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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洪水救援(完)

  陸適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個扁煙盒給他:「來,拿著抽。」


  高南推開:「你自己留著吧。」


  陸適:「既然釋放了,就釋放得徹底點兒。」


  高南:「……」


  陸適「哈哈」樂了兩聲,把煙塞回兜里,心情愉悅地摟著鍾屏出門。


  村子土路不好走,到處都是泥濘,得低頭看著。


  鍾屏跨過一個水坑,問道:「你剛才說高南釋放天性,什麼意思啊?」


  陸適聽她問起,嘴角一斜,笑得不懷好意,「他這人吶,毛病,不抽煙不喝酒,來癮的時候就嚼個口香糖。」


  鍾屏說:「好像嚼口香糖的確能戒煙。」


  陸適「嘖」聲,「哪兒啊!他啊,早幾年的時候,脾氣上來了嚼口香糖,樂過頭了嚼口香糖,高速沒地方撒尿,連憋尿都靠嚼口香糖,這麼些年來,我在他臉上就沒看出過其他情緒,本事大不大?所以你說,他剛突然抽煙,夠稀奇吧?是不是釋放天性了?」


  鍾屏一愣。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都能靠一枚口香糖壓抑住,聽起來,心裡怪怪的。


  鍾屏:「他這性格……好特別。」


  「哈哈!」陸適笑,「是不是覺得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有些瘮人?」


  鍾屏沒想到陸適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再一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都忘了陸適是一個生意人,生意人都不蠢。


  鍾屏也不口是心非,「聽你這樣形容,是有點。」想到高南摔下山路時陸適緊張的樣子,她問,「你跟他關係特別要好吧?」


  陸適道:「我們倆是好兄弟,有過命的交情,關係自然不用說。」


  「那我怎麼一直聽他管你叫老闆?還以為你們就上司跟下屬的關係。」


  「當年我們剛認識那會兒,外面吃喝拉撒一切開銷都是我出,他那時候開玩笑叫我老闆,叫慣了就當外號。」


  鍾屏:「……」


  陸適看她說不出話的樣子,好笑地揉了把她的頭。


  鍾屏抬手擋開:「哎哎哎,不要弄亂我髮型。」


  「我給你梳。」陸適用手指替她梳了幾下,接著說,「他以前性格也不這樣,我跟他十多年的交情,你把他當我兄弟就成,跟他處久了你就知道他這人特別重義氣。」


  「他以前不是這樣啊?那是受了什麼刺激?」


  陸適道:「小時候喝酒誤事,吃虧受了點教訓,出來后……」說到這裡,一頓。


  鍾屏奇怪地看向他。


  陸適話鋒一轉,「也就是人長大了,慢慢變成熟了,別老說他,你不是說要抓緊時間么?」


  鍾屏一聽,拉著陸適加快腳步,「對啊,走快點。」


  兩人手拉手,很快趕到一戶村民家中,鍾屏替昨晚生病的村民複查了一下,確定真的沒有大礙,這才寫下用藥注意事項,寫完跟陸適一道離開。


  回到那間屋子,何隊長還沒回來,鍾屏找到高南,說:「我給你換下紗布吧,到樓上去。」


  高南「嗯」了聲,跟著她上樓。


  紗布拆開,傷口不見好轉,鍾屏皺眉道:「等離開這裡,還是要儘快去趟醫院。」


  「小傷,沒關係。」高南開口。


  「這麼長的口子……」


  高南含笑,沒有吭聲。


  鍾屏一邊替他處理,一邊說:「待會兒又要走二十公里路,路上要是不行,你一定要說,不能硬撐,知道嗎?」


  說完,等不到回答,鍾屏抬眼看對方。


  「……知道了。」高南垂眸。


  何隊長終於處理完事情回來,整隊集合,大家收拾好東西,隊伍里多出十八個孩子和五名夏令營老師。


  何隊長跟他們講完路上的注意事項,走到村口,後面追來七八個村民,拿著自家腌制的肉和菜,不住地向他們道謝。


  何隊長推辭半天,「應該的應該的,這些東西我們不好拿,真不好拿。」


  村民硬往他和其他隊友們的手裡塞,鍾屏還被塞了兩顆鹹鴨蛋,盯著看半天,比其他人乾脆地多,直接道謝笑納了。


  最後其他人勉強拿了些東西,各個都不太好意思。


  陸適湊鍾屏邊上:「還有這回報呢?」


  「跟你送錦旗一樣,大家都知道感恩。」


  陸適:「……」


  鍾屏一笑,認真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麼熱情的老鄉,以前我們救人,沒這樣的待遇,感覺這是『正規軍』才有的。」


