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本將心托明月10
雲依的聲音輕緩起來:“至於說衛君,保蕭家江山一事就更是不需你們操心了。能保得住,那是他們的本事,保不住,你們怎麽折騰也沒多大意思。那是別人家的事了,你們何須死抱著不放。”
“再者說,你們神騎軍曆代都隱藏得那麽深,難道不是因為害怕帝王容不得有人在暗中操持,對你們出手,所以神騎軍才定下不到萬不得已不出現為帝王辦事吧。你們就是故意想讓帝王不真正去相信你們的存在啊。”
“幾百年,說得好聽是為國為民衛君,說難聽點,何嚐不是苟延殘喘呢。夾縫裏求生,那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的啊。”
雲依語重心長道:“直接說讓你們放棄這樣的生活是不可能,可如今情勢所逼,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們脫下重擔且對著先祖也算是有了交代,你們難道不想就此放下嗎?即使你們骨子裏有血性想浴血沙場,也不該是在盛京。”
“隻要你們點頭,從此以後,你們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快意江湖也好,入伍征戰沙場也罷,或是官場鬥智鬥勇,或是山野閑雲野鶴,或是商場攪弄風雲,或是成為文人風花雪月……”
“怎樣都好,做自己,而不是神騎軍的一份虛榮扣於頭上,成為神騎軍需要你們成為的模樣。就隻是你們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而這所有的一切,需要你們做的,隻是,袖手旁觀罷了。”
魏家兄弟在雲依描述的一切中心潮澎湃起來,那掙開枷鎖、做自己所願之事的圖景那般具有誘惑,讓他們都不由心生向往。
一邊是無間地獄,踏上後等待他們的隻有血腥和滅亡,或許於他們神騎軍而言是抱著驕傲和榮譽而死,而對於百姓而言,他們不過是給他們帶來災害的惡魔。待到蕭逸雲稱帝改寫史書,神騎軍甚至可能成為徹頭徹尾邪惡的存在,是東臨的大毒瘤。
曆史上太多的陰暗,將一個英雄變為罪人為人所唾棄,而他們隱藏得那麽深,甚至不會有人去理解他們、相信他們,更別提為他們喊冤。數十代的神騎軍的努力,最後換來的隻有唾棄,不是無間地獄是什麽。
而另一邊,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放下一切,對祖先也可說是為了家國的無奈之選。至於蕭家,他們神騎軍為了他們的江山付出得已經夠多了,知遇之恩也好、皇恩浩蕩也罷,都償還夠了,已經夠了,別人家的事他們也無需再管了。
不征戰、不流血,沒誹謗、沒死亡,甚至齊王府沒有承諾虛無縹緲的他們不出手就任由神騎軍存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齊王府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釜底抽薪,或許放下很難,但他們卻可以真正過活,為自己而活了。
魏風看了看兄弟們,最終開口:“這事非同小可,請容許我們弟兄好好商量一番。”
雲依搖頭:“魏先生,我說過了,機會隻有一次,若你此時不給出答案,便再也沒有答應的機會了。時日不早了,我們已經沒有耐性了。明天天氣甚好,是個入宮牆的好日子。”
魏風怒:“王妃未免太過強人所難,這麽大的事……”
“既然魏先生難以抉擇,我們便把命運交給上天如何?”雲依打斷魏風。
魏風頓住,道:“如何把命運交給上天?”
雲依拿出一枚銅板,拇指尖扣著食指,輕輕向上彈去,然後接住,然後重複這一動作,一邊道:“字為正,為你們同意王爺和本妃的提議,另一麵則是堅持己見,可準備好了?”
“這樣的事怎可如此兒戲?”魏風等人急急站起,魏蔚開口道。
雲依淺笑:“既然你們都沒有個準信,那麽就由本妃給你們想法子吧。就這樣罷。”雲依看了看手上的銅幣:“世事如何,且看這枚銅幣了。”
話音剛落,雲依便高高拋起銅幣。
“不!我們同意了!”
“啪”,雲依重重收回硬幣,看向開口的魏風,挑眉道:“你確定?”
魏風臉上的表情由眉頭緊蹙、憂思難平變為堅毅。魏風帶頭對著蕭逸雲和雲依彎腰拱手,恭敬道:“魏家願意聽憑王爺、王妃差遣。”
魏家其他幾人也紛紛站起,拱手道:“魏家願聽憑王爺、王妃差遣。”
雲依心裏輕輕舒了口氣,總算是拿下了。但雲依麵上仍舊沒有絲毫的放鬆或,反而皺起眉頭道:“魏先生不必勉強的,這銅板還沒有個著落,何必那麽心急呢?要不再來一次?”
