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投桃報李
郭鏦納了薛楚兒之後,每次回請那班士子便都設在了城南莊,離皇城比較遠,景致又好,又同升平公主府和汾陽府撇清了幹係,免得落人話柄。
便是說起來,也不過是說郭家三郎是個倜儻人物,時時與教坊中人和那些風流才子來往罷了。
那城門外的施粥仍舊在進行著,每日大清早,用馬車拉那麽數十石大米到城門口去,趕著城門一開便架起大鍋生火,煮上三五個時辰,待這一日帶去的大米消耗完,就收拾東西回去,一日約莫能救濟個三五千人。
若見有身強體壯的,便送一身幹淨布衣,設法薦去城中幫工。又把藥藏局裏兩個侍醫叫去坐診,熬幾鍋些常用的藥材,災民中有生病的,便可免費去看病領藥。
郭鏦卻藏了個心眼,這日在光化門,明日卻到開遠門,照樣施粥施米,第三日卻又不來,直到第五日才又去延平門布施,時間地點並無甚規律可言,免得有人日日隻來等著布施,又可叫全城都曉得這事。
如此布施了七八次,整個長安城及附近的州縣都知道有個容貌俊秀的少年郎君樂善好施,時常在西城外施粥施米救濟災民、免費義診。
又過了月餘,已是盛夏時節,青黃不接之時早已過去,災民經過一番安置也少了許多,念雲見差不多了,便改為每月不定時命人去施兩次粥米,勉強維持著,不再親自到場。
那些個士子也都有份,於是個個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寫了許多詩文來歌頌這位的郭家小五郎君。
一時間郭小五幾乎成了救世主的代名詞,又是誇他容貌俊美,又是讚揚他才華無雙,又是吹捧他拯救蒼生。
不久,坊間有一篇題目叫做《楚孝王妃傳》的傳奇文從平康裏流傳出來,引得一眾閑人紛紛傳抄。
那傳奇講的是西漢孝景帝時期一位風華絕代的王妃,她不僅容貌美麗,而且擁有一切善良的美德。
她生活節儉、樂善好施,屋裏不用金玉器物,卻和她的哥哥一起裝扮成無名少年,將省下的錢財買來米糧和藥材拿去救濟窮人;她同情下等人,待奴仆們都像自己的親人一樣和善,她用她的智慧和美貌拯救了一位誤落風塵的青樓才女;她的丈夫楚孝王受到朝廷重臣和宦官們的詆毀,被皇帝所猜忌,宰相建議皇帝召他回京述職,而宦官們卻打算趁機謀殺他。
那位青樓才女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想盡一切辦法,並在其他得到過她恩惠的人們幫助下,最終在皇帝麵前揭露了宦官和佞臣們的陰謀,得以撥亂反正。
故事以王妃和王爺在百姓的擁戴下回到封地繼續生活、那位有情有義的青樓才女和她的哥哥喜結連理的大團圓為結局,讓讀者大呼過癮。
故事的作者雖然托言漢代,但許多人認為他是在影射當朝,但好事者紛紛猜測故事中那個讓三千佳麗都失色的王妃就是廣陵郡夫人。一時間,許多人紛紛傳抄,紙張供不應求,引得長安的宣紙每卷價格上漲了五個錢。
甚至於,有人竟偷偷躲在東宮外的街道上數日,以致於被官府誤當作小偷逮了,隻為看一眼故事中那個世間少有的王妃到底風華絕代到什麽地步。
日子久了,慢慢的沒有人再費心猜測故事的作者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寫出這樣的奇文,但那故事卻深入人心,婦孺皆知,甚至人們比當年升平公主府和東宮兒女舉行盛大婚禮的時候更深刻地記住了,廣陵郡王有一位風華絕代的夫人。
廣陵郡王的嫡長子滿周歲的時候,按理要舉行盛大的筵席,宴請長安城中的達官顯貴。但太子為人一向低調,為免落人話柄,隻舉行了一個家宴,宴請了幾位走得近的皇子,以及郭府的幾位長輩們。
此外,太子和李淳夫婦也請了些相熟的朋友。
念雲拉過子厚,道:“柳兄,我同你引見一個人。”
她一向是男裝示人,這家宴上卻是穿著端莊的襦裙,發間綴著步搖,十足貴婦模樣。柳子厚有幾分不自在,但見東宮門風極好,她行事也依舊爽利,於是慢慢放鬆了下來。
念雲把子厚帶到王叔文麵前:“子厚,這是太子侍讀王先生。”
早幾日念雲已穿針引線,把子厚的詩文拿與王先生看了,頗得王先生賞識,故而今日更進一步,介紹他二人相識,算是投桃報李。
柳子厚原是個守選的身份,又因丁憂消失了兩年,自然需要她來相助,引他與那些在聖上麵前說得上話的人相見,為柳子厚的仕途鋪個路。
這邊廂又有幾位女眷走過來,念雲隻好走去招呼,留那二人相談。
再回轉頭去時,那王先生已經同子厚觥籌交錯起來,可見是相見恨晚,相談甚歡,大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王先生向念雲道:“長安城裏有這般青年才俊,王某竟不知,郡夫人怎的今日才與我引見!”
