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願世世代代生在中國
鄭智目光看向种師道,表情慢慢有些同情。
种師道似乎真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沒有了當年天天飽滿的精氣神,身形也有些佝僂,鄭智突然想通了為何魯達剛才初見种師道之時,便說种師道老了一些,老這個字興許也對,還有滄桑。
養不活自己手下出生入死的士卒,种師道內心是悲哀的,卻也是無奈的。
童貫經略西北之時,銀錢糧草,那是要多少給多少,就算在靈州城下圍城,吃喝從來都沒有缺過。
到如今,戰事鼎定,以為是皆大歡喜,卻是如此悲哀。鄭智心中實在有些後悔,那西夏靈州城若是不破,種相公哪裡會是如今這個樣子,不說如當初那般意氣風發,也不至於像如今這麼一個略顯落魄的老人模樣。這個勝仗,在此時鄭智看來,實在就不該勝。
經略幾州之地,戰場縱橫二三十年的种師道,如今卻是比不得一個知府權重。便是种師道出門,碰到麾下老卒上前見禮,种師道都不敢多看這人的眼神,心中儘是心虛。
鄭智思前想後,慢慢出聲道:「相公,童樞密該用什麼來名垂青史?」
鄭智問得這麼一句,心中自然知曉答案,便是用錢,用巨量的錢財從金人手中買來無數的空城空地。卻是還問出了這一句,意思便是讓种師道把這些情況如實與童貫去說。
「鄭智啊,你還能不能戰?」种師道身形略顯萎靡,目光直視鄭智問道。
鄭智聽言愕然,答道:「能戰!」
「鄭智,你還敢不敢戰?」种師道又問。
鄭智已然就知道了种師道的意思,開口回道:「能戰敢戰,我下手人馬多來自相公麾下,從來不曾失了勇武,卻是能戰敢戰又如何?三千人馬與遼一戰,意義何在?」
鄭智此時心中卻是想种師道能回東京去勸童貫改變主意,此戰宋軍死傷無數與慘敗先不說,就說這一戰,讓女真徹底看清了大宋之虛弱本質,兵鋒南下,完全沒有一點遲疑。
在女真人眼中,這一戰之後的大宋,無疑就是一個身懷重寶的孩童,剛才白山黑水原始叢林出來的女真大漢,怎麼可能不起覬覦之心。
「意義何在?此事哪裡是你我能做主的?童樞密此去使遼之後,得一人喚馬植,是遼境漢人,便是他與童樞密出謀劃策,此人原是遼國光祿卿。童樞密一回東京,便在策劃聯金攻遼事宜,已然奔走多時,不日就要在朝堂奏對了。」种師道也聽懂了鄭智話語中的意思,說了一番話語,便是表明此事幾乎板上釘釘。
种師道意思是這個事情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童貫聯合蔡京主戰,皇帝趙佶哪裡有多少主見,童貫剛勝西夏,趙佶對其信心百倍,再勝遼國,收復燕雲,鑄就不是功勛,恢復漢唐盛世,趙佶哪裡拒絕得了。
鄭智聽得种師道言語,心中也我無奈,只要童貫要戰,鄭智便是再不想上陣,也要面對自己的內心,不論童貫是忠是奸,是為自己還是為國家,童貫之事,鄭智也必然要幫,人便是如此,童貫有情,鄭智必然也要有義。
「相公,你回東京,定要實事求是報告河朔軍備之事,我也寫信一封與童樞密,多求糧餉,擴軍備戰。」鄭智已然知道這個壓力已經到了自己身上,河朔山西之兵,已然無用,童貫攻遼,只要靠自己了。
种師道聽言,慢慢點頭答道:「是極,若真要開戰,也還有些時日,擴軍備戰,能備多少軍將,便要備多少軍將,此事我回東京去奔走,唯有如此,才能有些勝算,契丹不比党項,党項土地貧瘠,人口也少。契丹有極北所有草原,有無數人口部落,健馬刀槍無數,若有十萬精兵,興許可勝,你在滄州備下兩萬精兵,其他州府備上三千,興許能湊個十萬精銳。」
种師道雖然相信了鄭智話語,卻是心中還有僥倖,總覺得河北州府,比西北富庶得多,自己這一趟多巡幾地,此時整軍,到了開戰之後,一地總能湊個三千能戰之兵。
鄭智聽言,也知种師道想得有些天真了,給這些州府再長的時間,只怕也組建不出三千可戰之兵。糜爛已然是到了根本,不是一句提醒或者命令就能成的。
練兵之法,還有幾人能通?這是其一。錢糧耗費,軍械打造,誰來付錢?這是其二。有錢有糧,最終到了誰人口袋?這是其三。
若只是訓練懈怠,軍備稍微有些不足,多加訓練,補足軍備就是。但是這已經不是用一般行政方法能解決的事情。
「相公,女真人之兵威,超出世人之想象,遼人也莫可與之敵,有女真在北,若是我大宋能得四五萬精兵,也能勝之。只是。。。不說也罷,相公自去看看就知曉了。」鄭智答道,有些事情說出來終究不如親眼看到來得真實,种師道也不是自欺欺人之輩,親眼看到,一切心中就有數了。
