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人是活物,在一些情況下,豈能被兵符大印這種死物控制得住。就如身在秦州的折可求,顯然不是死物能控制的,這也是折可求能輕易就交出兵符大印的原因。
劉正彥一直都在其父劉法的羽翼之下成長,雖然並不缺乏西北人的悍勇,也不缺乏西北人的性格。卻是劉正彥依舊還是單純了一些。
也是這西北,多軍漢,一貫以來,都少了那些真正的勾心鬥角。一定程度上的單純,便也是這個年代西北人的通性。
能如折可求那般能屈能伸之輩,在西北反倒是鳳毛麟角。人越單純,越是能夠忠心,越是能夠赴死。反過來相對而言,多謀之人,往往自信,往往就會覺得自己能控制一切,便也會選擇一些別人不會選擇的道路,就如折可求能投降女真,便也是覺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即便暫時投降女真,也能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作出一番大事。
所以才落得被女真人毒殺的下場。
而今折可求,多多少少也是這般的心思。蟄伏這個辭彙便最適合折可求,蟄伏待變,就看這局勢如何去變。
懷安城,女真已出現,萬餘鐵騎,鐵蹄踏來,聲勢浩大。依舊還是繞城之法,絲毫不顧城頭上攢射出來的羽箭。
呼延灼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打開城門直衝出去。
女真前隊已然過得城牆之下,后隊還在城下飛奔。呼延灼卻是出了城門,帶著千餘騎兵,三四千步卒橫向沖往女真飛奔的馬隊。
便是這般動作,也出乎了完顏婁室的預料。便是完顏婁室也沒有想到城頭上那些甲胄都不全的士卒,竟然敢出城來攻。
這天下竟然還有不知女真鐵騎之威的人?
這天下竟然還有敢這般找死之人?
「調頭,殺光這些宋狗!」完顏婁室面色狠厲,止住馬步,大聲下令。
前隊已過城池的女真漢子,全部打馬回頭,直奔那城下而去。
呼延灼雙鞭在手,已然一頭扎進了女真側陣,雙鞭不斷揮舞,連連打翻幾個女真人落地。
女真人的反應也是極快,壓根不需要任何軍令,無數騎士已然調轉馬頭,雖然沒有餘地衝鋒,卻是轉頭肉搏,女真漢子們又何曾怕過誰。
一場大戰已起,便看呼延灼眉頭緊皺,一邊廝殺,一邊不斷轉頭往東邊去看,期盼著東邊道路之上能出現那桿「燕」字大旗。
卻是此時東邊,來的不是鄭智,而是調轉馬頭本來的完顏婁室。
前隊的女真騎兵衝鋒而來,直接橫切而過,把呼延灼身後的三四千步卒沖得七零八落。
興許呼延灼此番真的是做了一件傻事,做這番傻事的原因,便是呼延灼對於鄭智的信任,自從呼延灼隨著鄭智上陣以來,鄭智從未讓呼延灼失望過。
完顏婁室一陣而去,調轉馬匹再來。
還能站直身形的步卒,已然步卒兩千人。
所有步卒都轉頭直往城門奔去,這般在城外遇見鐵騎衝殺,這些步卒沒有絲毫勝算,不過是枉送了性命,便也由不得這些軍漢不逃。
逃散已然開始,完顏婁室不斷追殺著這些往懷安城內逃去的步卒,掩殺不止。
呼延灼身邊千餘騎兵,已然深陷女真陣中,不得自拔。四周皆是女真鐵甲,呼延灼硬著頭皮四處廝殺。
沉重的雙鞭,擊打在鐵甲之上,爆發出陣陣火花。鈍器打鐵甲,便是在適合不過的事情,比那些刀劍好用太多,每一次擊打,必然擊碎敵人幾根骨頭,讓敵人再也拿不起刀兵作戰。若是打在頭顱之處,便是腦漿迸裂,橫死當場。
奈何呼延灼麾下,並非人人這般勇武,並非人人都是名將之後,家傳武藝精湛。
「將軍,快快尋一處突圍啊,弟兄們撐不住了。」一個軍將大喊。
呼延灼哪裡不知此時情況,卻是也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喊道:「撐住,援軍不久就到。」
那軍將聞言,站起身來,也往東邊看去,卻是東邊哪裡來的援軍,開口喊道:「將軍,燕王此番怕是趕不過來了。。。」
呼延灼右手大鞭飛擊而去,一陣火花,砸倒一個女真騎士,抽空緊踩馬鐙也站了起來,打眼往東看去,東邊官道,依舊不見半個人影。
坐穩身形之後,雙鞭連連揮舞,面色皆是緊張,這燕王殿下若是再不來,呼延灼已然知道自己只怕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將軍,往西去,往西邊突圍吧。。。」
呼延灼並不答話,雙鞭揮舞得越發賣力,卻是心中擔憂不止。一邊廝殺,卻又不時站起身形往東邊去看。
「殺!!!」
天空中忽然傳來巨大的喊殺之聲,呼延灼面色大喜,有一次起身往東看去,東邊卻是依舊沒有一個人影。
呼延灼立馬回頭左右去看,原來是西邊女真陣后奔來一隊人馬,也是千餘左右,鐵甲不多,皮甲無數。
只見頭前一人,在這炎炎烈日之下,袒胸露乳,上身赤裸,肌肉鼓脹,手持一桿混鐵長槍,飛奔而來,直入女真后陣。連連砸得幾個女真漢子人仰馬翻。
呼延灼自然知道來人是誰,便是那婺州王稟。
「援軍來了,快快隨我往東去,接應援軍。」呼延灼大聲叫喊,雖然援軍不過千餘,卻是也必須要給麾下軍漢鼓舞士氣。
卻是呼延灼回頭一看,身後已然不過四五百騎。
婺州王稟,這般真正效死於戰場的民族英雄,以孤軍之力阻擋女真大軍八個月過不得太原一步的豪傑,卻是後人多不記得。後人寧願去歌頌演義出來的女子挂帥穆桂英,卻是從來不見有人傳頌王稟父子在太原之威武。
虯髯鬍須,赤裸上身,一往無前,千餘騎兵,直入女真大陣。婺州王稟,悍勇無當。
王稟王荀,呼延灼尚且知道鄭智回來,卻是這父子二人卻並不知道有大軍前來支援,依舊毫無畏懼,知死而來,便是生死置之度外。
父子二人,世間豪傑也!
