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妨妻親王
木葉見了李誼,也有些吃驚:“這樣巧!”
李誼亦笑:“但凡這世上的事,除了巧便是不巧,若今日不曾遇見你,我又該說,今兒真不湊巧,都沒遇上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木葉仰起臉,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那麽,我隻當你在說,遇見我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李誼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臉:“聰明!”
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木葉極少見到這樣的李誼,一時隻覺得他的模樣漸漸的同記憶中那少年將軍慢慢重合,親近了許多。同誼在一起是輕鬆的,和郭鏦一般,嬉笑怒罵都快活,和李淳完全不同。
怎麽會忽然想起李淳來?她被自己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趕緊阻止了自己的思維。
微微愣神的當兒,李誼笑道:“雨好像是停了,咱們往外頭走吧。若半路還要再下雨,說不定也就碰上他們送傘過來了。”
木葉向外一看,雨可不是已經住了麽。外麵滴答響著的不過是屋簷上持續低下的水珠,綠樹與花草都被衝洗得幹幹淨淨,滿眼的碧翠簡直要溢出來,天色似乎也亮了許多。
二人並肩出了道觀,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地走。經了方才一場雨,石階上的落葉並沒有完全被衝刷,一腳踏上去總是濕漉漉地冒出水來。
木葉的鞋麵沾上了點點的汙痕,似赭石色的花瓣綻放,她全然不在意,語笑嫣然。
李誼忽然有一種年頭,此時此景,這也許將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此時正輕快地走在他身旁,裙裾飛揚。
他正出神,卻見木葉驚叫一聲,嚇了他一跳,忙站定了看她。
隻見木葉迅速俯身拾起一個玉色的荷包:“哎呀,髒了!”情急之下又不知該怎麽辦,竟直接拿袖子去擦拭上頭沾的泥水,一臉的手足無措,像隻受驚的小鹿。
那荷包是李誼身上落下的。他拉住她的手:“無妨的,回去洗洗就好。”
木葉才緩過神來,怔怔的看著他:“不會很要緊吧?”
李誼見她神情可愛得很,“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緊張什麽,不過一個荷包罷了!”
木葉長籲一口氣:“不要緊就好,我還以為是你之前的王妃留下的呢!”
敢情她竟是這麽想的,小女孩子果然還在意這個。李誼一時哭笑不得,索性握住她的手:“是過去的事了,你若想知道,我說與你聽,我同她之間,並沒有感情。”
木葉一愣,忽然撅起嘴:“再沒有感情,她也做了五年的舒王妃。要是你的下一個王妃也比你去得早,你是不是也要同下下個說,同她也沒感情?”
繞了這半天,繞得這般別扭,原來是說她自己。
李誼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如薏是母親給我訂下的,同我性情不合,我那時又在外赴任出征的時候多,同她幾乎沒見過幾次麵。”
木葉麵色稍霽,想了想又問:“噯,她好看嗎?”
如薏好看麽?李誼忽然覺得她的麵目如此的模糊,含糊道:“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出身很好,箜篌也彈得好。”
木葉歪著頭想想:“那一定是好看了。”
李誼老實回答:“不知道。”
木葉大大的詫異:“怎會不知道?”
李誼搖搖頭:“娶她的時候,我十六歲,老以為好男兒誌在四方,崇尚霍去病那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大約是辜負了她罷。”
木葉詫異,五年裏他不可能一次也沒有回過家吧?況且她難道就不會主動示好?
李誼知道她想什麽,繼續道:“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我一向待她如長姊。如薏和她之間生了些誤會,沒想到她一時想不開投水自盡了,所以我不肯原諒如薏。”
李誼漆黑的眸子裏閃動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卻又似深沉無底,將並不太明亮的光線全都攏了去。
木葉覺得有些抱歉,他的回憶如此沉痛。雖然三言兩語便說明白了事情,可是她能夠想象得出彼時事情發生時有多麽的慘烈和絕望。
木葉沒有阻止他說下去,也許說完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提起。
“後來如薏過得也不好,起初她哭鬧,後來就安靜了,大約是知道我無法麵對她。有一天她破天荒來找我,在李氏的祠堂裏問我,如果她永遠也不再來煩我,能不能保留她舒王妃的虛名。”
木葉已經知道這故事的結局,他答應了,於是她回去,懸梁自盡。木葉能想象到她流著淚對鏡仔細梳妝,絕望地將那三尺白綾掛到房梁上去。
木葉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她被人解下來平放在床上,他第一次認真端詳她的模樣,端詳略顯浮腫的臉,由老嬤嬤給敷上厚厚的妝粉,如同一張粉飾太平的畫皮。而她唯一的表情,也終於有了一種解脫的釋然。
她方才這樣問她好不好看,實在有些勉為其難。
李誼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自己從沉重的回憶裏拉出來,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你看,妨妻親王的故事多可怕!”
木葉皺皺鼻子,開玩笑道:“是不是還有更可怕的?我聽說你還有個未過門就病歿了的繼妃——”
李誼的表情有點怪異,卻不是難過,更像是在為難。糾結了許久才道:“她沒有死,她父兄都是太子嫡係。她很聰明,知道父兄隻想拿她當個耳目,也知道我不可能會信任她親近她,所以她背棄家族,執意去了太子身邊。”
“太子?”木葉十分驚訝。太子妃蕭氏的母親郜國公主因巫蠱、通奸的罪名入獄,牽連得太子妃也在天牢中香消玉殞,自此太子雖頗有內寵,但並沒有再冊立太子妃,如今東宮實際的女主人是李淳的生母王良娣,這不是什麽秘密。
這女人可有多大的魄力,敢於假死以毀婚約、斷血脈!
李誼自嘲道:“王良娣威儀不足,她去了東宮倒也很受寵,比做王妃強。”
正說著話,猛地又是幾大滴雨落下來。抬頭看看,天上又是烏雲密布。李誼在心裏估摸著距離,隻怕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正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
他看看木葉,木葉笑道:“看來今日祈的福沒有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