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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人與人言,對牛彈琴

  趙桓於書房之中,皺眉看著慢慢下拜的种師道,並未出言體現身為皇帝的仁德,便也就這麼看著這個老頭子動作緩慢拜了下去。


  連帶著李邦彥也只能老老實實拜了下去。李邦彥顯然在趙桓面前還從未真正如此跪拜過。有宋一朝,士大夫也極少在皇帝面前真正五體投地跪拜,即便跪拜而下,也多是一些正式的典禮場合。平常躬身拜一下便是禮節,或者要表示尊敬,做個要跪拜的樣子,便也能聽到天子免禮的話語。


  顯然趙桓心中也知道种師道此番進宮所謂何事,趙桓真心不想見种師道,卻是也不得不見。畢竟這大宋朝,還要靠著种師道練出十萬精兵悍將,還要靠著种師道去把北方的反賊剿滅。


  待得兩人拜下,趙桓示意了一眼,李邦彥便也起身,也扶著身邊的种師道起身。


  「種卿此來,不知是有何緊急軍情?」趙桓先出言來問。


  「啟奏陛下,臣今日拜見,並無具體軍情。只想與陛下論一番這天下之事,這天下處處皆是軍情。」种師道已然豁出去了,便也少了幾分面對天子的畏縮,話語態度也把內心的驕傲表現了出來。


  种師道,其實還真是一個驕傲的人。


  趙桓聞言皺眉:「哦?天下之事?處處皆是軍情。還請種卿解惑。」


  种師道自然是要說,要把這天下風雲真正說給這個新皇帝好好聽聽:「我大宋至今一百六十多年,本也是國泰民安,雖然有党項、吐蕃諸部為亂,卻是党項人百多年算不得大患,與遼又有檀淵百年,如此方有今日之繁華。而今党項已滅,遼國也亡。北卻有女真更強,近年更有反賊盜匪四處為亂。此乃其一。」


  「其二者,便是太上皇陛下也親口有言,鄭智作亂之前,朝廷在處理之上也多有錯誤。而今鄭智勢大,來去幾萬百戰之騎。在北更與女真大戰,雙方戰得慘烈,直到雙方都不願再戰,方才各自罷手。鄭智更分得草原南方無數部落為奴。而今的鄭智,更是不可力敵。健馬十萬不止,兵將難以計數。遼國百萬兵為女真所滅,鄭智與女真卻是打了一個平手,陛下便也知這鄭智兵威之盛。」


  趙桓聽到這裡,心中震驚,忍不住開口問道:「鄭智何曾與女真人打過仗?種卿莫不是道聽途說而來,那草原上的野蠻人,又豈能服鄭智奴役,鄭智不過佔據河北燕雲,養得幾萬人馬。朕之大宋,萬萬之民,種卿南下一趟,便能招十萬之兵,若是四方皆起大軍,百萬不在話下。豈能讓鄭智猖狂幾日。」


  种師道聞言連連搖頭,要說种師道與趙佶在一起之時,口中總是說有禦敵之法,卻是內心並沒有多少底氣,也是多給趙佶鼓舞氣勢。种師道內心之中,真正覺得能平定鄭智的辦法,其實主要在如今趙佶轉變的態度之上。


  种師道終究還是對鄭智抱有一些希望,覺得鄭智不是那等真正不知道德禮法之人。平定鄭智之法,种師道也還要趙佶配合。种師道想練出十萬大軍,以此穩住戰局,穩住戰線。以防守之勢,讓雙方陷入僵持。


  趙佶能在种師道面前認錯,便也能在鄭智面前認錯。种師道便是篤信這一點,大宋的天子都能給鄭智認錯,與天下發罪己詔以得民心,鄭智還有什麼理由再起兵戈。便是那個時候,鄭智麾下軍漢無數,大多人也會感激涕零,感念皇帝聖明。


  鄭智再如何有狼子野心,麾下軍將想來大多也不會再鼎力支持。華夏幾千年,道德仁義的標準便是如此。何況种師道打心底不認為鄭智就是那等真正有多大的狼子野心之輩。


  种師道從來沒有想過真的防守反擊之法去戰勝鄭智,十萬用腿走路的,去追擊幾萬用馬賓士的,本身就是不現實的。若是現實,党項人屢戰屢敗,也不會打了幾代人還要打。


  奈何轉頭一場空。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屬實。鄭智如今健馬數不勝數,麾下多是百戰之兵。若以戰而論,勝之不得。若是真到不死不休之局面,這大宋朝更是岌岌可危。陛下今日出爾反爾,把太上皇囚禁於深宮之中,倒也無妨。臣之所言,皆是忠心。陛下若是謙遜與人,念及朝廷有過在先,與鄭智交心而語,罪己而撫,得軍心民心,方能避免一遭禍事。若是陛下能做到這一點,太上皇頤養天年又何妨?」种師道話語誠懇,所言皆是內心之想。要种師道去支持一個皇帝把另外一個皇帝趕下台,种師道一個臣子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趙桓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這老頭終究還是說到太上皇了,終究還是說自己不該在這皇位上,而應該是太上皇在這皇位之上。


  人與人言,對牛彈琴。


  「誰跟你說朕把太上皇囚禁與深宮之中?一派胡言,太上皇身體不適,病得卧床不起。是哪個亂臣賊子造謠生事?」趙桓已然大怒,眼神已往李邦彥去看。趙桓乃一國之君。豈能讓人這麼直白說出自己不孝的事情。此事若是檯面之下被人說,趙桓只要聽不見,便也罷了,若是當面來說,豈不就是當面指責辱罵。