念雲笑著敷衍了幾句,自去招呼旁人,又悄悄對李淳道:“我說得果然不錯吧?王先生必定是賞識子厚的!”
因著嶽父杜黃裳與郭家親厚,韋宗仁也同東宮往來密切。王叔文是早就見過了他的,也十分投緣。
韋宗仁早先就已經任了右拾遺的職位,雖然官不大,卻得以常常見到皇上。韋宗仁此人自幼聰敏非常,才學不亞於柳子厚,更難得的是他十分會說話,雖有人說他媚上,不過他倒是真的十分得聖上歡心。
這三人才學智謀都不弱,湊到一處,韋宗仁便問起子厚的打算。
子厚道:“若能留在長安做個校書郎,便是上上之選。”
對於新科進士,大多數都是要外放到地方去當個小官吏,雖是一方父母官,有一些也頗有油水,可是於仕途上卻未必有太多指望,隻得十年二十年地熬著,等那一日皇上又想起了這人,方有升遷的可能。
而留在長安做教書郎,雖然官職不大,職務也無非是整理些典籍,卻可以讀到許多古籍孤本充實見聞學識。
另一方麵,繼續留在長安同貴人們來往,若有了新的空缺,也好及時得到消息。
王先生看看韋宗仁,道:“如此甚好,待得校書郎一職有空缺時,我等必代為舉薦。”
此番是宥兒的周歲宴,大家都爭先恐後的湊上去瞧這個小壽星。宥兒倒也不怕生,在乳娘懷裏乖巧得不得了,見人便甜甜地笑,引得大家開懷大笑,不住地誇他乖巧聰慧,又有人作詩來稱讚。
都說孩子是母親的至寶,念雲初為人母,明知大家都是客套話,卻仍是樂不可支,在一旁逗著孩子。
李淳難得見念雲這般高興,心中亦十分滿足,見孩子粉妝玉琢,著實可愛,笑道:“我聽聞江南小孩兒有‘抓周’的習俗,夫人可知道?”
念雲想了想,道:“我也聽說過,江南那邊確有這樣的習俗,孩子周歲的時候,便擺了許多物事叫他隨意抓取,以驗貪廉愚智。”
李淳因記著她原是在江南生活過的,必定也懷念江南的風土人情,於是笑道:“今兒正好是宥兒的周歲,不如咱們也學著江南的那一套玩一玩。”
宥兒這身份不一般,乃是東宮的頭一個嫡長孫,在皇位之前也排得上號的。倘若抓得不好,拿了個脂粉釵環,便注定從小要被打上酒色之徒的烙印,弄不好會影響到一生的命運。
郭鏦有些躊躇,兒童的天性自然是喜歡花花綠綠好看的東西,抓到任何東西皆有可能,因笑道:“有什麽準,我看不過是比著哪樣東西最新奇最鮮亮罷了!”
李淳卻道:“不妨,圖個熱鬧罷了。”
念雲隻好應了,命綠蘿去準備東西。
不多時,便在大殿裏擺了兩張寬大的平頭案拚在一起,鋪上大紅的錦緞,把印章、書卷、筆、墨、硯台、賬冊、算盤、錢幣、簪子、宮花、胭脂、布偶玩具、糕點等物擺放在四周。
念雲便叫乳娘將宥兒抱來,放他坐在案上。旁邊的乳娘和丫鬟們生怕他抓錯了東西惹大人不高興,不住地把筆墨印章等物往他手邊推。
李淳走到旁邊去,叫她們散開,笑道:“不過是個玩笑罷了,不必太認真。小孩子家家,能有什麽心思,我看他最可能拿吃的。”
念雲笑道:“那可不一定。好在綠蘿沒拿一縷頭發放在這裏,宥兒最喜歡抓頭發不過了,我抱他,你抱他,哪次不是抓著一把頭發死活不肯鬆手的!”
宥兒嘟著嘴抬頭看了一眼,似乎不滿大家拿他當小猴兒取笑。環視了一圈,又像是沒找到他喜歡的,一抬頭正看見李淳俯身瞧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抓住李淳腰間的玉帶,格格地笑起來。
丫鬟們都鬆了一口氣,念雲揶揄道:“我說綠蘿準備的東西好像少了些什麽呢,原來是沒把他阿爺擺到桌上去。”
李淳一把將他抱起來,他小手還不肯鬆開。李淳笑道:“這小崽子,怕是看上了他老子玉帶上這個青玉方頭虎。”
眾人都笑起來,郭鏦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慶幸這小外甥還頗能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