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借塊宵禁腰牌
一團烏雲緩緩遮蔽了半枚弦月,公主府後園裏粗壯的垂柳和嶙峋的假山都如巨獸一般蹲踞在黑暗中,仿佛在等待夜行的獵物。
這樣的月黑風高夜,最適合——梁上君子。
木葉換好便於行動的窄袖衣裳溜出她的西院,按照白日裏踩過點的路線,輕車熟路地摸到一處低矮的院牆,輕輕躍起,落下,順利翻進了東院,隱藏在一片不知名的灌木叢裏。
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趁著夜色悄悄去見一見她那未來的夫君。
隻是,她這般身份,若是白日裏明目張膽地出門,不管拿什麽理由,身邊都少不得母親的眼線,萬一叫人知道她是去了舒王府,還不知道要怎麽嚼舌頭呢!
戌時末的鍾鼓聲自城樓響起,城門、坊門、宮門便次第關閉,開始宵禁。
宵禁時分是不許出入坊門的——但如升平公主府這樣的自家在坊牆之上開個後門,方便夜間出入的人家也不是沒有,但必是高門大戶,且有出入的宵禁腰牌。
要夜訪舒王府,她首先得“借”到一塊宵禁腰牌。
升平公主府上的宵禁腰牌統共三塊,一塊自然是在公主自己手裏,一塊在管家娘子手裏,以備隨時差遣下人,領用皆需報備。
這第三塊,在郭鏦的手上,也是她算來算去認為最有可能“借”得到的。
郭鏦是木葉的三哥,仗著升平公主和駙馬的寵愛,在這公主府上是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成日裏宴飲遊樂,混跡於平康坊的煙花柳巷,精通一些下九流的遊戲雜耍。便是整個長安城裏,他也是個排得上號的紈絝子弟。
郭鏦的臥房裏果然沒亮燈,木葉脫下繡鞋提在手裏,躡手躡腳地穿過回廊,溜到窗下。
雖然知道郭鏦並沒有通房丫鬟,木葉仍舊謹慎地在門口觀望了一番。
她必須得格外小心,倘若叫人發現了,說得好聽點是她做賊偷到哥哥屋裏去了,若是說得難聽一點,她一個姑娘家,大晚上摸進親哥哥的臥房,名節可就全毀了!
確定屋裏沒有服侍的丫鬟,木葉方才輕輕地推開門,小心翼翼地摸到床前——
床上竟是空的?!
木葉的心咚咚地跳起來,背脊上如同被許多細小的針刺著,四周圍也安靜得叫人心慌。
她早已探聽得消息,郭鏦在壽宴上喝多了,早早便關起院門歇下了,這會子明明應該是睡意正酣才對。屋裏怎會沒人?
都已經來了,便是出了些變故,也不能前功盡棄。木葉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借著幽微的光亮在床頭摸索,果然有一個木匣,打開,裏頭便赫然躺著那一塊閃動著渾厚金屬光芒的銅質腰牌!
她迅速將腰牌攏入袖中,然後把那木匣放回原處。正要抽身而退,卻聽得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在臥房的門口停住了。
方才她進來時為了不發出聲音,也沒有把門關緊。木葉的心再一次懸起來,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她飛快地轉身,將自己隱藏在門後的陰影裏。
木葉從門縫裏見他狐疑地朝臥室內看了兩眼。借著他手上一盞黯淡的風燈,依稀瞧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看不仔細,也能看出五官生得十分完美,木葉從未見過這樣俊逸的少年。
忽又聽得郭鏦懶洋洋的聲音在廊上響起:“我房裏的門如何開著?”
木葉心提到嗓子眼,卻聽得那少年笑道:“想是風罷?”
郭鏦也未走過來,像是倚在廊柱上,仍舊懶洋洋的,向那少年道:“你我雖然熟識,可是今夜你來我這裏,還是不要叫旁人知道的好。”
那少年道:“那是自然。外頭都道你郭三郎是個日日隻曉得鬥雞走馬的紈絝子弟,我卻是知道你胸中的才學。隻是你當真不肯入我幕府麽?”
整個長安城裏,設了幕府的不過是各王府和京兆府,籠絡一批才子能人出謀劃策。郭鏦可是公主府的公子,身份貴重,他竟開口請郭鏦入幕府。
此人竟是皇子皇孫麽?
他言下之意,郭鏦這個浪蕩子竟是裝出來的。想不到她隻是想去郭鏦那裏“借”個腰牌,卻似乎撞上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木葉心裏一驚,忙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下去。
郭鏦似乎笑了,“你也知道我是個紈絝子弟,不慣於受拘束的。不過往後咱們也一樣是親戚,又何必非得如此!”
親戚?
若是皇子,她母親是升平公主,自然所有皇子都是郭鏦的表兄弟,和他們郭家都是親戚。可話卻沒有這麽說的,皇家親兄弟都鬥得烏眼雞一般,表兄弟算什麽親戚?
又或者,他說的是……往後才是親戚?
難道他便是傳說中的貞元第一公子、廣陵郡王?
木葉還想聽個明白,廣陵郡王李淳卻輕笑,已是換了話題:“方才酒水灑在袖子上了,三郎借件衣裳與我。”
郭鏦道:“門口那架子上有兩件新的,你自換上便是了!”似乎漸漸走遠。
李淳當真去取了衣裳,木葉大窘,他真就打算在她麵前換衣裳了?
正不知所措,卻聽得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門後那個,真要幫本公子更衣麽?”
原來他早就發現她了,看來那所謂換衣裳也不過是托詞。木葉定了定神,慢慢轉過身來,向他福了一禮:“那麽公子需要更衣麽?”
李淳提著風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眉眼幹淨明澈,透出一種同她年齡相符的純真質樸。
不知為何,他又覺得這女孩子似乎有些眼熟,想了一想,笑道:“你竟也不謝我,方才沒說破你!”
木葉微微蹙眉,一麵腹謗:要他隱瞞了麽?便是發現了,又不是別人,隻怕應付郭鏦比應付他還容易些!
她挑一挑眉:“原來公子喜歡聽人道謝。”
李淳一時已明白她所指,失笑道:“姑娘是個直率人,後會有期。”
他披了衣裳出去,帶著貼身的小廝六福坐在一輛黑油馬車裏,便說起方才那個小姑娘。
六福頗有幾分詫異:“那公主府也真是,竟有小丫鬟摸到少主子屋裏去了……”
李淳往車廂裏一靠,道:“小丫鬟?我看她麵孔生得與那十一娘至少有七八分相似!不過,偷東西偷到郭三的房裏去了,倒有那麽幾分意思。”
六福驚道:“難道便是養在江南的那一個了……”
“那丫頭——”李淳沉吟道:“郭三今兒倒似乎有同我劃清界限的意思,難不成,同那丫頭有關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