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否極泰來(四)

  屋外,魏長澤失笑閉了下眼睛。


  封丘道:「世人說魏不忌桀驁不馴,怕是含了些水分。」


  「他們說的多了去了,」魏長澤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有哪件是真的?」


  封丘笑道:「有理。」


  他雖也談笑風,卻總讓人覺得這樣和煦的外表下,氣質確是高高在上的樣子。


  魏長澤視線一轉,並不看他,隨意道:「佛修路難走嗎?」


  「看人吧,」封丘道,「這世上並無一條好走的路。」


  魏長澤卻道:「錯了,這世上好走的路很多,只不過不是你我二人的。」


  兩百年難遇的離識期魔修在一方小屋中碰了面,或許這樣的奇才之間總有些惺惺相惜似得情結,也不需怎樣的多言深交,便如此相識了。


  封丘並非家喻戶曉的那種類型的惡棍,他本是佛修,在佛門入魔算是天底下的大笑話了,他的入魔,讓寺院之中枉死了很多知情的和尚。


  邵日宛半天才走出來,魏長澤的視線便自然地轉到了他的身上,一路看著他走過來。


  邵日宛坐到他身邊,將手放到了下面,等著。


  魏長澤將他手握住。


  這都是極其細微地動作。


  宋長彤道:「慢慢等著吧,一時好不了。」


  魏長澤『嗯』了一聲,「辛苦了。」


  宋長彤極為不屑的撇了撇嘴,嗤了一聲。


  邵日宛忽然道:「我竟不知,封道長竟和宋道長是朋友。」


  宋長彤冷漠道:「並不是朋友。」


  封丘微笑道:「卻已經有幾百年的交情了。」


  話只說到此處,在場的人沒一個喜歡話家常,邵日宛也不好試探的太明顯,只得不再多說什麼。


  魏長澤拿了個包裹扔給了他道:「你看看能不能用。」


  宋長彤接了過來,拆開看了眼,裡面是一顆靈芝,難說是多少年的,這大小卻讓人有些心驚,他道:「你從哪弄來的?」


  「別人送的,」魏長澤輕描淡寫道,「來路正的,放心用。」


  宋長彤也不客氣,直接放到了桌上收下了,「我管他正不正,到我手裡就是我的了。」


  二人便再無什麼事了,在宋長彤趕人之前,拿了藥方后就道別了。


  他們走的時候,封丘還坐在屋裡,顯然有事要談的樣子。


  邵日宛對這人有些好奇,問道:「你們剛說了什麼?」


  「沒什麼,」魏長澤道,「怎麼了?」


  邵日宛道:「我之前聽人說過他,後來回去也沒打聽到什麼,這人什麼來頭?」


  「佛修,」魏長澤道,「沒深聊,修為在我之上。」


  邵日宛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句話了,自從魏長澤步入離識期之後,便沒聽過了。


  魏長澤道:「跟咱們無關。」


  邵日宛笑了道:「倒也是。」


  二人出來了自然就要閑逛著消磨時間,魏長澤還是個挺懂得浪漫的男朋友,適時的約會與禮物,出門時像個紳士,回家像個混蛋,他挺懂生活和愛情,既尊重又適度的侵略,這一切都讓邵日宛很喜歡。


  這一天過得極快,晃晃蕩盪的像個裝滿了黃油的瓶子,膩著悠著打了幾個轉便過去了。


  回赤膽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落在了山下,白日里化開的雪又要慢慢地凍上了,只留下地上堅硬的外殼,在落日餘暉下熠熠生光。


  門前站著一個穿著絳紅色長袍的高大男人。


  他們停下了腳步,那人轉過了身來。


  邵日宛的瞳孔非常細微的放大了一瞬。


  那是一張和魏長澤極為相似的臉,凌厲的臉龐線條,微微向下的嘴角,過於濃重的劍眉,就連眼角的細紋,都像是魏長澤應該有卻還沒有的。


  他又再一次想起了第一次魏長澤時的震驚,以及他一瞬間想到的那個詞。


  龍睛風目,乃帝王之相。


  一語成讖。


  魏長澤有片刻的愣怔,他就站在身邊清楚的感覺到了,因此他確定魏長澤確實是沒有料到魏廣延此刻會站在這裡的。


  魏廣延身上有極其強烈的威嚴感,儘管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站在這裡,也讓人恍然間心聲敬畏。


  儘管魏長澤也是生人勿進的氣場,卻總感覺十分不同,他少了很多歲月的歷練,少了很多久居高位手握重權而留下的不怒自威。


  三人有一時的沉默。


  邵日宛心裡明鏡兒似得,魏廣延絕不會先開口的,這上位者的把戲,而魏長澤也不會,這人脾氣硬得像塊石頭,更不會服軟。


  只能是他了。


  邵日宛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先進去吧。」


  魏廣延一側身,讓他上前帶路,這院外布了重重陣法,若外人想進只能靠著他們住在裡面的這三人引進。


  邵日宛打開門道:「請進。」


  魏廣延也不看魏長澤,直接一撩衣袍走了進去。


  這又是場硬仗,邵日宛瞥了眼一直沒說話的那人,倒是看不出什麼來,照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樓烈打著哈欠出來,「回……這又誰?」


