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公主的軍令狀
兩日後的傍晚,念雲在寢殿裏踱來踱去,不時焦急地向窗外望一眼。
綠蘿扶她坐下,替她倒了一盞茶,道:“娘娘且放寬心,駙馬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
念雲又問了一遍:“鄧王、遂王還有兩位公主那邊都好麽?”
綠蘿笑道:“奴婢一個時辰前才親自去探望過,都好呢,娘娘不必擔心。宮裏有奴婢在,必定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綠蘿一向都是這四大宮人中最穩妥的,因此念雲把宮中事務托付給她。
念雲又叮囑了一句:“若是碰上什麽難辦的事,便和玉竹好好男商量,實在不成,就讓玉竹去報與陛下知,或者去升平府請兩位公主幫忙。”
綠蘿連忙應下:“奴婢知曉。”
這時聽得外頭有人報:“郭駙馬和七喜公公奉陛下旨意,來向貴妃娘娘辭行。”
念雲又從凳子上跳起來,“快讓他們兩個進來。”
綠蘿把外頭的宮人都打發了,這才開門請他們進來。
郭鏦和七喜身上已經換上了戎裝,穿著牛皮甲胄,頭盔拿在手裏。
郭鏦嗬嗬一笑,不待她開口,直接坐下,“看娘娘這等裝扮,本將軍的禮也是行不下來了。”
念雲此時正穿著一套小太監的衣裳,頭發束成宮中太監的冠,她身量不算十分高挑,看著像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太監。
七喜平素習慣了對著華服高冠的貴妃娘娘行禮,這回卻是自己甲胄加身,貴妃反而穿成小太監,七喜臉上的笑都有些藏不住,憋笑憋得那幾粒痘痘都漲紅起來。
念雲看看郭鏦,佯作傷心長歎的樣子:“唉,有什麽辦法呢,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如今淪為兩位招討使的侍從了,哪裏還當得起兩位的禮,該給你們行禮了!”
看看外頭天色漸暗,郭鏦道:“神策軍已經駐紮在了城外,咱們也可以出發了。”
念雲和茴香兩個“小太監”便混在了蓬萊殿另外三個七喜手下的親信小太監中,抬著三四個小箱籠出來。
到了宮門口,幾個侍衛攔下,郭鏦道:“是貴妃娘娘的賞賜,都是些軍中用得上的藥物,娘娘命人替本特使送往城外軍中。”
那侍衛檢查了腰牌,便放行了。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知道,回來的時候,小太監少了兩個。
次日清早,天還沒亮,軍士們已經起來打火做飯,郭鏦在帳外問道:“可起身了麽?”
茴香連忙掀開營帳出來,此時主仆二人都已經穿上了侍衛的衣衫和特製的牛皮軟甲,英姿颯爽。
郭鏦笑一笑:“不錯,比我想像的還要好,動作挺快的。”說著自懷中摸出一物,掛到她脖子上,“好好戴著。”
念雲細看時,原來是護心鏡。一麵打磨得光滑,可以當鏡子照;另一麵鏤著花紋,還有兩個小孔,穿著一根繩子。
她看一看郭鏦:“你還是自己戴著罷,你是主帥……”
郭鏦笑著拉過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念雲這才發覺他身上的軟甲還不同些,胸口有厚厚的一塊沉重的金屬。
本來尋常士兵的金屬甲胄有數十斤,甚是沉重,念雲雖然算不得十分纖弱,可穿上以後幾乎無法活動。所以郭鏦特地給他的十餘位親隨侍衛全都穿上了特製的牛皮軟甲,減輕了許多重量。但為了安全起見,男子的軟甲胸前仍是一大塊實實在在的精鐵護心。
郭鏦道:“這也夠重,所以沒給你們用,你藏好這護心鏡罷。”
這支五千人的大軍用過早飯,正式出征,天子率領眾臣在城樓上遠遠地目送他們出發。
已是九月微涼,天氣初肅,戰馬踏著城外略顯衰微的碧草黃沙,戰士們的長槍林立,神策軍的杏黃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郭鏦一身戎裝,係著血紅的披風,傲立於馬上,將寶劍舉於頭頂。
“叛賊無道,人神共戮!天命伐爾,以振王師!出征——”
馬蹄騰起灰黃的揚塵,一時間,天地風雲為之色變。這一刻,他身後的兩名容貌清秀的侍從也和所有的將士一樣,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策馬隨大軍向東南而去。
因神策軍多數都是步兵,惟有他們這數百的騎兵,雖然沒帶多少糧草輜重,但仍是行得一段便需要停下來等一等。
行了兩個多時辰,距後邊的隊伍有了些距離,郭鏦帶人尋到一處空地,便命眾人原地稍息,取些隨身帶的幹糧來填飽肚子。
茴香從馬背上取下一個竹簍子,裏頭裝著一個小手爐,打開蓋子,從裏頭拿出一壺熱水來,倒了一碗,遞到念雲手邊:“五郎,用些熱水罷。”
念雲同他們說好,在外頭她仍舊是郭小五。她雙手接過,感激地笑一笑,“難為你還備著這個。”
又分了些給郭鏦、七喜他們幾個,拿出幹糧用了些,忽然道:“三哥哥,替我想想,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沒做好,不安得很。”
郭鏦想了一會兒,也沒想起有什麽不妥,因笑道:“怕是掛念孩子們了罷?”
