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戰之勝,兵之爭
岳飛趴在床榻之上一覺醒來,後背雖然再也不似之前那般疼痛難忍,卻是稍微一動,也疼得他齜牙咧嘴。這一覺睡得極為深沉,從昨日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大概也是失血過多造成的,便是岳飛的面色,也顯得有些雪白。卻是岳飛的精氣神不差,並未有重賞之後的那種萎靡,岳飛年輕的身板顯然極為強壯。
「那斡離不死了沒有?」這便是岳飛醒來之後問的第一句話。
旁邊伺候多時的親兵聞言答道:「將軍,斡離不死沒死倒是沒有確切的消息,不過城外的女真人並未撤軍,今日大早那些女真人又出得大營開始祭祀了,依舊祭的是完顏阿骨打。」
岳飛聞言又問:「又祭祀了?史將軍豈不是又開了幾炮?」
親兵點了點頭道:「史將軍開炮了,可不止幾炮,直開了十幾炮不止。那些女真人也未停止祭祀,就這般祭祀了兩個時辰才罷。」
岳飛面色一笑,說道:「看來那斡離不是發不了怒了,哈哈。。。女真人昨日傷亡了多少?」
「聽得幾位將軍談論的時候,說是城下大概有三千具女真屍體,今日也有高麗人來收屍。傷的只怕也不少。」
岳飛聞言心情更好,一隻手在空中舞動了幾下,說道:「好,便是傷亡至少五千以上。這一戰打得不虧。」
「將軍,這一戰若是這麼算,那當真不虧。燕王殿下在草原那般捨命一戰,女真傷亡也不過萬餘。這般守城倒是划算得緊。」
「嗯,待得王爺來了,我便與王爺說,就守在城中,先不與女真決戰,這般對峙,我們方才有利可圖。待得女真大軍都來了,便叫他們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岳飛越發眉飛色舞。
那親兵也是聞言淺笑,對於士兵來說,自然是守城戰比野戰更好。與女真野戰,這些士卒也是經歷過的,心中也有一個比較。
「尋個門板來,叫幾個人把我抬到史將軍的大帳去。」岳飛此時心中有謀,便也等不得,只想去大帳與史進等人商議一番。
一場大戰,千鈞一髮。幸得是守住了關口,所以岳飛方才有此心情。若是這關口被打破了,後果實在不堪設想。人事天命,奮力一搏。時運相濟,既是天命,也是人為。
岳飛,合該就是這時代的主角。
西北秦鳳,秦州城外,萬餘鐵騎伴著烈日而來,到得這西北,蒼茫天地,換了一個景色。黃沙與鐵蹄,似乎更加般配,也更顯得威武。
秦州城裡打馬出得百十騎,往那東邊來的萬餘騎士迎去。
折可求就在這一隊出城的騎士之中,來人自然是年輕的劉正彥。
兩人相見,折可求笑臉寒暄,劉正彥板著臉,心中的事情都在這面色之上。
折可求心中也大致有些自知,先行開口解釋道:「小劉相公,此番本以為命數已到,合該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不想祖宗保佑,僥倖活得一命。回到家鄉,士卒們解釋欣喜非常,家家戶戶團聚大喜,更有軍餉足額,這西北不知有多久沒有見到過這般場景了。」
劉正彥聞言點了點頭,也道:「折相公,若是早知你無事,我也不需千里迢迢從東京趕回來了。」
劉正彥大概是說了一句反話。折可求若是死了,劉正彥當真就不需此時趕回西北了,此時便會隨鄭智北上與女真大戰。
折可求聞言有些疑惑,開口問道:「小劉相公何以這麼說?」
劉正彥聞言一笑,答道:「若是知曉折相公無事,燕王殿下也不會命我回來駐守西北,防備那些回鶻吐蕃了。有折相公坐鎮西北,宵小之輩哪裡敢造次。此番回來,陛下欽點我為這熙河蘭湟、秦鳳路經略制置使,統管西北所有軍政大權。若是早知折相公安然無恙,這份差事,我一個小輩,哪裡有資格。這差事便該是折相公的了。」
劉正彥倒是也會說話,顯然也受了人指點。就這般看似極為給折可求面子,又說出了自己如今的官職,便也有暗示。
折可求聞言果真面色一變,劉正彥成了熙河蘭湟、秦鳳路經略制置使,這份權職,本是那大太監童貫的,如今卻是到了劉正彥這個小年輕身上。折可求倒成了劉正彥的屬下,這話聽得怎麼都有些刺耳。
折可求當土皇帝的心思,顯然就在這個官職上受了掣肘,本來一個好好的土皇帝,非要來一個「土太上皇帝」,這個太上皇還更加名正言順,這便是折可求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見得折可求面色微微有變,劉正彥又笑道:「折相公,你合該與我一起去東京的,如此燕王殿下必然把這份權職謀給折相公你了。」
折可求收了尷尬的面色,笑道:「小劉相公說笑了,能活命便是大幸,至於權職什麼的,便也不想了。如今你為經略使,也是功勛所致,老劉相公更是以身殉國,劉家上下幾代,皆是忠心耿耿,某無話可說。恭喜小劉相公高升,今夜當暢飲!」