  陸適插著兜,斜眼笑她:「你們這些『雜牌軍』也該享受一次了。」


  隊伍出村,上了山路,因為多了一群城裡的孩子,腳程變慢。


  上了難走的山路,擔心石塊太滑,摔著這些人,何隊長乾脆讓大人們一人背一個小孩。


  鍾屏輕輕鬆鬆背起一個小女生,小孩子好奇地盯著高南看,問:「為什麼叔叔不背啊,要姐姐背?」


  「叔叔受傷了,所以不能背人。」鍾屏說。


  「啊,受傷啦!」小女孩驚訝。


  陸適背著一個小胖子,掂了一下,有些嫌棄,忍著沒把話說出來。


  小女孩不認生,知道很快就能回家,把這段路程當成春遊,嘰嘰喳喳地跟鍾屏咬耳朵,還跟陸適背上的小胖子聊聊這又聊聊那。


  鍾屏負責照顧高南,速度慢,陸適也自動降速。


  前面章欣怡背著一個孩子,起初還好,後來體力吃不消,邊上阿界想替她分擔,自稱扛兩個孩子沒問題,章欣怡沒答應,實在撐不住時,把孩子放下,牽著她的手讓她小心走。


  隊伍走一個小時就休息幾分鐘,下午吃乾糧補充體力,鍾屏把鹹鴨蛋的蛋黃配上麵包一起吃了,蛋白送給了陸適。


  「好吃嗎?」鍾屏問。


  「好吃。」陸適點頭。


  鍾屏笑笑,「這個給你吧。」另一個鹹鴨蛋給他。


  「太咸了,」陸適盡量表現得不那麼嫌棄,說,「我這點夠了。」


  「你不是說好吃嗎。」


  「那個留著晚上吃,你放好。」


  高南的伙食盡量以清淡為主,鍾屏沒給他鹹鴨蛋,讓他光吃麵包。吃得差不多了,鍾屏把剩下的麵包片往嘴裡一塞,又檢查了一遍高南的傷口。


  午飯結束,繼續出發,直到傍晚,眾人終於回到昨天下車的地方,肌肉一松,全都差點趴到地上。


  提前通知的大巴早就等在那裡,把夏令營的師生安全送上回城的車,這次的任務總算完成。


  去市區的路已經打通,何隊長跟大家一合計,決定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天黑時抵達市區,鍾屏和陸適先帶高南去了醫院。


