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金紫光祿大夫
又過一日,東京的軍營又來了一隊客軍,正是從江南兩浙來的王稟。
南方的戰事直到此時方才徹底平息,王稟轉戰了江南兩浙大部分的州府,追著方臘余部殘兵上山下水,終於把這些烏合盜匪一一肅清。
完成清剿任務的王稟,此時自然也是進京面聖受賞賜的。
王稟昨夜就到了東京城外,大早才入城,入了城就趕去面聖了,在朝堂上受了幾句誇獎勉勵,便回來了。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趕到鄭智營帳來拜見,兩人倒是熟悉,在杭州城並肩捨命。如今王稟進京也只認識鄭智一個人而已。
一個州府的兵馬統制,實在算不得什麼官,也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立了軍功,面見天子,王稟也是有些緊張。
見到鄭智王稟倒是不緊張了,兩人見禮寒暄幾句,王稟開口說道:「鄭相公,適才在朝堂上拜見官家的時候,朝中正在商議關於你的封賞事宜,末將倒是聽得兩句。」
「哦?朝堂上如何商議的,且說來聽聽。」鄭智問道,心中對這件事情也有關心,便是見童貫的時候,童貫也沒有與鄭智多說過這些事情。王稟既然提到此事,必然是聽到了些什麼不對勁的,否則也不會主動拿來說。
王稟皺了皺眉道:「鄭相公可是得罪了蔡太師?末將聽宣進殿的時候,便聽得朝中有爭論。童太師與蔡太師話語之中有些不對勁,一旁還有幾人與童太師爭論了幾句。前因後果倒是沒有聽到,只聽得蔡太師說關於鄭相公的封賞哪裡有些不妥之類的。」
王稟顯然也知道鄭智與童貫關係匪淺,童貫本來就是掌管樞密院的。童貫與蔡京有爭論,必然就是蔡京不同意童貫的封賞意見。這種事情只要聽得隻言片語,也就能明白大概了。
鄭智也是面色一沉,政治上的事情當真就是沒有朋友,只有利益。不過話也說回來,鄭智與蔡京也不過幾面之緣,並無深交。蔡京與童貫暗鬥成了明爭,神仙打架,鄭智自然也要受到牽連。
要說政治,便是蔡京與自己的兒子蔡攸都能互相傾軋,也是匪夷所思的地步了,此時蔡攸為宣和殿大學士,剛剛開始在趙佶面前嶄露頭角,再過得年余,蔡攸也將進入權利中心,進入權利中心的蔡攸與父親蔡京,也能爭寵傾軋。可見這蔡京對權利的執著已經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旁人,自己七老八十了,兒子上位,只管扶植兒子,竭盡全力幫助自己兒子去繼承自己的政治遺產。卻是這兩父子,竟然也能鬥起來。這種事情,旁人大多會說是蔡攸不孝順之類,其實何嘗又不是蔡京過於自私,捨不得手中的權利,權利連兒子都捨不得分享,七老八十沒有幾年活頭了,還緊抓著權柄不放,實在不能以常人想法去解釋。
「嗯,某倒是沒有得罪過蔡太師,其中道理也並不知曉。」鄭智打個哈哈,也不多議論。心中自然也猜到了蔡京與童貫已經到了貌合神離的地步了。
王稟點點頭,該說的也都說了,其中事情也不便再去多問,只道:「鄭相公,這一趟如今,江南是回不去了,末將興許是該隨相公北上了,明年與遼開戰,便隨鄭相公上陣。」
鄭智聞言笑道:「哈哈。。。看來王將軍加官進爵的事情倒是順利。」
王稟也笑,答道:「河北宣撫司下一個兵馬統制,便是把末將麾下這些人馬充到河北去了,人馬並未增加,還是這四五千號人,官職升了一下。」
「恭喜恭喜,能與王將軍再戰沙場,某之大幸。」鄭智笑著道喜。王稟回來之後能與自己說這朝堂之事,也是王稟在與自己示好,想要拉近關係,這一點鄭智也是知曉的。投桃報李,鄭智也不能虧待了王稟。
「相公客氣了,能與相公再戰沙場,末將才是三生有幸。」王稟連忙起身拜得一下,顯然心中知曉自己往河北,大概就在鄭智麾下管轄了,面對上司自然要禮節周到一點。
此時燕青急匆匆進了大帳,拱手急道:「相公,聖旨來了。」
鄭智聞言立馬站了起來,忙道:「快請到這裡來,再去備一些銀兩。」
來宣聖旨的是中書省下官員,走進來后,開口問道:「鄭經略可在?」
鄭智連忙拱手道:「臣在!」
「鄭智接旨!」
鄭智連忙單膝跪地。
「皇帝敕曰:正奉大夫鄭智,領兵有功,升三品上金紫光祿大夫,差充河北東路制置使,河北兩路宣撫使,總領河北兩路兵馬,統籌備戰事宜,以待開春戰事,不得有誤。」