魏風極為堅定道:“不用考慮了,便如此吧,魏家已做出決定。”
雲依眼神變為嚴肅:“好,既然做出決定,那麽承諾吧。我們至此不會對你們神騎軍設防,所以你們必須給出承諾,以神騎軍最後的威嚴與尊嚴起誓。”東臨人極重誓言,尤其是以家族、血統之類的起誓時,他們便會驕傲到底,絕不輕易背叛。
魏風看向自家幾個兄弟,魏蔚朝他點了點頭,魏風眼眸微垂,然後回過頭來,眼神直指雲依,舉起手豎起三根手指帶頭發誓道:“我,魏風。”
“我,魏蔚。”
“我,魏磊。”
“我,魏典。”
“我們以神騎軍及自己的尊嚴起誓,自此後不管蕭家繼位之事,勢必解散神騎軍,自此後神騎軍諸人自行抉擇去路,或為商、或從政、或快意江湖、或寄情山水,自此後神騎軍隻是傳奇一則,帶著尊嚴消逝民間。”
“好,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撤出在東臨皇宮裏的勢力,管好下屬,靜待心慌誕生吧。”
雲依起身走近魏風,環視過魏家諸人,鄭重道:“雖則無需你們一起入宮與永盛帝對峙,但讓你所有的屬下都放下一切而無所為未必容易,勞魏先生費心了。”
魏風拱手:“王妃嚴重了,魏家義不容辭。”
雲依拍了拍魏風的肩膀,沉重道:“堅持不易,放棄未必不會更難,為了東臨,魏先生受委屈了。舍小義而取大義者,才當之為真正的英雄。”
魏風訝然抬頭望向雲依,似是怎麽也不能相信雲依會這般誇讚於他。他許是已經習慣了雲依的毒舌,加之他承認的事那般不光彩,還是與蕭逸雲極為相關的,可以說他們也是害了蕭逸雲的幫凶,甚至曾經差點殺了她,她之前就在貶低他們,在知道了一切的這個時候怎麽還會誇獎甚至是安慰於他們的?
雲依的眼中滿是真摯,那不帶一絲作偽的眼神讓魏風不得不相信她所說的一切。
雲依知道他們的疑慮,收回手,認真道:“犯錯是每個人都必然會做的事,但能勇於承認錯誤之人已是不易,尤其還是要去承認那麽大的事。為了神騎軍你們都背棄過自己的原則,最後說放棄,看似不過是一句答應便可舍去一切麻煩的事,實則那句同意太過困難。”
“先生其實也不能說做錯了什麽,隻是立場問題罷了。由於立場相對,先生傷害了王爺,雖則難言對錯,我們終是傷得太過,難以原諒,但先生心中終究存大義,無論是否能言原諒,但無礙於我們對先生此舉的欣賞。”
雲依拱起手:“勇於承認、敢於擔當、能做取舍,先生之舉,雲依佩服,為了東臨百姓、為了王爺,請受雲依一拜。”說著雲依彎下腰行了一禮。
魏風等人因著雲依的話眼睛本是有些濕潤。他們所為不易,那麽多年來活得太累,卻無人可知,也不能讓人得知。麵前的女子對著他們步步緊逼、態度惡劣,可是或許她才是真正能了解他們一切苦楚與無可奈何的局外人。或許不少神騎軍的人都不能如她一般了解他們。
可是就是這個讓他們恨得牙癢癢的女子,他們最後發現,她真是是一個很通透的人。她看透了他們,一步步、一點點,欲揚先抑,卻先是句句誅心,其後是句句暖心。貶低也好、讚揚也罷,都一句句入了他們的心,不敢小覷、不敢忘懷啊。
也難怪,他們最後會那般容易地就妥協。他們世代相守的神騎軍啊,他們半世奉獻、本準備一生守候的神騎軍啊,他們竟然沒有抗爭地被人一番話給說動了,折服了,繼而放棄了。即使是他們自己所為之事,他們還是覺得他們自己所為不可思議。
可是,有這樣的女子在,這樣的結局又似乎是不可避免。
而雲依向他們拱手行禮是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讓他們覺得驚悚的。
魏風急急道著“王妃不可”,一邊伸手去扶,還未碰到雲依的手之前又立刻會過意來那樣於理不合,又趕緊縮回了手,最後生生受了雲依這一禮。
雲依站直身子看到魏風他們極為為難的表情,勾唇一笑:“這一禮你們受之無愧。”然後那笑有帶了絲狡黠:“不過本妃這禮你們既然已經受了,辦事便更是要上心,否則倒真是受之有愧了。”
魏風等人立刻拱手回道:“在下必定幸不辱命。”可是心裏卻忍不住誹謗,這女子果然是吃不得一點虧,他們哪裏是對手。難怪安慶的大儒會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看來說得極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