  急診醫生見到高南的傷口,不停地「哎喲」幾聲,抓緊替他處理了,又開了單子讓他去拍片。


  過一個小時,鍾屏去拿片子,醫生沒看出大問題,但還是讓高南先留院觀察一晚。


  陸適想了想,跟鍾屏說:「我先送你回去,回頭我來這兒陪著。」


  他身上衣服都是淤泥,又臭又臟,鬍子拉渣,一臉疲憊,鍾屏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


  陸適搭住她肩膀,推著她走:「說了送你就送你。」回頭叮囑高南,「有事先叫護士,我晚點過來。」


  「我一個人沒事。」高南道。


  陸適揮揮手,直接帶著鍾屏走了。


  陸適坐上駕駛座,扭了扭肩膀,才發動車子,鍾屏道:「你看你,都要疲勞駕駛了,我打個的自己回去吧。」


  「你讓我這麼早就呆醫院,我也呆不住。」陸適倒著車,側頭看了眼鍾屏,「還不如跟你多呆會兒。」


  鍾屏:「……」


  何隊長訂的小旅館離醫院不算遠,片刻抵達,鍾屏聯繫邁邁,從前台那兒拿了鑰匙上樓。


  陸適把兩個包往地上一扔,人往身後的床上一躺。


  鍾屏拉他起來:「這是邁邁的床。」


  陸適一看,這張床上還扔著兩個裝衣袋,起來走兩步,躺到了另一張空床上,閉著眼睛問:「他們都吃飯去了?」


  「嗯,說是剛去,你餓了么,要不現在過去?」


  「你餓了?」


  「還好,我先休息會兒,待會再去吃飯,你要是餓了,我們就先去吃。」


  「不餓。」陸適道。


  鍾屏把包理了一下,進了洗手間。


  陸適累得不行,小腿像綁了鉛,眼皮重,漸漸昏睡過去。


  鍾屏擦洗完,從洗手間里出來,見陸適像是睡著,走過去,彎腰打量他。看了會兒,確定他真睡著了,她把房間空調溫度調高兩度,從邁邁床上搬來被子,輕手輕腳地替陸適蓋住肚子。


  剛剛蓋上,她被人一箍,摔在了陸適身上。


  「哎——」鍾屏輕叫。


  陸適半掀開眼皮,把鍾屏往懷裡摟,迷迷糊糊說:「睡會兒。」


  「你這樣我怎麼睡啊,」鍾屏手指蹭了下他下巴上的鬍渣,問,「你剃鬚刀帶了嗎?」


  陸適眼睛沒睜,「嗯。」


  鍾屏從他懷裡出來,見陸適努力睜眼,又要抱她,她趕緊安撫:「你先睡,我馬上過來。」


  陸適還沒清醒,聽話地閉上眼睛。


  鍾屏走到包那兒,打開陸適的包,蹲下來翻找,找了半天,終於翻出一個剃鬚刀片,又找了會兒,翻出一瓶剃鬚膏,沒找到電動剃刀。


  拿著這兩樣東西,她去了洗手間,搓來一塊熱毛巾,回到床邊,先替陸適敷臉,再在他下巴上抹一圈剃鬚膏,最後舉起剃刀,小心翼翼刮下去。


  陸適在熱毛巾敷上臉的時候就已經醒來,只是還困著,意識沒有完全清醒,此刻刀片輕輕刮下來,他眼皮一動,緩緩睜開。


  「弄醒你了?」鍾屏輕聲問。


  「沒事,你繼續。」陸適聲音沙啞,半垂著眼皮看著鍾屏。


  「要不你自己來?」


  「你幫我。」


  「我刮壞了你別怪我啊。」鍾屏繼續刮鬍子。


  陸適一笑:「不怪。」


  「哎,你別動啊。」


  陸適收起表情,一臉嚴肅樣。


  鍾屏不熟練,颳得極慢,不過她畢竟拿過幾年手術刀,力度掌控力不錯,一番動作下來,沒傷到陸適分毫,最後用毛巾一擦,下巴清清爽爽。


  「好了。」鍾屏大功告成。


  陸適將她一摟,拿下巴去蹭她的臉,「驗收成果。」


  鍾屏笑著躲閃,「別鬧。」


  陸適不再鬧她,朝她嘴上連親幾口,沒一會兒,翻過身,將她摟在身下。


  吻許久,終於放開,陸適把她的頭髮往後順著,說:「我當年第一次給自己刮鬍子,流了一下巴血。」


  鍾屏:「這麼笨手笨腳?」


  陸適:「買的刀不好,我是自學成才。」


  「切,」鍾屏笑,「你爸不教你啊?」


  陸適挑眉,模稜兩可地「唔」了聲,說:「人吶,還是得自力更生。」


  鍾屏沒察覺他的語氣,手指拂了下他的下巴,陸適順嘴往下,親了她手指一口,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眯,問:「你怎麼會用刮鬍刀?」


  「刮腿毛啊。」


  陸適:「……」


  鍾屏:「……」


  鍾屏眼神閃躲,陸適低聲悶笑,又在她臉上胡亂親了一通,親完,翻身躺下,將她往胸口一抱,摟住喟嘆:「真好……」


  陌生城市,小小客房,步履艱難,一切卻無比美好。


  休息夠了,兩人出去簡單地吃了頓飯,鍾屏打包了兩份清淡的食物讓陸適帶去給高南。


  陸適到了醫院病房,把快餐盒遞給高南,進衛生間洗漱一番,出來后往隔壁空床上一躺,問:「怎麼樣,合不合胃口?」


  「夠清淡。」


  「哈哈哈,」陸適笑道,「鍾屏買的,我本來想給你再帶份叉燒,她不讓。」


  高南動作一緩,默默地又舀了一勺粥。


  陸適手臂枕在頭后,躺床上,瞧著二郎腿,神清氣爽地一嘆:「真好啊……」


  高南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旅館里,鍾屏還沒能睡覺,何隊長組織大家開會,敲定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會議結束已經過了一點,眾人回房睡了沒幾個小時,一眨眼,天就亮了。


