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故人久別重逢
念雲的身體虛弱,出了月子又躺了大半年,才算是基本恢複了。這一次大病,東宮的事務是徹底沒法管了,但李淳並沒有把權力全部移交,而是把六司分別由丁香、蕙娘各自分管一司,王良娣、牛昭訓各分管一司,綠蘿、茴香等幾個丫鬟兩個替念雲合管兩司。
念雲在院子裏曬太陽,隻見一人從外麵大步走進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你看誰來了?”
念雲成日立被關在東宮,又因為久病,好久沒有出去玩了,聽見聲音就高興,樂得花兒一樣撲上去:“三哥哥!”
郭鏦拍拍她蒼白的臉蛋,不滿地嘀咕:“李淳那小子還說沒欺負我妹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念雲笑起來:“你妹妹都快被圈養成豬了。”
郭鏦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豬能養成這樣,畜牧監早就該撤職了!”
門外又一個人走進來,叫一聲:“姐姐!”
念雲定睛一看,原來是李暢,忙笑著迎過去:“我還正想問妹妹去哪兒了呢,原來是走得慢了,落在後頭,可不知是被什麽良辰美景給吸引去了?”
李暢笑道:“再好的良辰美景,我也看了十幾年了,不如姐姐美。隻是鏦心裏記掛姐姐,走得太快,我可是怎麽跟都跟不上!”
念雲原本還擔心李暢,見他們二人也算和睦,又是一起過來,才放下了心,沒有多問。
等李暢走到麵前,念雲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想了想,恍然大悟:“三哥哥,你看看你,怎麽對暢兒這麽刻薄!你看她,身上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頭上這個簪子……”
念雲細看了一眼,大吃一驚,“我還道如何隻是個銀簪子,竟是個鐵的!哎呦我的祖宗誒,咱們郭家何至於窮到這個地步,連支像樣的簪子都沒了?”
不等郭鏦回答,李暢搶先道:“姐姐誤會了!鏦待我極好,隻是……我想著姐姐在東宮尚且厲行節儉,衣飾都十分簡樸,屋裏不許用金玉,我若是把先前的奢華習氣帶到郭家去了,人家怎麽說?姐姐辛辛苦苦得到一個節儉低調的名聲,可決不能因為我前功盡棄。”
念雲心疼地拉著她的手:“那也不用這樣,有些太過了!”
李暢道:“別人看到我是這樣,也就知道東宮裏頭的節儉所言不虛。況且,祖父給了我那麽些嫁妝,父親母親和姐姐又給了我那麽多,我要什麽還沒有呢?既然我什麽都有,又何必樣樣拿出來給別人看!”
見念雲不言語,她又調皮地笑了:“姐姐不要笑我,如今阿翁阿婆把公主府的許多事情交由我來管,我又不識字,有些事情要記的,隻好拿簪子在泥板上刻記號。你說,一支鐵簪子是不是比金簪玉簪都合用?”
念雲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主意也就虧你想得出。三哥哥你可不要欺負她,這丫頭這麽精怪,惹急了她你可撈不到一點好處!”
郭鏦對她們女孩子家的笑話顯得興致不高,始終都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念雲走過去,拉一拉他的袖子,“三哥哥今兒看到我不高興了嗎?”
郭鏦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甕聲甕氣地說道:“我當然是高興不起來,我妹妹不過是給我添了個侄子,倒丟了半條命,大半年下不了床!”
念雲在他麵前轉了兩圈:“你看,這不是好了麽?”
郭鏦瞪了她一眼,屏退下人,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你根本沒有到生產的日子,出了意外以致於恒兒提前出生了?”
他這樣問起,大約是早已經知道了,瞞也瞞不過他。
念雲點點頭。
郭鏦有些憤怒:“李淳那小子難道不替你好好查一查麽!”
念雲苦笑:“怎麽查?我親眼所見,身邊的丫鬟也都見了,就是寧兒失手弄散了珠子,我踩了珠子滑倒的。”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那條琉璃手鏈的繩子十分結實,絕非一個兩三歲孩子能輕易扯斷的。而後花園裏時時有人打理,幾乎不可能有蛇,定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
李淳雖然給過她承諾,說一定還她公道,可是最終這件事也並沒有再掀起什麽波瀾。念雲身子已經養回來,這邊卻鬧出人命來,再追下去勢必於東宮聲譽有損,也隻得草草收場。
李淳不提,她便也懂得不去問,隻是心中一片冰涼,慢慢的絕望。
郭鏦冷笑道:“也是有些手段,算準了東宮的處事方式慣常如此,隻求無大過!隻要你知道這事是誰做的,沒證據怕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念雲道:“我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躺在病榻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或者恒兒有個三長兩短,最大的受益者是誰?誰能夠為了這個利益不惜一切謀害我,還順便拉上寧兒墊腳?”
