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癡心妄想
鄭喬喬來到尚服局的時候,杜秋正在和掌衣拿著賬本一邊翻看一邊核對什麽,掌衣眉頭緊緊擰著,道:“你替我好好想想,到底是哪兒不對,怎的會少了兩串南珠?”
杜秋道:“我記著,前兒玉竹姑姑說是給岐陽公主做的一條裙子上頭少了些南珠,一時庫房裏沒尋到大小色澤一致的,典衣姑姑就先拿了兩串成串的給她去拆了用。當時怕是忘了記上了罷?”
掌衣一拍腦門,道:“可不是麽,瞧我這記性!杜秋,有你在,果然凡事都錯不了,你幫我大忙了!”
杜秋笑著翻開賬本,取過一支筆來勾勾畫畫幾下:“這就記上,必定不會錯了。”
鄭喬喬看著她那八麵玲瓏的樣子就覺得心裏窩火,走上前去,“杜秋,我有些話要問你!”
掌衣見她麵色不善,征詢地看了一眼杜秋,杜秋笑一笑,“無妨的,是舊時的姐妹。掌衣且去忙罷,杜秋去去便回。”
二人走到外頭僻靜處,鄭喬喬劈麵便是一巴掌扇過去,“杜秋,誰是你姐妹,姐妹便是用來這樣出賣的麽!”
杜秋身量比她要高,一偏頭躲過了她的力道,可她尖銳的指甲還是在杜秋的臉上劃了一道血印。
杜秋隻覺得臉上一道火辣辣的疼,來不及拿帕子去擦,“喬喬,這其中怕是有些什麽誤會罷?我已搬來尚服局,哪有時間回蓬萊殿,連綠蘿玉竹兩位姑姑都沒怎麽見到,何曾出賣你什麽?”
鄭喬喬鼻子裏冷哼一聲,道:“杜秋,你繼續裝,我是看透你這口蜜腹劍之輩了!”
說著便又要動手,杜秋連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喬喬,你倒是說清楚,我杜秋到底何時出賣過你,出賣了你什麽?”
鄭喬喬身材嬌小,力氣也不如杜秋大,掙紮幾下,杜秋的手似鐵鉗一般牢牢抓著她的手腕,她隻得放鬆了力道,嘴上卻恨聲道:“我和駙馬之事,除了你,哪還有別人知曉!為何昨日貴妃故意支開了我,叫駙馬走了另一條路?不是你告訴的,還能有誰!”
原來是這為這事。杜秋道:“喬喬,你也未免太小瞧了蓬萊殿的人罷。回來的路上茴香姑姑日日與咱們同吃同住,郭駙馬身邊也未必沒有娘娘的人,你那點子心思,我都能看出來,難道娘娘和茴香姑姑是傻的?”
鄭喬喬聽她如此說,微微怔了一怔,仍舊道:“我如何信你?若不是你在娘娘麵前說了什麽,便是把我賜給駙馬也不算什麽,娘娘怎會特地出手攔我?”
杜秋冷嗤道:“這麽多年來郭駙馬身邊也隻有一個外室,難道你以為是仰慕駙馬的人少,還是長安城裏女子稀缺?郭駙馬豈會不知你的心思,以駙馬和娘娘之間的感情,娘娘若出手攔你,必定也是駙馬的意思罷了!”
鄭喬喬的臉色慢慢變得煞白,可她卻依然不相信。
她早已打聽明白,漢陽公主年紀和娘娘相仿,便是那個外室也差不多年紀,哪有她這般年輕嬌嫩?
況且,她還打聽到,那個外室雖然說是出自河東薛氏,被冊封為了榮安縣君,可她實際上卻曾在平康裏做過紅牌都知,並非良家。
她鄭喬喬雖然不是黃花閨女,可怎麽說也比教坊裏掛牌營業的強吧,她自詡容貌也不俗,當年在潤州也是方圓百裏少見的美人兒,假以時日,郭駙馬怎會一點兒也不動心?
鄭喬喬用力掙開杜秋的手,恨聲道:“你莫要這般羞辱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做的事情,必定都要一一做到!”
杜秋苦笑一聲,知道無法勸說,“如此,你我姐妹情分至此兩清,杜秋祝你日後飛黃騰達,青雲直上。”說著便轉身回了尚服局。
鄭喬喬銀牙咬碎,她昨日落了算計,錯過了一次大好的機會,但她要做的事,她想得到的人,她一定要得到!
既然是貴妃不許,那她就去問問貴妃為何不許。不過是往駙馬身邊添個不足道的侍妾罷了,隻要她能給出足夠的條件和籌碼,她就不信貴妃會在這種小事上堅持。
鄭喬喬一路回了蓬萊殿,進了大殿,正見貴妃在簷下瞧她的那些花盆,隻有茴香一人跟在身邊。她便湊過去,討巧道:“娘娘,這花盆都是幹的,奴婢來幫娘娘澆些水?”
茴香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不懂就莫要胡說。這冬天還沒過完呢,澆了水還不結冰塊了,不凍死才怪呢!”