「多謝陛下聖恩。」鄭智起身上前去接旨。
鄭智的官職,終究還是與童貫的想法有所不同,童貫最初是想讓鄭智統轄河北東西兩路與河東路,便是河北河東經略制置使。如今只有一個差充河東制置使與河北宣撫使。制置使是管轄衙門,所以鄭智便是臨時管轄河北東路。宣撫使更多的是統籌調度他們,也就是說鄭智暫時有權利統籌調度河北兩路的兵事。至於河東路,也就是太原府與太原往南的區域,鄭智是管不著的。
至於三品上的金紫光祿大夫,倒是不小。身為御史中丞的秦檜也不過三品下銀青光祿大夫。鄭智如今倒是比秦檜高了一個品級。蘇軾最高也就短暫做到這個官銜。便是种師道之前也不過這個品級。
如此也算是連升了三級,雖然與王黼連升八級差得遠了些,但是也算超常的升遷了。
燕青見機,連忙把準備好的小袋子遞了上去。這種封賞的聖旨,自然也要打點一下來宣旨的人。
這人順手接過燕青遞來的袋子,面色上的嚴肅馬上不見了,便是一臉笑意說道:「鄭相公,恭喜恭喜,來的時候陛下還有交代,說明日上午祭天,讓你到場。」
「多謝上使提醒,一定準時到場。」鄭智答道。
「鄭相公怕是還忘記了一件事情,新官服記得要去吏部處領來,明日祭天大典,鄭相公可不能穿著老官服去,叫人笑話了。下官便先回去了。」錢財還是有點用的,總能換來別人幾句好話。
「多謝多謝。」鄭智笑答,起身便去送人。
待得宣讀聖旨的官員走後,眾人皆上來道喜。鄭智安排了今夜軍中加酒肉的事情之後,帶著幾大箱子錢財往童貫府中而去。
此時童貫應該差不多下朝回家了,鄭智帶這麼多錢倒不是去給童貫送禮的,而是又要去麻煩童貫了。有些事情也是無法,即便鄭智現在身為三品大員,又是封疆大吏,卻是在這東京地面也算不得什麼。即便是鄭智提著幾十萬貫去遇仙樓,大概也贖不來這榮小容。
鄭智提著錢都贖不來,童貫卻只需要一句話。這便是差距。
也是這東京城裡盤根錯節的各種勢力,如今這東京,手眼通天之人無數。就是沒有領兵打仗的人說話的餘地,鄭智身為文官一路升遷,但是在這東京一點根基也沒有。
鄭智當然也不在意這些事情,和平年代這些人看起來一個個高高在上。但是亂世,槍杆子才是話語權。鄭智心中知曉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去追求。
鄭智到來,童貫也是剛剛回家,正在大廳坐著喝茶暫歇,看得院子內搬進來幾個大箱,又見鄭智走進大廳,便先開了口笑道:「鄭智,可是接了聖旨,所以前來表示一下?」
鄭智也知道童貫是調笑,拱手示意了一下,笑道:「恩相,我今日帶來了三十五萬貫。」
「哈哈。。。可是又看上了哪個樓里的小娘子了,當真是羨煞老夫了。」童貫笑道,心中也知道鄭智帶錢來可不是孝敬的,童貫也不需要鄭智孝敬,幾年來鄭智也沒有做過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只會讓兩人顯得生分,童貫也看不上這點錢。
「恩相高明,一猜便中,正是遇仙樓里的榮小容。不過不是我看上了,而是為周學士的幼子周度文操持的。」鄭智邊說邊往下首的位子上坐去,伸手接過小廝遞上來的清茶,喝得幾口。
「看來這周度文倒是不凡,值得你花這麼多錢。」童貫點了點頭,話語之中感慨一句。
顯然童貫所想不差,就周度文如今在年輕一輩,隱隱是文壇魁首的地位,也值得這三十五萬貫。鄭智做這個事情,情義是主要,自然也伴隨一點這種心思。
鄭智笑了笑,童貫心思縝密,也不需多解釋,只是輕聲問道:「恩相,如今蔡太師。。。」
鄭智只提了名字,也不往下多說。童貫聞言,眉頭微微一蹙,說道:「不比從前了,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走到今日,已然到了這一步了。朝廷之上只坐一位官家,這一位官家只有兩隻耳朵,兩隻耳朵旁邊站了這麼多人,自然是要爭的。」
童貫話里話外,不過就是爭寵的意思。國家就這一個皇帝,內宮女子要爭寵,朝堂官員自然也要爭寵。童貫與蔡京兩人就在趙佶兩隻耳朵最近的地方,便是更要爭了。
鄭智聞言點了點頭,並不糾纏這個問題,只道:「恩相可知還有一事也在爭奪?」
童貫看得鄭智忽然嚴肅的表情,疑惑問道:「何事?」
鄭智左右看得一下,揮了揮手,幾個伺候的小廝連忙躬身出去了。鄭智方才開口道:「鄆王!」