郭鏦道:“看來我妹妹還沒有那麽蠢!既然你已經想到了,我也不必再多說,她這一次差點就要了你的命,必然害怕你報複她,難保下一次不再度出手。如果你真要出手,切記要一招製敵,決不能一時心軟而拖泥帶水。總之,一切小心。”
念雲點點頭:“我知道。”
郭鏦道:“你上次叮囑我施粥的事,我已安排下了,就在城西光化門外,同我一道去瞧瞧罷。”
如今長安城外有許多的饑民,是江淮水患、附近州縣因天災人禍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因為長安城不許他們進來,他們成日裏在城門外乞討。
她名下在東市經營的鋪子已經開始盈利,在東宮厲行節儉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東宮的虧空大有好轉,手中有了些可支配的餘錢。因前番受難,連恒兒的滿月酒都沒露麵,便想著要積些德行算是替恒兒祈福。
廣陵郡夫人身份太敏感,如果大張旗鼓地去行善,未免落人話柄,給東宮帶來麻煩。但郭小五卻沒有這個後顧之憂,她盡可以借這個身份去宣傳自己,隻要以後讓大家都知道郭小五就是廣陵郡夫人就夠了。
郭鏦前幾日命人去買了數百石大米,買一口最大號的精鐵大鍋,又買了幾車柴,令家丁運到城西光化門外饑民聚集的地方,架起大鍋開始煮粥,吩咐所有饑民都可以過來領一碗粥並半升米。
三人仍舊扮作貴公子,到馬廄裏牽了馬,帶著丫鬟小廝一並出了門,便往光化門去了。那一路上隻聽見許多人奔走相告,議論紛紛,簡直快要把那神秘的郭小五誇成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在那幾口大鍋之間巡視了一番,念雲看見那大鍋前麵還有一塊牌子,寫著“郭五郎行善施粥”,那煮粥的家丁也是一麵煮粥分粥一麵嘴裏吆喝著,恨不得立時叫郭五郎的名號名揚四海似的,念雲忍俊不禁。
正瞧著,身後一人拍拍她的肩膀:“郭賢弟!”
回頭一看,竟是子厚等幾人。念雲十分高興:“柳兄可回來了!”一麵叫出那幾個士子的名字,郭鏦李暢幾個也同他們彼此行禮寒暄。
子厚道:“我等聽聞城中有人議論,說是有個郭五郎在施粥行善,想來定是你了,故來看看,果然就找著你了!”
念雲笑著揶揄他道:“當初欠著柳兄的錢,果然柳兄矢誌不忘。”
子厚哈哈大笑:“如此說來,不如愚兄借花獻佛,算上我一份,愚兄雖勢單力薄,也願盡一盡綿薄之力。”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亦紛紛解囊,各人一吊半吊的湊了些錢物交於念雲,托她再多買些米。
念雲也沒拒絕,她雖是行善,卻也願意搏些好名聲,有那些士子的參與,他們自不乏生花妙筆,如此一來,用不了多久,恐怕全天下都會知道有個樂善好施的郭五郎了。
諸位士子都詢問自從子厚走後如何二三年都沒見過郭五,郭鏦代她答道:“五弟自前年起大病了一場,在鬼門關裏打了個轉,好不容易才掙紮出來了,可不就有二三年了!”
眾人沒想到郭五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一般的清俊少年還這樣命運多舛,看他臉色確實也像久病初愈的樣子,一時都不免唏噓。
念雲環視眾人,忽想起一人,乃問道:“怎麽不見韋兄?”
郭鏦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這一樁。韋兄如今攀了高枝,不同咱們廝混了!”
眾人一陣嬉笑,有人道:“韋宗仁出息了,他娶了杜禦史家的千金,成日裏陪他的美嬌娘和嶽父大人,自然沒工夫跟我們這些人胡鬧了!”
這韋宗仁如今入贅的杜家,念雲也是知道的。杜禦史從前跟隨她祖父汾陽郡王郭子儀,在李懷光矯詔欲取而代之的時候,是時任朔方留守的杜黃裳機敏謹慎,辨認出假詔書,使李懷光未能得逞,立了大功。
杜禦史向來敬重郭子儀,多年來兩家關係還算親厚,在朝堂上也基本上屬於一個派係。隻是近些年來,郭子儀已過世,郭家再無一個政治上有作為的人物,而杜禦史因為同裴延齡不和,數年來也未升遷,始終不過一個侍禦史。沒想到,韋宗仁竟做了他們家的女婿。
念雲正發著呆,這時忽然聽見後頭一聲嬌笑,“我來遲了,特地來給大家夥兒賠罪!”
諸人看去,隻見一個穿粉紫色衫裙的女子嫋嫋婷婷而入,笑容似三月的桃花般明媚動人。
隻是一刹那,她的目光掃過某人身上,停滯了一刻,眼中似千言萬語要湧出,凝著百轉千回的愁腸,閃動的愛恨交熾,卻努力掩飾著情緒,轉瞬間仍舊笑得楚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