念雲笑道:“可不是,才出來沒一會兒,就想著我不在宮裏,他們吃的好不好,穿得夠不夠,會不會有人為難他們了。其實在宮裏,照樣不是經常大半個月一個月的見不著人麽!”她看一看郭鏦,“你自然體會不得。”
郭鏦咬一口幹糧,哈哈一笑:“誰說我體會不得,你隻曉得你掛念幾個孩子,難道我沒當他們是我自己的孩子麽?也不想想他們幾個小時候玩的用的都是誰滿長安城搜集來的!”
念雲輕輕拍他一下:“是是是,知道你這做舅舅的稱職!”
下午又趕了三個多時辰的路,待天色漸晚,便尋了地方安營紮寨,騎兵先搭灶生火搭帳篷等,等到後頭步兵到了,便可直接吃飯安歇。
郭鏦他們也由侍衛動手打火做飯,念雲陪著郭鏦在大帳裏看行軍圖,茴香便去後頭的行李糧草車上去尋糧米。
每個營帳都派了人過來取糧米,前頭一個侍衛便從糧車上扛下兩袋米往地上扔。那米袋子拖動的時候,茴香忽然聽見車裏好像有什麽聲音,於是撥開眾人擠了過去。
那軍中都是些粗人,這時便不耐煩道:“擠什麽,都有!”
茴香連忙道:“這位小哥,可聽見車裏有什麽聲音麽?”
那人正要不耐煩地說沒聽見,這時卻正聽見車裏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呻吟聲。
“車裏有人!”茴香到底是女子,聽見車裏有聲音便連忙衝上去,三下兩下扒開那些米袋子,問道:“是誰?誰在車裏?”
車裏半天沒回音,仿佛車裏的人是在遲疑,又等了一會兒,車裏終於有一個小孩的腦袋鑽出來,茴香連忙上去接住她。
定睛一看,這穿著小號胡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不是太和公主又是誰!
太和公主揉了揉眼睛,好似剛剛才睡醒的樣子,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圍著的糙漢子,又看了看侍衛裝扮的茴香,認出是貴妃身邊的四大宮人之一,方才湊了過去,抓住了茴香的衣襟。
茴香受了不小的驚嚇,可也不敢多說,取了糧米,便趕緊拉著落落回了營帳。
到了營帳裏,念雲見了她也是大吃一驚,問道:“落落,你怎的在此?”
落落癟了癟嘴,“母親不帶落落來,落落就自己來了,落落早上跟著陛下到城門口去送母親和舅舅,趁侍衛們不注意,就躲在糧車裏了……母親,落落也想去打仗!”
念雲黑了臉,“不行,好在還沒走多遠,母親派人送你回去!”
落落可憐巴巴地偷眼看看念雲,見說不動她,隻好去眼巴巴地去看郭鏦:“舅舅,您幫落落跟母親說說吧,落落會好好的聽話,落落真的不添亂,不要送落落回宮,好不好?”
郭鏦家裏沒有孩子,所以對這幾個不管是親外甥還是堂外甥,都十分寵溺。他哪裏禁得住這小丫頭這麽楚楚可憐的求他,隻好彎腰摸了摸落落的小腦袋:“那落落就去跟你母親保證,第一,行軍很苦,決不能叫苦叫累;第二,一切都服從舅舅和母親的安排;第三,戰場上會有危險,會看到死人,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膽怯,行不行?”
落落連忙點頭,向個小大人一樣跑到念雲麵前跪下,“母親!落落願意隨軍,落落保證不怕苦不怕累,不害怕不膽怯,希望母親讓落落留下來!”
這孩子,才不過幾歲,倒頗有一點鎮國公主的氣度。她若真有這樣的胸襟氣度,把她關在長安城裏一輩子反倒是委屈了她。
念雲輕歎一聲,俯身拉起她,“罷了,落落,你記住,軍中無戲言,你既然跟到了軍中,就一切按照軍法處置,立下軍令狀,不可因為你是公主而壞了規矩!”
落落聽她此話是同意她留下了,眼睛都亮了起來,大聲答道:“是,落落明白!”
念雲苦笑著看看郭鏦,“三哥還是派個人快馬回去給陛下報個信罷,指不定現在太極宮都鬧得人仰馬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