童貫面色一變,問道:「當真?」
這件事情大概鄭智是第一個知曉的,只因鄭智先知先覺。便是蔡京童貫也並不知道這些事情,鄆王趙楷向來都是琴棋書畫,並非心思深沉之人,並不像那種主動出手去爭的性格,反倒像趙佶那種等待的性子。皇位未來歸誰且不論,便是眾人皆想,就算趙楷以後能當皇帝,大概也會是趙佶的意思。
歸根結底,奪嫡之事,不在趙楷趙桓,只在趙佶內心。卻是出了一個王黼,架著趙楷去爭,這也是眾人沒有想到的事情。
鄭智嚴肅點了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太子殿下只怕也有動作。兩人不是暗鬥,怕是要明爭了。」
童貫不言不語,皺眉深思,便是在思考皇帝趙佶內心中的想法。雖然趙佶年紀還不算大,身體也健康。但是太子之位一朝有變,朝中得勢之人怕就不是一個兩個了,不論誰贏誰輸,從龍之人,必然如日中天。這個位置不爭,太子還顯不出什麼勢力,這個位置一旦經過了爭奪之後,不論最後誰是太子,這個太子必然就要開始顯出鋒芒了。
童貫沉思許久,又去看了看鄭智,心中也知鄭智不是那信口開河之人。問道:「你既然來說此事,可是心中有了打算?」
鄭智自然是有打算,就是來幫童貫的,避免趙桓上位之後把童貫也斬了,忙道:「恩相,太子趙桓不同旁人,能忍人之不能忍,恩相該是站隊的時候了。」
童貫又在沉思,平常說趙桓,便是也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只道這個太子深居簡出,並不拋頭露面,便是見都難得見到一次。如今鄭智說趙桓能忍人之不能忍,童貫哪裡還不懂鄭智所說,一個年輕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竟然能窩在高牆之內足不出戶,已然證明了鄭智的話語。
「官家更喜鄆王之才。」童貫說得一句。心中還是覺得這件事情主要看趙佶。
鄭智聞言立馬著急起來,趙桓上位,從蔡京到童貫,從王黼到李彥、朱勔。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了,皆殺之。除了蔡京在被貶的途中僥倖先病死了,沒有來得及殺。其他人哪個不是按在路邊一刀砍了,便是蔡京的八個兒子,除了早夭一個,駙馬一個,其他個個被斬。
鄭智此時就是來保童貫性命的,忙道:「恩相,鄆王有才不假,官家更喜鄆王也是不假。太子卻是從不犯錯,沒有一處污點。若是太子在東宮高牆之內再忍二十年,何人可以動搖?鄆王只要出手去爭,若是官家知曉了,官家心中作何想法?」
一個不犯錯之人,趙楷想爭,拳頭也不過是打在了棉花上,王黼除了構陷,也沒有別的辦法。便是構陷都找不到什麼好理由。趙佶終究不是傻子,趙佶即便有傳位給趙楷的想法,但是趙楷只要主動去爭了,那便是錯。
「事關重大,此時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身為太監的童貫,自然知道皇家內部傾軋的嚴重性,但是童貫終究還是太監,越是知道這種事情的利害性,越是心中不敢亂下定論,也不敢亂動。
「恩相,未雨綢繆啊,鄆王若是不爭,興許將來皇位可能掉到他頭上,鄆王若是去爭了,太子只會越坐越穩。」鄭智便是想把童貫退到趙桓身邊去,如此趙桓登基之後,殺誰也不可能去殺童貫了。
「我知你說得有理,且先看看再說,若是鄆王真的出手了,再選不遲,那時候站在太子身邊,才是雪中送炭。」站在童貫的角度上,沒有了鄭智的先知先覺,自然還是要等待的,等著事情明朗一些再說。
鄭智也是無法,事情明朗的時候,趙桓身邊必然已經拉了一些幫手,那個時候童貫能不能得到趙桓真正的信任與倚重,便只能看童貫的手段了。雪中送碳對於皇家而言,算不得什麼,皇家無情,對於恩情自然看得淡。
信任與倚重才是保命之道,而不是恩情。幫助一個皇帝,想讓皇帝感恩,皇帝豈會感恩?該你死的時候照樣要你死,皇帝的行事依據只在你有沒有用?而不是你對皇帝有沒有恩情。
鄭智只得再提醒一句:「恩相,鄆王所倚仗的,就是王黼秦檜之流,恩相多多注意,興許蔡太師也會暗中協助。」
童貫點了點頭,目光盯著門外久久不動,便是腦中還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