  李邦彥連忙跪地而言:「陛下明鑒,臣可不是那等造謠生事之輩。陛下明鑒!」


  种師道察言觀色何其厲害,便是一語而出,已然中的,開口又道:「陛下要老臣做一個罪人,受天下人詬病謾罵,本也無妨。老臣今日之語,皆是忠心,乃救國之策,陛下若是聽得進去,老臣年邁老朽,便隨太上皇去做個伴又何妨。」


  趙桓站起身來,看著种師道,平復了一下心緒,開口道:「种師道,朕的大軍練得怎麼樣了?你自詡忠心,這為國為民的差事,你可做好了?」


  趙桓已然不與种師道說那些自己的齷齪事,趙桓知道自己乃一國之君,种師道乃國下之臣,便也是那個意思:皇家之事,不需你一個臣子多問。


  种師道也是鐵骨錚錚,開口答道:「陛下,老臣還有一個念想,死前希望能見到太上皇一面!」


  趙桓不想聽的,种師道卻就是要說。


  趙桓聽得火冒三丈,伸手指著种師道大喝:「种師道,太上皇不見你,你死之前也不會見你!滾出宮去,去把朕的十萬大軍好好練出來!宮闈之事,容不得你說三道四。」


  种師道聞言,長嘆一聲,問道:「那老臣死之後,可否見到太上皇?」


  趙桓聽得种師道這混不吝一言,氣得有些發笑,口中說道:「人總有一死,死之後自然相見。」


  趙桓以為种師道話語是混不吝。卻是不知這老臣早有赴死之心,便是种師道心中知道,自己屍體到了趙佶身邊,便也不需言語解釋了。


  再看种師道,面如死灰,連連搖頭。


  老腿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快步飛奔起來,直奔趙桓而去。


  趙桓見這老頭忽然奔了過來,連忙嚇得往一邊跳去。


  再看眼前,白髮散落,佝僂的老頭已然倒地,頭上鮮血不止。


  趙桓身前巨大案幾的桌角之上,還染著著血跡,血跡上還有點點白色。


  种師道,竟然就在皇帝書房的案幾之上一頭撞死了……


  趙桓與李邦彥兩人面面相覷,面面相覷,面面相覷……


  許久之後,李邦彥方才反應過來,躡手躡腳上前幾步,搬弄一下地上的屍體,又伸手試探幾下。


  口中蹦出一語:「死……死了!」


  趙桓這輩子哪裡見過這般事情,更不知人為何就這般就自己會尋死,口中憋出一語:「他……他……為何……要尋死?」


  李邦彥不比趙桓,顯然心有所感,也有極大的震撼,卻是又說不清道不明,不知如何去解釋,只得答道:「許是他老糊塗了。」


  人生拿得雙全法,种師道在這書房之內,更無雙全之法。世間總有一些事情是解決不了的,是無奈的,是無可奈何的!

  趙桓聞言,把頭湊到案幾之外來看得一眼,連忙又退了回去,開口道:「快去叫人來,搬出去,快點搬出去……」


  李邦彥聞言連忙往書房而出,換得門外幾個太監,便進來搬人。


  趙桓似乎受了驚嚇一般,面色煞白往後而去,出了書房,往另外一個大殿走去,一路之上也在反覆平復著自己的心緒,口中卻還在說:「這老頭當真是老糊塗了……」


  李邦彥隨著幾個太監把种師道的屍體搬出書房。


  便有太監開口說道:「李相公,這屍體該如何處置?」


  李邦彥聞言,擺了擺手道:「趕緊扔到宮外去,叫人通知種家人來收屍……」


  幾個太監聞言,抬著屍體便往外走。


  卻是李邦彥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又道:「等等……先送到太上皇處放一日。」


  幾個太監聞言停住腳步,一臉疑問來看李邦彥。


  李邦彥又點了點頭,往書房內指了指,暗示這些太監這是皇帝趙桓的意思。便是也不說出口,卻是也怕到時候擔責任。


  幾個太監會意之後,以為真是皇帝的意思,便抬著屍體往北而去。


  李邦彥,終究還是成全了种師道。雖然對於李邦彥來說微不足道,對於种師道來說,卻是死的意義所在。


  被關了好幾日的趙佶,早已髮髻凌亂,不成人樣,身上的衣衫更是被墨跡燃黑了大半。並非趙佶真有閑心提筆書畫,實乃趙佶磨了墨。卻是一台墨水又被趙佶揮手打翻。


  門外又有了響動,趙佶再也不起身去看了,便也知道是送飯的來了,飯食送到房門口,便會放在一個小洞之外。趙佶也不再去憧憬自己的皇兒會來打開房門,跪地懺悔了。


  這一回趙佶倒是猜錯了,房門之外並無碗盤的聲音,卻是傳來一個重物被人丟在地上的悶響。


  趙佶方才起身,行屍走肉般到得窗戶之處,透過窗戶看到的,便是那一具滿臉是血的屍體。


  即便屍體的臉上都是血跡,卻是趙佶也認出了這人是兩個多月來一直伴隨左右的种師道。


  便聽趙佶嚎啕大哭……


  哭得傷心難過……


  哭得痛心疾首……


  哭得念念叨叨……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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