此一役,便是鄭智都要對這父子二人刮目相看。天下之人當也要聞這父子二人之大名。
完顏婁室調轉馬頭正欲去圍殺呼延灼,看得西邊奔來的王稟,急轉馬匹,直奔王稟而去。
呼延灼已然是瓮中之鱉,那王稟,當真悍勇無當。
這大宋,並非沒有武人,卻是這大宋,從來沒有把武人當回事。王稟與太原孤軍苦戰,連敗女真八個月。大宋朝廷卻是派人幫助金人勸降王稟,不知那個時候的王稟是一種如何的心思,是如何心如死灰,卻又是如何決心赴死。只留丹心,照這華夏千年汗青。
王稟,合該千古留名!
完顏婁室已然奔來,直插王稟側陣,這些從江南而來的漢子,個個隨著王稟血戰不止,人仰馬翻依舊悍勇無當。
將為兵膽,自古如此,有將如此,其兵必勇。
烈日之下,赴死心決。熱風吹在王稟赤裸的身軀之上,拂過汗水與熱血,帶著王稟口中不斷爆發的嘶吼,傳遍每一個江南軍漢的耳中。
不需言語,只要這嘶吼能入耳,便是最大的鼓舞,士氣便也絲毫不減。
不在軍陣之嚴謹,不在軍備之精良,只在這一份舉世罕見之勇武。
打馬往西想來接應王稟的呼延灼,雖然調轉了馬步,卻是不得寸進,被無數女真人圍在陣中,身邊的軍漢越打越少。
插入敵陣的王稟,殺得人仰馬翻,卻是眼前依舊是那無盡的女真鐵甲,身後是那完顏婁室帶著大軍不斷砍殺。
飛奔的馬蹄在人群之中再也奔不起來,入陣的鋒利也被這些女真鐵甲擋住。
王稟王荀的馬步越來越慢,慢慢停在了無盡的鐵甲之中。
「父親,今日大概是要死在這裡了。」王荀打馬與王稟並排而立,手中的兵刃迎接著一個一個衝上來的女真勇士,口中不免有些悲哀。
王稟目光堅決,就如歷史中在那太原城頭嚼著樹皮面對女真大陣一樣,就是這般的堅決。
「殺,不管生死,只管殺!」王稟聲音沙啞,依舊如入陣之時那般堅決。
便是聽得父親一語,王荀忽然又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打馬往前幾步,擋在了王稟頭前。父為子綱,從來不假,有什麼樣的父親,才會有什麼樣的兒子。
這對父子,與那劉延慶父子。就是這個時代兩種人的寫照與代表。
只奈何時運有別,一對父子身居高位,動輒領兵十數萬。另外一對父子唯有一城之偏師兵馬,幾千而已。若是這兩對父子換一個身份,興許這大宋朝也會另當別論。
懷安城頭之上,幾百剛剛跑進城內的步卒擁上城頭,遠遠觀望著城外的大戰。
無數的鐵甲包圍著兩團漢人騎兵,一團只剩兩三百,一團還有七八百。卻是敗績已露,已然不可能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大哥,呼延將軍怕是。。。」
「大哥,我們怎麼辦?」
城頭之上,皆是焦急的神情,這般的戰局,已然就是以卵擊石,眾人皆是呼延灼麾下的兵馬,此時呼延灼身陷敵陣,唯死一道。這些軍漢剛剛在鐵蹄之下逃得一命,站在城頭之上,各個心急如焚。
只見頭前那個年紀稍大的漢子焦急得蹦來跳去,睚眥欲裂,糾結無比。
卻是這般幾番之後,這漢子忽然大喊:「走,隨老子去救呼延將軍,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好,大哥,走,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走,走,就隨大哥去。」
漢子也不多等,直奔下城頭,左右幾十號人皆隨之而去。
再看城頭之上,不得片刻,四五百號步卒皆往城頭而下,出城去救呼延灼。城頭之上,便也還剩下三四百人,依舊還在糾結,不時從城頭之上下來幾人。
有人往城外而去,便也有人往城池另外一邊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