劉正彥聞言,笑了笑,笑得有些暢快,抬手作請一下,自顧自打馬往前。當真就有幾番上官的模樣。
待得折可求拉轉馬匹,已然就跟在了劉正彥身後,有心打馬快走幾步到頭前,卻是走得幾步又拉了拉馬匹,依舊落在了後面。當真是超過去也不是,不超過去又不爽。
要說鄭智,那是實打實用命一步一步搏殺出來的名頭與功勛,折可求自己也在鄭智身上吃過虧。鄭智在戰場上立下的那些不世功勛,折可求大多也親身參與,歷歷在目。便是這般的鄭智,折可求內心潛意識中都不願落於鄭智之後,不願受鄭智管轄。
那劉正彥一個年輕小輩,上陣才有幾番?便是也打馬走到了折可求的前頭。
折可求面色微沉,隨著劉正彥打馬進城。
城門口處,幾桿大旗左右而立,案幾排開幾十步,人潮攢動。案幾之前,有石鎖,有強弩,也有刀兵。
無數年輕漢子圍著這處,有人在拉弓弦,有人在舉石鎖,便是測試力氣。也有人把刀兵耍得上下翻飛,便是測試武藝。
喝彩連連,便也有虞侯之類的鐵甲在木牌上寫下名字,發給那些場中測試之人。
這場面,看得劉正彥眉頭一皺,旋即轉頭笑道:「折相公這番可是在招兵啊?」
折可求面色輕鬆答道:「嗯,如今這世道越發亂了,多招些兵將自然是好的,淮西這一趟得了一些錢,暫時也能多養一些人馬,將來為國效力,便也多一份戰力。」
劉正彥聞言,腦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開口說道:「折相公說得有理,明日我也叫麾下的人到城門口來招兵,此番淮西回來,當真也有一些余錢,走了一趟東京,王爺又給了一些糧草。還在永興那邊把劉延慶的家給抄了,收穫頗豐,合該招些兵馬,他日王爺有差事,便也多一份助力。」
折可求本來心中就疑惑劉正彥怎麼從東邊來,而不是從南邊來。此番聽得劉正彥說把劉延慶的家抄了,便也明白過來。聽得劉正彥也準備在秦州招兵,眉頭自然皺了起來,抬頭看了看頭前的劉正彥,便在猜測這小劉相公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小劉相公,你麾下兵馬多是平夏城那邊的漢子,何以要在秦州招兵?」折可求直言去問,話里的意思便是劉正彥不該在秦州招兵,這事情顯然做得不對。
不想劉正彥聞言並不去答,反而問道:「折相公,你招兵給的什麼待遇?」
折可求聞言,停頓片刻,卻還是答道:「月餉一貫五百錢。」
這種事情也瞞不住人,隨便拉個人問一下便也知道。
「兩貫啊?折相公實在太吝嗇了,明日我來招兵,月餉兩貫,每月還發三斗糧。」劉正彥笑道。一石為十斗。三斗糧倒是也不少。
劉正彥當真就從東京帶了糧食回來,雖然不多,但暫時也夠用。劉正彥這一趟淮西,獲得的錢財自是比不上折可求的,但是劉正彥此時手中有些餘糧,便也是折可求沒有的。季節不對,便是有錢也買不到大量的糧食。
折可求聞言面色鐵青,低沉開口問道:「小劉相公,你這是何意啊?何以非要在這秦州與某爭奪這些新兵?」
劉正彥聞言答道:「折相公,這怎麼叫爭奪呢?如今我為這熙河蘭湟、秦鳳路制置使,這西北之兵當皆在我手下管轄,到哪裡徵兵又有什麼區別。秦州為秦鳳治所,更是這秦鳳路中心所在,在此處招兵也無不妥。如今蒙天子與燕王之恩,得了這份差事,往後我就在這秦州不走了,秦鳳路制置衙門也在秦州,一應官吏皆在秦州,便也免得他們遷徙他鄉。再說我西北士卒上陣皆是悍勇非常,冠絕天下,多給些錢糧也是應該的。不枉兒郎們用命廝殺。折相公你以為如何?」
劉正彥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既然鄭智派他到西北節制折可求。劉正彥卻是自己打定主意就住在秦州了,便是劉正彥覺得這般能更好的監視折可求,便能把折可求壓製得死死的。
當初鄭智也不是沒有先到這一點,為何不這麼安排?便是鄭智深知人心,特別是在亂世,人心越發少了壓制,越發多了慾望的驅使。秦州乃折家世代之地,折可求也在此處經營了不少年,劉正彥在這秦州哪裡玩得過折可求?
玩不過倒是其次,就怕這折可求在緊要關頭,痛下殺心,劉正彥當真性命難保。這種事情,便是看事態發展,若是事態到了那一步,殺人算得了什麼?
所以鄭智便是想著劉正彥回到渭州與平夏之地,戰局劉家與種家的地盤,也佔據熙河蘭湟之地。若是有朝一日到得戰事要起的那一步,劉正彥在北在西,鄭智從東與南來,便是夾擊之勢。折可求如何也翻不起浪花來。
未想劉正彥卻是決定就在秦州不走了。在別人的地盤裡,那便是事事都要仰仗於人,便是以後要買糧食,也只能是買折可求剩下的。這秦州商戶,哪個不是折家一手扶植起來的?商戶販回來的糧食,折可求不讓賣,哪個敢賣?這還是其中一節而已,事情便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