鄭喬喬哪裏懂得養花,隻得低聲告罪。過了一會兒,見貴妃也沒說話,隻得沒話找話地問道:“娘娘,這些花盆可都是駙馬送來的麽,駙馬真是有心了。”
念雲瞟了她一眼,手裏拿著修剪枯枝的小剪子便停了下來,淡淡道:“這些花兒,我哥哥四處搜羅來,卻有一半都是漢陽公主親自侍弄的。”
她這話不乏諷刺之意,乃是明知鄭喬喬的心思,故意說與她聽的。可聽在鄭喬喬的耳朵裏,卻有那麽一點不屑。堂堂公主,竟去做些花匠的事麽?
鄭喬喬四下看看,見並無旁人,於是趨近一步,在貴妃麵前跪下道:“駙馬待娘娘之心,奴婢等皆看在眼裏。奴婢竊以為,娘娘自當投桃報李,不能不為駙馬著想。”
念雲似笑非笑地將手中的剪刀遞給了茴香,道:“那你倒是說說,你覺得本宮應該如何為駙馬著想?”
鄭喬喬一咬牙,道:“駙馬多年來身邊服侍之人甚少,膝下竟無子嗣,公主又將心思全然花在侍弄花草上頭。娘娘,奴婢願前往侍奉駙馬,不敢求身份地位,便是在留在駙馬身邊做個洗腳婢也是好的!”
“洗腳婢?”念雲整了整衣衫,笑著看向茴香,“茴香,看來暢兒那節儉的名聲果然維持得極好呢,外人都以為升平府上窮得很,連個洗腳婢都沒有!”
茴香滿臉的不懷好意,毫不客氣地回道:“可不是麽,不過咱們家郭駙馬,即使挑洗腳婢,眼光也是極高的,哪能什麽樣的都往身邊放,萬一這洗腳婢不老實,爬了主子的床呢!”
她的話比念雲還刻薄十倍,刀子似的毫不客氣地劃著鄭喬喬的心。鄭喬喬感覺自己的尊嚴已經徹底被她們踩在腳下,可依舊是不甘心:“娘娘,奴婢到了駙馬身邊可以做娘娘的耳目,幫助娘娘做宮裏不方便出手的事……”
念雲冷冷道:“你且收了那份心。本宮若是到了連駙馬身邊都要安插人的地步,這日子還是不要過了好。”
鄭喬喬見她是一副根本無可談的模樣,連忙叩頭道:“奴婢並無他意,奴婢隻是戀慕駙馬的人材……”
念雲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她身上,似刀鋒一般,將她的心又一片一片地淩遲了一遍,冷冷道:“戀慕自然是無罪。張尚書的千金,王侍郎的妹妹,這長安城裏戀慕我哥哥的女子多了去了,隻要不翻出什麽事來,本宮自然當做不知。可若個個都像你鄭喬喬,他這駙馬可就不用上朝了,整日裏光顧著對付你們這些閨閣手段了!”
念雲豈會不知,郭鏦最不耐煩那些背地裏的小手段,薛楚兒嫁與他這麽多年都隻能住在城南莊,就是因為他擔心薛楚兒會為難暢兒,為了爭寵而無端生出事來。
一個心機深沉的鄭喬喬,她又怎會允許她到郭鏦身邊去?
對她而言,郭鏦所做的一切,必定都是為她好。她對郭鏦有十成的信任,他願意告訴她的,她便會知曉,他不願告訴她的,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又怎會需要什麽耳目?
鄭喬喬還要說話,念雲道:“本宮身邊的人,向來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從今兒起,你也不必在蓬萊殿伺候了。念在你也曾護駕有功,本宮也不欲為難你,賜你錢帛,放歸潤州罷。”
放歸潤州?鄭喬喬聞言先是一喜,可轉念想到,隻要她離開長安,這輩子,她就永遠都是罪臣李錡的家眷,最多隻能再嫁個年紀大的富戶做個小妾。
見過了大明宮的繁華,見識了那等遺世獨立的好男子,她又如何會甘心?她若是回了潤州,就再沒有任何機會了!
這一生,她生就卑賤,不像麵前這貴妃娘娘,不懂得生活有多麽艱辛。所以,她的一切,她的錦衣玉食,甚至更多,都必須靠自己去爭取。
不,她說什麽也不能離開長安城,甚至不能離開大明宮,隻有留下來,才有機會。
鄭喬喬跪伏在地上,聲音哀戚:“雖然潤州是奴婢的老家,可奴婢在潤州已經無家可歸,還請娘娘開恩,收回成命,隻要讓奴婢留在大明宮裏,讓奴婢做什麽都行……”
念雲不吭聲,鄭喬喬頭一下一下用力磕在簷下漢白玉的石階上,額頭很快就磕出血來。
“奴婢是被胭脂膏子蒙了心,才會有此癡念。還請娘娘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保證不再有
非分之想,保證好好的遵守自己的本分……”
念雲皺著眉頭看著那潔白的台階上染上點點殷紅,終於緩緩道:“既然知道錯了,也罷,那就先去掖庭局領十下板子。太和殿如今沒人住,領完了板子,去內宮局報到,到太和殿做個灑掃宮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