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龍游淺溪(三)

  方勝嚇了一大跳,上前一步道:「這怎麼辦?」


  樓烈拉著一張臉道:「他是要突破了。」


  方勝並不知其中原委,問道:「魔修突破都是這麼痛苦嗎?」


  「跟是不是魔修無關,」樓烈道,「他自己的問題。」


  邵日宛道:「方勝,你帶著樓烈出去轉轉吧。」


  這話便透著了親疏有別,樓烈已在這赤膽城內住了有些時日了,方勝確實第一次來,他卻是開口便讓方勝將樓烈帶出去轉轉。


  樓烈脾氣自然是不好的,聽此一言拂袖便走。


  方勝左右看了一眼,趕緊跟著跑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二人。


  魏長澤始終未開口說什麼,他一直死撐著,不露頹態,不言痛楚,邵日宛也一句不安慰,只守在一邊。


  天有霾,顯得暗沉無比,好像要日落了一樣。


  魏長澤許久后終於緩和了些,撐著胳膊重新坐起,報守和一,將體內燥郁的真氣慢慢歸攏,他將入離識期,倘若今朝事成,遍尋神州大陸又有幾人能出他之右。


  這世上又有多少個人,能真的走到離識期而形神不散,心志如一。


  倘若有,那人定是他。


  他可以在無盡的黑暗中掙扎,他能忍下所有人所不能忍,能一聲不吭受凌遲之刑,因為他生來不同。


  有的人一輩子也認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而也有的人卻能看得清楚明白,魏長澤從來都知道,他生而不同。


