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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風雨將至(十五)

  蔣老爺深深瞧了蔣老夫人一眼,「我真希望,自己真的忘記了。」


  「你!你個不孝子!你當真為了這個女人要如此對待你的娘親嗎?」蔣老夫人似是被氣的很了,撫著胸口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良久才咽下一口惡氣,「你忘了當年的我們,是如何委曲求全,你又是如何做到如今的蔣府當家人的嗎?你今日竟是這般不孝不悌!你個孽子!若是沒有我,你如何……」


  蔣老爺跪了下來,跪在蔣夫人的身側,「兒子記得,正是因為記得明姨娘當年的事兒,這才想要和自己的妻子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只是,娘親怕是忘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沒錯,沒有娘親,我什麼都不是,但是,沒有我,娘親也什麼都不是。」


  蔣老夫人心痛難耐,只捂著心口,口中喃喃重複著「不孝」的字眼。


  「娘親應該慶幸,如今兒子是蔣府的當家人,所以,你會是蔣府的老夫人,只是你再也不會是蔣府的女主人了。「蔣老爺蓋棺定論,抱起了蔣夫人李氏,深情的目光,倒是讓人好生「感動」,只怕是不知曉情事的石頭也能為他動了幾分綺麗心思,只是可惜,李氏的心早已冷硬過頑石了。


  「老夫人說得好,死是解脫,生不如死才是最折磨人的,兒子會好好贍養老夫人的,畢竟眼下還不能丁憂,為了蔣府,還請老夫人好好保重自身。」蔣老爺從來不知道,這樣傷人的話,竟然能夠這樣輕易地從自己的口中說出,對著生了自己,養了自己的母親,這是換做以前的他連想也不敢想的事兒。


  他抱著李氏,仿若失而復得的明珠,「我多麼希望,自己當真不曾從你的腹中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蔣老爺抱著蔣夫人大步踏入室外一片光明之中,全然不顧蔣老夫人在身後終於難以自禁地痛苦嚎啕,砸碎了一室的珍玩。


  書璋眼觀鼻鼻觀心地帶了健壯的僕婦,早早地抬了如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伴隨著蔣老爺和蔣夫人他們的離去往日里熱鬧非凡的榮安堂竟似是一下子被時光遺忘了一般,除去蔣老夫人的嚎啕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一絲活人的氣息。


  直到一個背著藥箱的女醫模樣的老嬤嬤踏足了榮安堂,對著下方狼狽不堪的蔣老夫人狀若未見,只行了禮:「奴婢潘氏,是老爺派來照顧蔣老夫人的,必定能讓老夫人福壽延綿,長命百歲。」


  蔣老夫人惡狠狠地咆哮尖叫著,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尊貴榮華,似是全然成了一個無賴潑婦,只撒潑喊著:「滾!你給我滾!來人吶!把這個人給我轟出去。」


  院子裡頭靜悄悄的,潘氏依舊自說自話,「老夫人竟是不知,自己得了失心之症,院子裡頭不留人了嗎?還是讓奴婢好好探探脈吧!」


  蔣老夫人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而耳朵:「你說什麼?我怎麼了?」


  潘氏微微一笑,耐心的解釋著:「您患了失心之症呀!」


  「孽子!孽子!他怎麼敢!」蔣老夫人驚叫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潘氏卻也不慌,只慢條斯理將蔣老夫人抬到了床上,她雖然在蔣府上說是個醫女,但是到底只是一個醫術粗淺的僕婦,力氣還是很有幾分的,照顧蔣老夫人,或者說是制服蔣老夫人這樣養尊處優數十年的老太太全然不是問題。


  庭院深深深幾許,誰又能料到蔣老夫人前一刻還是這蔣府後宅隻手遮天的女主人,后一刻就是被鎖在這物是人非的榮安堂,患上了失心之症?

  蔣夫人伏在蔣老爺的懷中,「為什麼?」


  蔣老爺箍在蔣夫人身上的手緊了緊,「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我先去瞧瞧如姨娘,她畢竟才失了孩子,稍後我再同你細細解釋,如何?」


  蔣夫人盯著蔣老爺細細打量了一番,現下她已是冷靜了下來,一片清明的目中再難尋得適才的依戀軟弱,解釋?解釋什麼?

  解釋為什麼蔣老夫人從一開始就針對自己?解釋這些年自己的痴心妄付?還是解釋這些年,他的逼不得已?什麼解釋?說的好聽,到底不過都是片面之詞,巧言善辯罷了。


  蔣夫人腦中有幾分暈眩,而然那雙目中冷靜的卻像是陌路之人,「無需多事。」


  蔣老爺小心將蔣夫人放在床上,捏了捏被角,不容反駁地開口:「你我本是夫妻,這是我本該做的。」


  夫妻?當年自己難產誕下玉潔的時候,他不曾守在身邊,盡一個丈夫的責任,自己跪暈在榮安堂,再也不能生育的時候,他也沒有守在身邊,依舊沒有盡到他的責任,自己在蔣府受盡磋磨的時候,他更加沒有相信過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盡過一個丈夫的責任,憑什麼現在跳出來說什麼夫妻?端的是貽笑大方。


  這般想著,蔣夫人當真笑了,她唇角掛著笑意,輕聲說了:「蔣老爺,我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惡婦。愛屋及烏,恨屋同樣及烏,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態。」


  本該咬牙切齒的四個字,她卻說得那般含糊不清,竟像是自己也不能肯定一般。


  若是往日,蔣老爺必然是拂袖而去的,如今他也是這般做的。只是預料之中的怒火熊熊並沒有出現,反倒是覺得心中彷徨失措,全然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眼下,她必是恨毒了自己往日所為的,的確,她也應該恨那些年自己的蠢笨,自己的視若無睹,自己的放縱默許。


  只是現下自己知道錯了,那麼還有機會從頭開始,從頭再來嗎?

  自己的母親處處算計,自己的后宅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祥和,這後頭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兒?自己又能夠相信誰?誰又能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

  蔣老爺步子虛乏,到底還是在書璋的攙扶下頭,往知意居去了。


  往日種下的惡因,終於在此時綻放出了最酣暢淋漓的抱負,綻開了最嬌艷欲滴的噬人花朵,等待著自己一步一步邁入那樣深不見底的絕望,而此時的蔣老爺猶不自知,有些傷痛並不是時光就能掩藏抹去的,積在心底深深發酵過的泥沼,孕育出來的那般痛徹心扉的恨,是能夠毀掉所有一切事物,包括所有面目全非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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