  今天大家要趕往建山鎮,恢復到最初的十一人小組,留下陸適和章欣怡呆在這兒。


  陸適得知消息時,人還在醫院,想也不想就說:「我馬上過來!」


  鍾屏道:「高南還要你陪著,這次運送物資我們人數夠了,你還是和章欣怡留在這裡幫忙吧。」


  「你們還嫌人多?」


  「這次救援畢竟沒派你,你和章欣怡純屬意外,安全第一,聽話。」


  陸適:「……」


  「再說這裡也確實需要人幫忙,你可以跟著他們籌措物資。」


  陸適還沉浸在「聽話」二字中,手機貼著耳朵,「嗯嗯啊啊」隨口應著。


  安排說定,鍾屏一行人趕緊整合物資,往建山鎮出發,陸適和章欣怡留下,高南還要留院觀察一天。


  慶州市區sr派人24小時值守,同時籌措愛心物資,早前來過營地的永廣分隊胡隊長主要負責這塊工作,陸適和他又照上了面。


  兩人握手,胡隊長笑著拍打陸適的胳膊:「我記得你,叫陸適是吧?小夥子挺有個性!」


  「……」陸適也笑呵呵地說,「我也記得你,胡隊長,幸會幸會。」


  輪到章欣怡,胡隊長一時叫不出名字,章欣怡自我介紹一遍,胡隊長跟她客套了一下,很快給兩人安排工作。


  坐在大本營里,陸適有些不得勁,不知道自己怎麼好好地來送趟物資,送著送著還滯留在這兒了。


  章欣怡倒適應地快,馬上就跟陸適商討起了物資籌措的事情。


  何隊長一行人當天回不來,陸適在大本營呆了會兒,下午又盪去了醫院,乾脆守著高南。


  高南做了全身檢查,傷口又換了葯,醫生確定沒大問題,讓他回家修養兩周,很快就能見好。


  配了一堆葯,陸適領他去了與餐飲集團有協議價的五星級酒店。


  高南問:「他們昨晚都睡這裡?」


  「做夢呢,」陸適往沙發上一躺,「那小破旅館環境太差,遭了這麼多天罪,有條件幹嘛不住好的。」


  「……你讓鍾屏也住這了?」


  「她肯定不樂意搞特殊,我用不著提。」


  陸適讓高南休息,他對著客房裡的電腦辦了會兒公,晚飯時接到章欣怡的電話,陸適皺了皺眉,「喂?」


  「陸適嗎?你在哪裡啊,不在旅館嗎?」


  「嗯,不在,我換了地方。」


  「你在哪裡啊,方便告訴我嗎,我有點事找你。」


  「電話里說吧。」


  「我不知道我錢包是不是放你那兒了啊,我記得我上午拿出來過,後來放包里了,結果我找到現在一直沒找到,sr的包都一模一樣,你早上包好像就放在我邊上?」


  陸適拖過包翻了翻,結果真在夾層里發現了一隻粉紅色的女士錢包。


  陸適:「……」


  他報了酒店地址,讓她自己來取。


  邊上高南吃下最後一口飯,問:「章欣怡?」


  「嗯,」陸適不耐道,「事情真他媽多。」


  等了一會兒,手機又響,陸適出了門。


  章欣怡等在酒店大堂,陸適穿著拖鞋從電梯里出來,徑直走到沙發那兒,把錢包往她腿上一扔。


  章欣怡接住,連忙站起來:「謝謝你啊,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


  「吃過了。」陸適轉身就要走。


  章欣怡起得快了,一陣暈眩,晃了晃,突然朝前倒下,剛好撞上陸適的肩膀。


  陸適順手一扶,「喂——」


  章欣怡手抓著他的肩膀袖子,面色蒼白,有些虛弱地說:「對不起,我低血糖……今天沒吃東西。」


  陸適皺眉,「給你叫救護車?」


  「……不用。」


  陸適推開她,讓她坐下,左右一找,叫住一名工作人員。酒店裡有醫務室,他讓對方找個醫生來看看,再替章欣怡點上一份餐。