女真人的厲害,當真超出了這個時代所有人的想象,完顏阿骨打,幾千人能破遼人十幾倍之敵,這放在宋人心中是不可想象的。遼宋交手無數,宋人兵威鼎盛之時,也只是與遼人互有勝負,還是遼人佔有上風。
出來一個女真,三千人起兵,一步一步壯大,遼人幾十萬,也被打得一敗塗地。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當真不是玩笑。
一群剛從原始叢林出來的原始部落,戰力實在不是文明社會可以想象的,可作野獸來形容。一萬頭有組織有人類思維的猛獸,哪裡還有敵手。
便是還未真正統一的蒙古諸部,即便有十幾萬人的大部落,也不敢捋其虎鬚,只能跪拜臣服。直到幾十年後出了一個孛兒只斤.鐵木真,統一蒙古,面對已然是文明世界的女真,才能戰而勝之。在此之前,鐵木真義父王汗、鐵木真之安答札木合,手下兵將如雲,也是臣服於女真大金之下。包括鐵木真前期,也只得臣服於女真。
真正的原始叢林生女真,又有多少?男女老幼加在一起,只怕也不足十來萬。完顏阿骨打兵峰鼎盛之時,手下不過兩萬兵馬與遼幾十萬大軍決戰。女真真正建國之後到中期,加上統治的契丹人、奚人,還有那些被擄去生育幾代的漢人等等,也不過四五百萬人口。
种師道已經從之前的驚駭慢慢恢復了些精神,聽得鄭智說只要有四五萬精銳,就能與遼一戰,心中也輕鬆了不少,河北幾路(並不只是現代河北,也包括山西等地),大小州府數十,在种師道此時想來,怎麼也能湊夠幾萬精兵。
「你可確定?四五萬精兵可戰之?」种師道在軍事問題上,向來嚴謹,此時也怕鄭智信口開河,隨口一說,那就誤了大事。
「女真強悍,無以復加。遼北線對女真必然節節敗退,屆時南線只怕都是殘兵敗將,若有四五萬精兵,當可收回燕雲。」鄭智話語,自然是真。卻是心中更有擔心。
种師道聽言,更是輕鬆不少,慢慢又坐回座椅,開口道:「如此極好,你備兩萬,如何?」
「只要童經略能運錢糧來,兩萬不在話下。卻是還有一事,相公回去一定要說與童樞密定奪思慮。」鄭智對於自己麾下士卒數量,自然是多多益善。
「何事?」种師道聽得鄭智說有錢,兩萬精銳不在話下,心中更是輕鬆下來,對於鄭智還有其他事情,也就沒有多放心上。
鄭智眼神直視种師道,精光暴起說道:「女真南下該如何?」
种師道看得鄭智這般鄭重的模樣,心中極快的盤算,這事情還當真沒有想過,此時一心想解決攻遼之事,對於遠在遼東之地的女真,已然就沒有多想。此番聽得鄭智說了幾次女真強悍,女真兵峰無敵。在聽鄭智一問,哪裡還不明白其中關鍵,女真若是南下?
女真若是南下?
這個問題,在此時,已然把种師道驚住了,种師道深知兵事,之前對於女真,在這個信息傳播封閉的年代,當真一點深刻的印象也沒有過,都不知道女真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更不知道女真人部落的情況如何?
「女真會南下?女真為何要南下?我大宋與女真何曾有過半點過節?若是結盟達成,還是盟友,女真怎麼會南下?」种師道話語連問幾句。
鄭智看得种師道連連發問,心中也知道這種相公必然是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大,問出的話語雖然不是自欺欺人,也是一時震驚到不知說什麼是好。种師道與党項人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哪裡還能不知游牧漁獵民族的行事作風。一年前議和,一年後就能起兵的事情,种師道遇到了無數次。
哪裡有那麼多宋遼檀淵之盟,一紙和約,百年不戰。即便是這百年和約,文明的大宋朝說翻臉也就翻臉了。和約結盟,哪裡有多少約束。
契丹的漢化,已經到了極致,幾乎就是與漢人無異了,便是遼開國之人耶律阿保機之子耶律倍,都說過一句「願世世代代生在中國。」
吾修文物,彬彬不異於中華!也是遼國皇帝說過的話語。
「相公,我大宋有錢有糧,有華美服飾,有嬌妻美妾,有精美文物。女真如何不會南下!」鄭智嚴肅答道。
种師道慢慢又站了起來,事情其實心中早已瞭然,卻是這事情瞭然又如何?
「此事你書信一封,我也陳於童樞密當面。今日便談到此處。」种師道知道東京大勢所趨,又知道其中關鍵問題所在。
卻是种師道與鄭智在這滄州校場大營之中,議論得頭頭是道,又能如何?种師道還能如何?不過只能是陳於童樞密當面。
鄭智也知,自己也不過只能是書信一封於童貫當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