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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叢林慘烈,軍將之心

  林子里的戰爭,已經全面開始,也過於慘烈。


  廣闊無際的林子里,人就成了稀有動物。五萬人馬,放在林子里,便也並不多。


  岳飛的策略其實很簡單,就是尋這女真人的聚居地去,大小聚居區,多的如村如鎮,小的不過幾戶人家。


  這些聚居區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避風之地,如此才能安然過冬。


  兩百個火槍兵與三百個鐵甲士卒,組成一個營曲,按照指定的方向搜索。營指揮使方石頭,如今對於尋找女真人也越來越有經驗。


  先是抬頭在空中看,天空湛藍,大地雪白,空中的一縷縷輕煙就顯得格外顯眼。零下二十多度,不燃柴火取暖,女真人是不可能安然過冬的。


  這些柴火,就如指路明燈一般,能讓這些軍漢快速找到女真人。


  運氣好的時候,士卒們尋到女真聚居之地,一個村落兩三百人,大多都在家中,便是一通屠殺一般,人頭便是軍功。再勇猛的女真漢子,在這種情況下,也並不能改變什麼結局。


  若是運氣差一點,女真人早早發現了危險,人去樓空。方石頭倒是也不氣餒,尋出一些能帶上的食物之後,一把火燒光木屋,燒光所有過冬的儲備,便也離開了。


  沒有過冬的儲備,沒有遮蔽風雪的房屋,這般的冬天,存活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當解救了一些其他部族的奴隸之後,一切變得更加順利,林子里的嚮導便真正開始發揮起了作用。


  渤海女真人,就是以往遼人麾下的熟女真,是女真人崛起之初的最大阻力,如今大多也成了女真人的奴隸。


  有了這些奴隸幫助,方石頭越發熟門熟路,一路從入林子的地方往東北方向而去,搜索著一個一個的部落。


  女真人顯然還沒有真正反應過來,沒有想到漢人竟然在這般冰冷刺骨的季節里入了林子。


  所有女真人潛意識中,都認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漢人入林子,不過就是自尋死路。


  便是斡離不臨時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冬日裡,連女真人都只能窩在篝火旁邊艱難度日,何況那些連毛皮都沒有幾件的漢人?

  毛皮終究是貴重之物,棉花這種東西,女真人從古至今,從來沒有見過。


  待得損失慘重之後,女真人終於反應過來,無數的女真漢子在雪地了快速奔跑,聯繫著周遭部落村鎮青壯男子往完顏部中心之地集結,這已然是女真人最後的手段了。


  林子里的女真人,顯然不可能是大量聚居的,這也與女真人的生產方式有關係,大量人口聚居,顯然就養不活。唯有散落在林子的每一個地方,才能獲得足夠的生存物資。


  待得女真人反應過來之後,戰局已然往慘烈的方向發展。


  方石頭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輕鬆,便是半夜之時,林子里都會有冷箭射出來。待得所有人驚醒之後,往射箭的方向去尋,大多又是一無所獲。


  甚至一夜熬過,天亮之時,點校人數,總會發現少了一兩個人。再去尋人,冰天雪地里,也能尋到一個全身赤裸凍成冰棍的士卒躺在不遠的地方。便是身上的禦寒衣物都被女真人扒走了。


  這也是女真人在林子里的天賦。正面作戰不現實,這種偷襲之法,也能奏效。


  女真人開始往北撤退,老弱婦孺,奴隸之類,帶著能帶上的所有東西,往北而去。


  留下一個個沒有人的木屋,便也成了一團灰燼。


  整個林子,到處都是背著弓弩手持利刃的女真人,白天看不到一個,晚上卻是都出來了。


  方石頭作為前鋒,卻也接到了岳飛的命令,停止前進,等待大軍。方石頭接到了命令,卻是有些不情不願,因為方石頭眼前,滿地都是往北去的腳印,尋著這些腳印,必然能追上北去的女真人。


  此時不追,待得一場大雪,這些腳印便再也難以尋到了。


  只是方石頭也不敢抗命不遵,唯有焦急等待著後面的岳大帥,還期望著天公作美,這幾日不要下雪。


  雪,終究還是來了。方石頭皺眉躲在營帳火堆旁邊,心情十分不好。不需幾個時辰,那些腳印便會被大雪淹沒,這一支女真人,看腳印至少有三四千人,已然是入林子以來碰到的最多的一批女真人,大概就要這般消失在眼前。


  岳飛終於還是冒著紛飛大雪來了。


  方石頭面色不爽來見,拱手行了行禮,態度自然好不了。


  岳飛看著方石頭的模樣,開口笑道:「方將軍,何以這般不快?」


  方石頭顯然不是那等藏著掖著的人,開口便道:「大帥一紙軍令,頭前三四千女真人,就這麼放走了。」


  岳飛倒是聽明白了,便道:「方將軍放心就是,這一隊女真人跑不了,也活不下幾個。」


  方石頭聞言只道:「大帥,此時雪中的腳印早已被大雪覆蓋了,再想追蹤,何其之難。這一隊女真人,十有八九是尋不到了。」


  方石頭倒是據理力爭。


  卻聽岳飛笑道:「女真人在這嚴冬之時,離了家中,入了林子。倉皇失措,不敢生火,又帶不了多少糧食,失去了擋風擋雪的房屋。能活幾個?我等就這麼按部就班往北去,只要雪一停,腳印就會滿地都是。而今女真人不敢正面來戰,我等後勤壓力巨大,糧道已然被襲擊了幾次。所以必須要慢下一些腳步,以保糧道不失。也就容不得你埋頭向前猛衝猛打了。」