  等醫生過來,確定章欣怡只是低血糖才暈倒,陸適不再多管,招呼一聲,直接回去了。


  陸適背影消失,餐點送到,工作人員說:「女士,請慢用。」


  「謝謝。」章欣怡道。


  天明,陸適打著哈欠起床,泡過澡又睡了一個好覺,他精神抖擻,洗漱后直接去了大本營。


  一到那兒,卻見眾人忙得不可開交,神情對話間氣氛緊張。


  「喲呵,怎麼了這是?」陸適問。


  胡隊長剛放下電話,快速回答:「建山鎮突發泥石流,你們南江分隊現在處於失聯狀態。」


  陸適一怔,「你說什麼?!」


  「泥石流,南江分隊失聯!」胡隊長重複一遍,抓緊時間指揮調度,繼續聯絡何隊長。


  陸適什麼想法都沒有,木然地掏出手機,撥打鐘屏電話,只聽到一句:「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他又打了三遍,聽到的仍是那句話。


  章欣怡也在打電話,電話也不通,她安慰陸適:「你別擔心,肯定不會有事的。」


  陸適沒理她,抽出椅子,往上面一坐,搭起二郎腿,面色如常地繼續撥打電話。


  依舊不通。


  胡隊長皺著眉聯絡總部,結束通話,又焦急地派人再去跟救援指揮部溝通,召集眾人召開緊急會議。


  陸適閑閑地插嘴,「慌什麼,越慌越亂。」


  胡隊長瞪他一眼,「你倒坐得住!」


  他們都在開著會,你一言我一語,陸適沒再講半句話,仍舊撥打鐘屏的號碼,打了幾十遍,突然想到什麼,又翻電話本,邁邁、詞典、平安、阿界,一個個輪流打過去。


  都是一個結果,要麼已關機,要麼不在服務區,全都打不通。


  會議結束,胡隊長定下前去支援的人數,「……你負責領隊,有什麼情況及時彙報。」


  「是!」


  「我也去!」


  「嗯?」突然有人插話,胡隊長循聲望去,一壓手,「你別瞎起鬨。」


  陸適踢開椅子,沖那位領隊說:「走吧。」


  「回來!」胡隊長喊了聲,急步上前拽住陸適,「你添什麼亂吶。」


  陸適一把扣住他手腕,手勁狠,胡隊長吃痛,竟然沒能掰過。


  胡隊長氣道:「你他|媽——你個龜|兒子,敢耽誤他們救人,老子剁了你!少給老子逞英雄,你這種孫子我在部隊里沒少收拾!他|媽的——」罵著罵著,一個反手,成功脫逃,將陸適制住,以為十拿九穩,結果忽視了下擺,又中了一招。


  兩人交手幾個回合,終於被別人分開,章欣怡給陸適遞了張紙巾,「你沒事吧?」


  陸適把她揮開,陰沉著臉,往椅子上一坐。


  胡隊長揉了揉臉頰,指著他說:「看來你打架鬥毆的經驗不少啊,這幾下子明顯打慣的胡招!」


  陸適根本沒理他。


  救援還在繼續,建山鎮那頭遲遲沒有傳來有用的消息。


  陸適把電話打得電量耗盡,自動關機,翻出充電器插|上,開機繼續打。


  打得手機發燙,他扔開電話,往椅背一靠,仰頭看天花板。同一個姿勢保持久了,他竟然昏昏欲睡,夢裡一片雜亂無章,他一會兒又看見了那張大網一樣的星空,一會兒看到老鼠,過了會兒,下巴微癢,彷彿有人在輕柔地替他刮鬍子。


  真好……


  陸適猛的彎腰,扶住桌子,嘔吐出聲。


  大本營里的隊友趕緊問他:「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陸適只顧吐,吐得五臟六腑都翻了個兒,突然聽到一聲呼喊:「電話通了,何隊長電話通了!」


