起,給他墊一塊毛巾,讓他慢慢吃。
派送隊伍陸續回來,陸適一來,就進來找高南,確定他沒問題,總算鬆一口氣,問鍾屏:「我的晚飯呢?」
「自己去弄。」
陸適「嘖」了聲。
鍾屏問他:「他們人呢?」
「在附近紮寨。」
「不住進來?」
「這裡還沒帳篷條件好,他們就拿這兒當個澡堂子。」
陸適又跟她說了些這邊的情況,一隊孩子明天會跟他們一起走,物資已經分配完,何隊長在教他們凈水,有幾個村民病了,頭疼腦熱,看起來不算嚴重。
鍾屏拿上急救包,叮囑高南早點休息,讓陸適帶路,準備去看生病的村民。
整個村子都沒電,只有蠟燭和手電筒照明,鍾屏走了幾家,大致檢查完,留下一些藥物,這才拖著疲憊的雙腿往回走。
進了屋子,一個隊友剛洗漱完準備離開,看見他們,打招呼:「我好了,你們才回來?」
「是啊,好累。」鍾屏說。
隊友笑笑:「趕緊洗,洗完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
鍾屏點頭。
一樓廁所能使用,但是沒有熱水,陸適已經見過隊友們的做法,挑了一桶水進廚房,倒進大鐵鍋。
可是他不會用土灶頭。
鍾屏也不會……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陸適把詞典找來。
詞典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替他們生火燒水,說:「所以說,你們城裡人就是沒用,一旦世界末日,只能等著被喪屍吃。」
鍾屏:「……」
陸適:「……」
水燒完,又聽詞典講了怎麼滅火,陸適立刻將他趕走。
將熱水搬進衛生間,鍾屏打開手電筒,關上門,門沒有鎖,只能小心碰合。
然後脫衣服洗澡。
陸適拿著毛巾等在外面,視線一掃,突然看見門縫裡透出的光亮,還有光亮中,時隱時現的一抹肉|體。
他一怔,立刻轉開頭。
之前一片漆黑,誰都沒發現門上的大裂縫,這會兒手電筒一照,一切畢露。
嘩嘩水聲傳來,陸適忍不住,又轉過頭。
水從他眼前淋下,滑過細|腰和翹|臀,一隻手緩緩地在上面抹著沐浴露。
小陸適覺醒,他努力做著深呼吸,好半天,他貼著門,輕敲兩記。
「嗯?」門內的人聲音輕軟。
小陸適已經頂在門上,陸適握著門把,低啞道:「你洗完了沒?」
「還沒,你再等一下。」
「……熱水夠嗎?」
「夠吧,還行。」
陸適額頭抵著門,半晌,道:「我給你送點熱水進來。」
「不用——」
話未完,門已被推開。
鍾屏驚翻臉盆,拿毛巾捂住自己,陸適合上門,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到了大理石的冰涼檯面上,埋下頭,從上至下,留下他的記號。
最後將她雙腿掰開,蹲了下去。
鍾屏捂住嘴。
高南憋著尿,從床上起來,拿上手電筒,扶著牆壁,慢慢走下樓。
走完最後一級台階,四下打量,猜測洗手間的方向,他扶著牆壁緩步過去。
淺淺的光線流瀉出來,他腳步一頓,聽見聲音。
聲聲婉轉,似幻非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