  岳飛倒是有耐心慢慢給方石頭解釋著這些道理。也說出了後勤的問題,雖然開了道路,補給線一長之後,女真人也就把目光盯上了這條補給線,補給線上的戰鬥,實在慘烈,損失慘重。岳飛也不得不放慢腳步,等候補給,也派了幾千人馬回頭往補給線而去,押運糧草,巡邏補給線。


  即便如此,女真人對於補給線的襲擊也是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依舊大戰連連,女真人少的時候,百十來人,多的時候,三四千人,面對火槍,也是前仆後繼。這些事情,在最前鋒的方石頭自然還並不知曉。


  方石頭聞言,倒也是聽進去了,知道這個道理,卻是又道:「大帥放心,末將麾下的兄弟,皆是善戰之卒,直管往前去追女真人,能殺多少就殺多少,弟兄們盼著軍功多時了,看著這些功勞從身邊而過,皆是有些不快。還請大帥容我等去追頭前那隊女真人。如此大雪,女真人必然走不快,末將應該還有機會追上他們。」


  岳飛聞言卻是連連搖頭,只道:「如今女真人已然反應過來了,孤軍深入不是良策。妥善之法,便是這麼追趕著,跟在女真人後面,過不得幾日,沿路都會有屍體,不需作戰,就能讓女真人損失慘重。」


  岳飛何其善戰善謀。只要這麼跟隨在女真人身後,保持輜重補給不失。女真人哪裡連火都生不起來,嚴寒就能殺人。女真人多臃腫,能穿能綁的禦寒之物都往身上裹,哪裡走得快。


  即便是山林里夜夜出沒的女真人,也撐不得多久。這幾天已然就有變化,匯總到岳飛這裡的戰報中,女真人觸摸的次數已然在慢慢減少。這便是大數據的趨勢。


  再過得幾日,這個數字只會直線下降。把女真人趕出家園,已然就是最大的殺傷。


  方石頭知道岳飛說的有理,卻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其他想法。方石頭就是憑藉著人頭軍功,才從一個農家浪蕩子到得如今這般的職位,這個職位也有好幾年沒有晉陞過了。所以方石頭才會那麼在意軍功。軍功帶來的好處,不說地位的上升,還有那賞錢與土地。這也是軍漢勇武的基礎。


  面對岳大帥的謀划,上過講武學堂的方石頭,卻是也無話可說。


  「大帥頭前說林子里燒火,一定要百般注意,不得讓火勢蔓延出去。末將頭前倒是沒有想到一些事情,少女真人的房屋之時,也是極為注意。後來末將忽然想到一計,與其這般追著女真人,不如就放一把大火,把林子里的女真人都燒個乾淨,如此也一了百了。」方石頭之前想到這一點,倒是並不願意說,因為女真人都燒死了,軍功也就成了泡影。


  此時卻是又說了出來,因為等著女真人凍死餓死,軍功也就沒有了多少。方才說出這番計策。


  岳飛聞言一愣,隨即大笑道:「方石頭,你這般的計策,吳相公十幾年前就想出來了。要是陛下點頭答應了,此時早就把這林子燒得一乾二淨了。」


  方石頭聞言,頗為尷尬,本來還以為自己絕頂聰明,想出了旁人沒有想到的好辦法。此時聽得十幾年前吳相公就想出來了,面色微微一紅,只道:「陛下所想,自然是有理的。看來這林子還真燒不得。」


  方石頭聽得是鄭智沒有答應,便也不再多說。這位原來的燕王殿下,而今的皇帝陛下,在方石頭心中,便是那神一般的人物。陛下決定的,那自然就是對的。


  岳飛聞言淺笑,這方石頭什麼心思,岳飛哪裡猜不出來。便是也不在意,軍將一心想立功,也是好事。而今軍中勇武之風盛行,這軍功封賞制度,其實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一點上,岳飛倒是也佩服這位陛下聖明。


  便聽岳飛笑道:「你先去把麾下的人頭都登基歸攏,到參謀長哪裡去做個登基。」


  方石頭聞言,面色一笑,點了點頭道:「誒,末將這便去。」


  說完方石頭連忙就出了大帳,想著自己手中有七八百個人頭,便也笑了出來,便是知道自己憑藉著這些人頭,大概也夠資格再升一級了,升個軍副指揮使之類,應該是不在話下。


  只是這軍副指揮使,顯然也滿足不了此時方石頭的念想,才三十歲的方石頭,便也正是拼搏的時候。


  軍中也還有規定,一線作戰的指揮官,軍指揮使以下的,年過四十歲必須退伍。興許以後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壽命與身體狀況的提升,這個規定的年歲會往後延一些。