  邵日宛沒法介紹,只能把一個油紙包扔給他道:「給你帶了只雞。」


  樓烈接了,沒什麼所謂的轉身進了屋。


  一張長桌放置地上,三人落座,魏長澤和魏廣延對坐。


  邵日宛道:「我去倒茶水。」


  魏長澤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坐這。」


  邵日宛:「……好。」


  又是一片死一樣的沉默。


  到底最後,是魏廣延開口道:「你這些年便住在這裡嗎?」


  魏長澤平淡道:「有話直說。」


  「這些年不想你娘嗎?」魏廣延忽然換了個話題,「回去看看她吧,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


  「想的那些年已經過去了,」魏長澤道,「現在覺得不見為好。」


  魏廣延看著他道:「你倒是記恨起了我了。」


  「並沒有,」魏長澤隨意道,「現在記恨也無了。」


  我的天坐在這的可是這個世界的皇上啊,邵日宛心道,就算是你爹你也恭敬一點吧。


  魏廣延道:「當年局勢就是如此,我確實放棄了你,我也不想用什麼話來唬你,無論如何我們兩個都已做了自己的決斷,也該為此負代價。」


  「就像你現在如此憎恨我,」魏廣延道,「我就只能受著。」


  魏長澤卻什麼都沒說,他並不是認同什麼,邵日宛心裡清楚,是他懶得說什麼,懶得解釋懶得責問。


  他如今已經釋懷了,因此可以不去多費口舌爭一個言語上的高下。


  「我們本可以不用受這樣大的一個周折,」魏廣延道,「我並非迂腐,今日將話說開了,便回去吧,我需要我兒子在我身邊。」


  魏長澤忽然毫無預兆地將武魂之刃召出,一下子磕在了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凜然煞氣直撲門面。


  邵日宛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樣子嗎?」魏長澤淡淡地開口道,「一個魔修,你大概從未見過魔修吧,才能這麼坦然。」


  魏長澤轉頭道:「你先出去。」


  邵日宛『嗯』了一聲,站起身到了門外。


  魏長澤忽然將周身煞氣盡數散出,瞳孔與指甲慢慢地染上了黑色,皮膚變得青白,他本就長得極為冷厲,此番更是一下就煞人起來。


  邵日宛毒性未消,受不了這樣的煞氣。


  「看見了嗎,」魏長澤道,「這就是我。」


  「當年我在生死一線上掙扎,你將我一把拉入了深淵,你憑什麼還覺得我會原諒你。」


  魏廣延實實在在的愣住了。


  魏長澤道:「不太難猜,你多年受制膝下無子,餘孽未清,你根基不穩,前朝往後宮塞人,你無一人可以依託,嫡長子數來數去只剩我一人,最適合用來當槍使,待一切穩定你當真大權在握,便可生個兒子將我取而代之。」


  「所謂父子親情,」魏長澤道,「當真要我說到這個份上嗎。」


  魏廣延皺眉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這就是事實,」魏長澤平淡道,「若非如此,你便走吧,我現在已經如此,不可能再回去了。」


  魏廣延忽而搖頭笑道:「當真是報應啊。」


  「你還有兩個弟弟你知道么,」他道,「你走後,劉氏所誕,具未活過六歲。」


  「大的那個名叫魏青,數九的天里落水而亡,小的那個驚馬,死在馬蹄下,我均未曾徹查清,因為查不清,因為我根本不敢查清。」


  「那時我便想,將你送出府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在魏府,你只有死路一條,我保不了你,出去了,你還可以靠你自己活下去。」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魏廣延道,「你數次遇險我都知道,也確實都選擇了不插手,我非慈父,過分狠心自私,所以才因那事……將你推向了魔修一路。」


  魏長澤卻不想再聽下去了,直接打斷道:「你回去吧。」


  魏廣延道:「至少回去看一眼你娘親吧,就當為了她。」


  魏長澤起身指著門外道:「門外那人,本是金丹期的劍修,他死過一次,被毒的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修為盡失,是因為我。」


  「也是因為有人不想讓他待在我的身邊,是江必信將他殺害,確實你把他送到了江必信的手中!」


  魏長澤道:「要是原諒你,我成了什麼人了?」


  魏廣延輕輕閉了閉眼嘆了口氣,「我跟他談談吧。」


  邵日宛倚在門上,也跟著嘆了口氣。


  今天是一場硬仗啊。


  魏長澤走出門的時候已經收了一身的煞氣,魏廣延跟在其後,對邵日宛點了下頭,「我走了。」


  他必然不可能是只身前來,也不可能多做停留,此番已算是極為興師動眾了。


  邵日宛應了一聲,他與這人本就立場尷尬,更做不來什麼熱切。


  出了門魏長澤便好像將所有情緒都已留在了屋中,又像沒事一樣,將胳膊環在邵日宛的脖頸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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