  他立刻抬起頭,喉嚨里還在翻滾,乾嘔兩聲,聽見了最新的消息。


  「他們早上剛好要經過那裡,晚了一步,剛好躲開泥石流,現在正在那裡協助救援,通訊還有問題,就是……」


  陸適拿過手機,撥打那串號碼,通了,但是沒人接,他扶住大腿,低下頭,閉上眼。


  接下來的時間,他配合眾人繼續籌措物資,天黑之後,他再次撥打電話,這回等了許久,那頭終於接通。


  「喂——陸適。」聲音大,周圍環境嘈雜。


  陸適捏緊手機,「你在哪裡?」


  「我還在救援,這裡發生泥石流了你知道嗎?」


  「大晚上的還要救援?」


  「黃金七十二小時……喂?這裡信號不好……」


  「我聽得見,聽得見!」


  「我聽不清……不說了,邁邁在叫我,我掛了啊。」


  「等會兒——」


  「陸適,我沒事,你放心啊,我沒事!」


  陸適眼一熱。


  之後的兩天兩夜,陸適一直呆在大本營幫忙,24小時值守,期間他還排到一個晚班,當然有其他隊員陪同,他還沒資格獨立參與。


  到了第三天下午,陸適抽完五支煙,終於看到熟悉的車隊從遠處駛來,他立刻上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幾輛車停好,胡隊長一行人已經擁了上去,陸適看到第二輛車裡走出一個人,滿身泥漿,頭髮又灰又油,像要結塊,鞋子已破,整個人形容狼狽。