  他自到了這個世界,無論是磨礪還是幸福都太過深刻,這些都太過了,是時候結束了。


  他之前向邵日宛許過很多承諾,是時候該還願了。


  從今往後誰也不能擋在他的面前,誰也不能讓邵日宛吃一丁點的苦。


  他必須站起來,頂天立地。


  烈火在體內灼燒,皮膚卻如墜冰窖,意志也被不停的拉扯著,無數的聲音和臉龐在腦海中不斷的擠壓衝撞,他死死地咬緊牙關。


  方勝守著樓烈這尊大爺半天,兩人坐在城牆上,看著下面的護城河,已經是一片凍土。


  這裡已是一片荒涼,方勝的目光時常望向西北方向。


  樓烈不耐煩道:「我回去了。」


  方勝愣了一下,「別……啊,魏師兄還沒突破呢。」


  「他不願見我,我更懶得摻合,」樓烈直接道,「回去睡覺。」


  方勝『哦』了一聲,「那你回去吧。」


  樓烈本已經轉身,看了他這幅神情又感覺膈應的慌,走回來道:「我平生最恨怯懦之人,你有話便直說。」


  「……,」方勝,「我沒話啊。」


  樓烈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唉你等等……」方勝忽然道,「你家是哪的來著?」


  日頭當真慢慢地落下來了,染紅了一大片天。


  方勝道:「大概是個叫『朔方』的地方。」


  樓烈道:「沒去過。」


  「那算了,」方勝笑道,「我哥在那呢,你知道十二塢嗎?他是掌門人。」


  「不知道,」樓烈完全沒什麼興趣,「還有什麼事。」


  方勝道:「沒事了。」


  樓烈道:「朔方距此地有七日車程,遍是姦殺擄掠無處逃竄之人,你若想去提前備好了棺材錢。」


  「嗯,」方勝不欲與他置氣,只當聽不出他言語中的奚落,「我不去。」


  兩人正說著,忽然從身後傳來了一陣巨大地真氣涌動,那真氣霎時間好像衝撞進了人的五臟六腑,一股深切的來自人內心最本能的恐懼慢慢地爬上了二人的皮膚。


  樓烈頓了一下,轉身便走。


  方勝也立刻反應過來,快跑兩步往住處趕去。


  魏長澤短暫的昏迷了片刻,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珠還是純黑的,然後慢慢地褪去。


  邵日宛伸手給他擦了擦汗,被魏長澤自然地握住了手,放到嘴邊親了一口。


  魏長澤道:「什麼時候了。」


  「不清楚,」邵日宛往窗外看了一眼,猜測道,「晚上了吧。」


  他許久為開口,此時嗓子更啞了。


  魏長澤便站起身來,他有些虛浮,搖了搖頭穩了一下,將手遞給了邵日宛。


  邵日宛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冰涼的嚇人,然後借力也跟著站了起來。


  魏長澤隨意道:「沒料到這麼快,還想著坐一會就帶著你和那小子出去玩一圈。」


  「也好,」邵日宛道,「就到這裡為止吧。」


  魏長澤看了他一眼,笑了,卻沒有回應。


  邵日宛正要開口,門卻被推開了,方勝沖了進來,「魏師兄。」


  看見他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又馬上笑道:「恭喜魏師兄突破了。」


  他已經是個王爺了,倒還像是那時跟在兩人身後的小少年。


  樓烈站在門外,往裡看了一眼。


  魏長澤沖他點了點頭。


  樓烈挑了下眉頭,轉身走了。


  邵日宛對方勝道:「你今晚留下住吧。」


  「你別多說話了,」方勝笑道,「我得走了,只得了這一天的空閑。」


  獻伏王府的車馬一直等在城外。


  方勝道:「我還沒聽說過中原有離識期的修士,魏師兄。」


  他用的是修士這個詞,而沒說魔修。


  魏長澤呼嚕了一把他的頭髮,「如果有人欺負你,來找我。」


  方勝便笑著應了,很歡喜的樣子。


  他又待了片刻便回去了,獻伏王府於他其實極為陌生,活著都不輕鬆,他比旁人更要累一些,更要謹慎一些。


  這次突破之後魏長澤顯然像是移開了心口的一塊大石一般,不似頭兩日那般緊繃著。


  第二日一大早,兩人出門了。


  北國的冬天一向來得猛烈,大雪封城是常有的事,新年過後依然凜冽。


  邵日宛穿了一件靛藍白邊的復襦1,裡面依舊是件白袍,大氅圍著一圈兔毛,穿得嚴嚴實實,只將潑墨長發披在身後,迎風亂飄,在雪地中極為挑眼。


  魏長澤隨意穿了身短打,牽著他的手慢慢地走。


  兩人不常說話,邵日宛將衣袖往下拽了拽,護住了兩人的手,避開冷風侵襲。


  那日也是這是這樣的大雪,邵日宛背著魏長澤逃了一天一夜,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魏長澤道:「塞外的雪比這的好看。」


  邵日宛道:「也比這冷。」


  「倒也是。」魏長澤笑道。


  一陣風襲來,捲起了大片的雪花。


  邵日宛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是一片山河莽莽。


  「你給我唱首歌吧。」邵日宛回頭道。


  魏長澤難得的又像以前一樣,痞道:「好聽吧。」


  「好聽,」邵日宛道,「我挺想你的。」


  魏長澤頓了一下,攥了攥邵日宛的手,「你知道那首歌的意思嗎?」


  邵日宛看著他笑了,「不知道。」


  魏長澤慢慢地開口,唱道:

  「e down off your throne and leave your body alone-(從你的王位上下來,讓你自由)


  somebody must ge (有些人必須改變)


  you are the reason i』v been waiting

  for so long -(你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理由)

  somebody hold the key (有些人拿著鑰匙)


  well i』m he end and i just ain』t got the time (我終於接近了尾聲,我沒有時間了)


  and i』m wasted and i (我浪費了時間)

  』t find my way home (找不到回家的路)」2

  邵日宛沒有聽過後半段。


  魏長澤抬起他的手在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道:「邵日宛,你就是我的家。」


  邵日宛幾乎已經想象出在現代,魏長澤的模樣。


  他學歷高,出國鍍過金,長相帥氣工作輕鬆,也許平時也會跟朋友出去小聚,會幹了一口酒,跟朋友笑罵兩句髒話。


  平常上班會穿牛仔褲運動鞋,牛仔褲應該會挽起一塊,露出腳踝,既不正經又帥氣。


  他不怎麼缺錢,又會看著你的眼睛說話,深知撩人的技巧,可能經常收到女人的暗示,也可能交過女友而沒敢告訴他。


  在家穿t恤,把鞋一踢就躺在床上撐著胳膊看著手機的消息。


  周六周日睡到中午才起,睡眼惺忪地洗漱,頭髮睡得翹了兩根。


  他活的很隨性,也算是成功。


  是穿越將他重塑,逼他成長,讓他一步一步地變成了那個魔修魏長澤。


  魏長澤道:「其實忘得差不多了,可能會唱錯幾句。」


  「我沒聽過,」邵日宛道,「就當你是對的了。」


  兩人沉默了一瞬。


  「我之前總覺得心裡沒底,給你承諾了什麼也都沒負起什麼責任,」魏長澤開口道,「你是因為跟著我才吃了苦,我很對不起你。」


  邵日宛沒有說話。


  魏長澤笑道:「我算是如你願勤學苦練了,就這點能耐,以後把那些都慢慢還給你。」


  邵日宛道:「我們一步一步走吧。」


  這次不用再急了。


  兩人沒什麼目的的在雪地中走了一段路,邵日宛身上的傷還未愈,寒風刺骨,魏長澤將他帶回了家中。


  邵日宛如今很少佩劍出門,他將那塊墨玉麒麟劍穗掛在了腰間,在魏長澤將他放下時,往下一滑,冰涼地磕在了他的手腕上。


  魏長澤忽然想起了件事,從牆上取下了個梨木劍盒,道:「你拿著吧。」


  邵日宛大概猜到了裡面是什麼,將那黃銅小鎖打開,盒蓋瞬間彈了起來,一把流光銀白長劍橫列其中。


  邵日宛道:「我要它幹什麼。」


  「拿著玩吧,」魏長澤隨意道,「拍核桃都行。」


  邵日宛:「……」


  1復襦:《孤兒行》:「冬無復襦,夏無單衣。」復襦指有絮的襦,其實就是加絨馬甲……


  2出自胡德夫《't find my way ho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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