  但是此時這個規定,便是極為符合軍中情況的,基層一線的指揮官,大多都要親自上陣,年紀大了,身體狀況不行了,自然就難以勝任。


  也是這個規定,讓方石頭怎麼也要在四十歲之前越過軍指揮使這個層級,否則方石頭便也只有退伍回家。對於有些人來說,退伍回家當個富家翁倒是無妨,對於方石頭來說,卻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十幾歲從滄州當兵,到得如今,方石頭什麼都不會,甚至連種田都生疏了。方石頭早已習慣了軍中的生活,回家去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麼,留在軍中當大官,方才是方石頭的念想。


  方石頭心裡還有一個小念想,便是想著能走到鄭智面前去真正見一見這位陛下,這種崇拜感,難以說清楚緣由,卻是一日一日越發想實現。


  當年在滄州,方石頭在軍中的時候,只是在軍陣之中遠遠看過燕王鄭智。到得講武學堂,也是在隊列後面遠遠看得一眼將台之上的鄭智。那時候鄭智的威勢,讓這個還沒有見過世面的農家小子嚮往不已。


  往後,卻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鄭智了,到得鄭智登基之後,更是難見。唯一能見之法,就是方石頭也混成一個高級軍官,這也是一份憧憬期盼。


  國強民富的大夏朝,打遍天下無敵手,水師通四海,軍將勝萬里。不論一些讀書人私下怎麼詬病著好戰必亡,倒行逆施之類。在這些軍漢與農家漢心中,鄭智便是那天神下凡一般。


  方石頭前幾年在燕京娶了一個漢人女子回滄州,也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小子從兩歲多開始,就要每日大早對著家中皇帝陛下的畫像叩拜三番,口稱萬歲。這便也是方石頭要求的,便是那畫像,也是方石頭幾番託人才弄到的。


  到得這兩年,皇帝陛下的畫像倒是好弄了,城裡四處都有得賣。


  一個食不果腹的農家漢子,到得如今這般的生活,感恩之心,何其深重。這便是這個時代人的單純。單純得看起來有些奇怪。


  河間府,甚至更有些可笑的事情發生。


  一隊從西域不遠萬里而來的駝隊,帶著香料等物前來河間府賣個好價錢。駝隊里也多是花剌子模人,如今的花剌子模人倒是兩邊討好,花剌子模正是西遼與突厥人的交界處,往東便自稱是西遼國民,往西便自稱突厥國民。不論是突厥人還是西遼,對於花剌子模這種地方,掌控能力都不強。


  所以花剌子模人兩邊做起生意來,當真順風順水。一路上越過西遼到得大夏,也是暢通無阻,自從耶律大石與鄭凱罷兵言和之後,西遼人進大夏,還有一些基本的優待。


  卻是這隊花剌子模人交了稅賦入城之後,迎面大街上有幾個未穿甲胄,只穿紅灰軍服的軍漢。


  這幾個軍漢喝得醉醺醺模樣,還在與送幾人出門的小二調笑幾句,看起來和善可親。


  待得一轉頭,看到那些帶著頭巾的外國人,便是起了興緻,幾步上前,一人開口喝問:「你們是哪裡來的?可是西遼人?還是突厥人?」


  商隊領頭一人知道頭前那幾人是軍漢,便也不敢怠慢,學著漢人作揖模樣,聽得翻譯話語之後,連忙說道:「我們是西遼人,是契丹人。」


  商人多是如此玲瓏,便也是出門在外,無奈之法。


  待得頭前一個軍漢聞言,仔細看得幾番,便是捧腹大笑,笑完之後面色一正,開口說道:「你是契丹人?老子見的契丹人多了,契丹人是長老子這種模樣的,哪裡是你這樣大鼻子?你倒是會攀祖宗。你怎麼不說你是漢人呢?」


  那領頭商人聞言唯有賠笑,連忙又道:「我們是西遼人,所有都是契丹人。」


  便是這商人也知道如今契丹人與漢人關係不錯,說自己是西遼人,應該不會受多大的為難。


  軍漢聞言左右看了看同伴,倒是也沒有真要為難這商人的意思,只是說道:「管你是哪裡人,你看到這條路沒有,往前六里,便是皇宮。」


  那領頭的商人聞言不明所以,一臉討好詢問的模樣看著頭前的軍漢。


  軍漢見得這些外國人沒有聽懂,便是開口喝道:「都給老子跪下,拜我家皇帝陛下,好好拜,要喊萬歲!」


  這領頭商人哪裡還有遲疑,連忙跪在當場,還去看自己雇的翻譯。


  翻譯連忙教著那句「陛下萬歲」之語。


  整個駝隊就這麼停在大街中央,兩三百人跪拜在地,萬歲不止。


  幾個軍漢方才心滿意足,勾肩搭背而去。


  卻是這般的事情,也讓滿街之人看了個稀奇。有人覺得奇怪,有人覺得可笑,更有人覺得本是應該這麼做。


  興許每個時代,都有那個時代特有的事情,興許後人看起來覺得可笑,或者覺得幼稚。卻是並不能以後人眼光去看當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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