  鍾屏下了車,一眼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人,一笑:「陸適!」


  陸適上前,在她面前站定,「真他|媽臟,你泥里打滾了?」


  鍾屏:「……」


  鍾屏抓了抓頭,抓到滿手油……往後退開一步。


  突然被人拽住,她抬眸。


  陸適拽著她胳膊,伸出手,把她的油頭揉得更亂。


  「哎哎哎——」鍾屏叫住。


  陸適笑了笑。


  一群從泥里過來的人趕緊回旅館洗漱,幾天下來總共睡眠不足六小時,洗完紛紛睡暈過去。


  之前離開時他們都退了房,這次重開房間,陸適一手操|辦,鍾屏睡了獨間。


  此刻鐘屏躺在床上,頭髮半濕,抱著被子,蜷縮著身體,已然昏睡。


  陸適坐在邊上看著她,從頭到腳……從頭到腳……從頭到腳……


  最後視線停在她腳上。


  先前還只是發白起皺的腳,現在長了數個水泡。


  陸適皺眉觀察了一會兒,隨即出門。


  買回幾樣東西,他先去洗手間接了一盆熱水,出來后,輕輕地把鍾屏的腳擦洗數遍。


  擦得乾乾淨淨,他用酒精將針消毒,熟練地挑破幾個大水泡,擠出裡面的液體。


  鍾屏蹙眉呻|吟一聲,陸適見她沒醒,拿起碘伏,快速替她消毒,最後給她包上紗布。


  做完一切,床上的人依舊昏睡著,陸適坐在床尾,抱著鍾屏包著紗布的腳,低頭吻了幾下,又把她捲起的睡褲往下拉了拉,遮嚴實了。


  這一覺,鍾屏從傍晚睡到清晨,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透,隔壁床上傳來輕微鼾聲。


  鍾屏懵了懵,撓撓下巴,又閉眼睡過去,沒一會兒,猛地睜眼,翻身起來,盯著隔壁床的陸適看。


  察覺到雙腳又異,她又慢慢轉移視線。


  兩腳包著紗布,一下子胖了許多。


  鍾屏:「……」


  「嗯……醒了?」


  鍾屏回頭:「嗯,還早,你再睡會兒。」


  「你餓不餓?」陸適撐著坐起。


  「還不餓,」鍾屏見他起來了,問道,「你給我包的腳?」


  「啊。」


  「包成這樣……」


  「給你把水泡挑了,知道你腳成什麼樣了嗎?」


  「……你會挑水泡嗎?」


  陸適下床,走過去擰了擰她的臉,「你自己拆開看。」


  鍾屏笑笑,懶洋洋地往後面一靠:「我還要再躺會兒。」


  「躺吧。」


  陸適上了她的床,直接把人抱住,鍾屏挪了挪,往他懷裡一靠。


  「跟我說說,這兩天都幹什麼了,腳怎麼成那樣了?」


  「救援啊,洪水都慢慢退了,沒想建山鎮突發泥石流,大家都沒準備,幸好我們那天走得慢了,要不然……就差了一點。」


  陸適抱緊她,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


  鍾屏繼續說:「這幾天輪班休息,睡眠實在不足,腳上又起了水泡,難受死了。」


  陸適親親她。


  鍾屏抱著他的腰,說著說著,又睡了過去。


  陸適替她蓋好被子,睡不著,睜眼敲了會兒手機,等日上三桿,又替鍾屏的腳換了一次紗布。


  中午,鍾屏終於起床,眾人集合開會,總結任務,準備返程事宜。


  此番洪水救援,sr共派出十六個分隊,除去志願者,共計隊員六十一人,出動直升機兩架,籌措愛心物資五萬元,轉移群眾五百多人次。


  晚上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各自散去。


  鍾屏睡太久,這會兒精神十足,飯後消食,跟陸適到處閑逛。


  她的腳裹著紗布,穿著拖鞋,陸適沒允許她走遠,摟著她沿著人行道筆直走,轉過兩個彎之後,說:「差不多了?」


  「嗯……誒——」鍾屏突然一指,「這是店名?什麼意思?」


  陸適順著她的手指抬頭——


  「不認識,不是英語。」陸適道。


  鍾屏往裡張望,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向門口,「這是西餐廳……」


  「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剛吃飽……不用。」


  正說著,突然由遠及近,傳來引擎的響亮轟鳴聲,一輛跑車猛的在他們邊上停下,副駕駛下來一個男人,大高個,板寸頭,戴耳釘。


  駕駛座上下來一個——


  女人……


  的門打開,身材高挑的女人從裡面走出來,拿著手機,跟那兩人說:「正好,不用打電話了,張妍溪在樓上等著呢。」


  那兩人跟他們擦肩而過。


  高挑女人轉頭看向鍾屏和陸適二人,「兩位要用餐么?」


  「不用,謝謝。」鍾屏說。


  陸適突然指著招牌問:「能問問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么?」


  女人抬頭一看,笑道:「這意思,別人不能解釋。」


  陸適挑眉:「嗯?」


  「這是義大利語。」女人點到即止,禮貌地朝他們頷首,轉身進去了。


  鍾屏看著她背影消失,又看了看路邊那輛囂張的跑車,說:「這三個人……都好特別啊。」


  「嗬——」陸適一笑,朝裡面示意,「剛那女人提到張……好像張什麼溪的,我聽老胡提起過,這次洪水,她私人捐助了一萬。」


  「認識的?」


  「誰知道,不關我們的事,走吧。」


  陸適摟著鍾屏折返,想起剛才那男人戴著的耳釘,突然問道:「我送你的耳釘呢?丟了?」


  她走時還戴著,回來后就消失了。


  「哦——」鍾屏摸出褲兜里的錢包,「我怕丟了,救援的時候沒地方放,就放裡面了。」


  打開錢包,放照片的透明位,赫然就是那對鑽石耳釘。


  陸適將它們從錢包里拿出來,對著路燈,撥起鍾屏的耳垂,眯著眼睛對準她耳孔,說:「我來慶州那天在飯店吃飯,聽到一個故事。」


  「嗯?」


  「故事裡一對男女,洪水來的當天,被衝到了河中央的一個草灘上,等了整整一天,終於等來救援的人。男的讓女的先拉救生繩,女的獲救之後,救援人員又投了拋投器過去,拋投器就投在地上,那男的卻一直摸不到。」


  「為什麼摸不到?」鍾屏聽得入迷。


  陸適替她戴好一隻耳釘,又戴另一隻,戴完了,才說:「因為那天,男的為了救那女的,眼睛當場瞎了,女的一直不知道,直到見對方摸不到拋投器,她才發現真相。」


  鍾屏一怔,不知為何,聽著這個陌生人的故事,心裡湧起一股酸澀。


  陸適摸著她的耳垂,垂眸對著她的眼睛,說:「別人感動得要命,我那會兒覺得那男人蠢。」


  「嗯?」鍾屏不解。


  陸適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耳朵,輕聲嘆息:「現在不覺得了。」


  身後的門打開,輕柔的義大利歌曲飄蕩在人耳邊,聽不懂歌詞,曲調卻如夜色般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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