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虞謠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屋中站著的管家娘子們,將她們的神態反應盡收眼底。


  白府對下人堪稱仁厚,例銀也比別家多一些,若是單憑著白家的底子是撐不起這麼大排場的,終究還是靠著李氏陪嫁來的那些鋪子、田地養著罷了。這點讓虞謠對白御史有些不齒,但又有些慶幸,就算憑著這一點,白御史都不敢對李氏太過,好歹也算是個依仗。


  「想必諸位都已經知道了,母親將今年的年節大禮交給我管。」白雅書端出些大家小姐的架勢,但語氣中到底有些不自信,「這些日子也就勞煩諸位了,待到此事安安穩穩地度過之後,自然會有賞賜的。」


  她說完這句,便拿著手帕掩著唇咳了兩聲,嗓子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姑娘太過客氣了,我們都是白家的下人,為主人家做事哪有不盡心,還敢圖賞賜的呢?」宋嬤嬤瞅著白雅書的模樣,心中嘆了口氣,臉上仍是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姑娘昨夜只怕是著了涼,嗓子不大好。虞謠,方才姑娘所說的你可還記得?來替著姑娘講一講吧,免得姑娘傷了嗓子。」


  虞謠領會了宋嬤嬤的意思,端過一旁的茶放在白雅書手邊,而後笑盈盈地向著宋嬤嬤道:「姑娘方才所吩咐的我都記得,現下便替姑娘再講一遍好了。」


  白雅書到底是年紀尚小,就算心中明白該如何去做,但多少都會有些怯場。可現下這樣的情形,需要的是鐵血手腕,而不是曲意安撫。宋嬤嬤便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會將白雅書攔了下來,吩咐虞謠來講。


  宋嬤嬤心中其實也沒什麼底,她也不知道虞謠究竟能不能勝任此事,但她回想了一下虞謠當初救下那個女孩子的情形以及方才的言談舉止,決定賭上一把。


  虞謠站在白雅書身旁,轉過身去對著那群婦人,略帶懶散地抬起眼看著她們,臉上掛著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宋嬤嬤在一旁看著她這模樣,險些都被她糊弄了過去,心中隨即浮現出些疑惑,虞謠就算再怎麼樣都不過一個九歲的孩子,可這通身的氣勢卻讓她都有些忌憚。


  「姑娘身子不適,我替她說上幾句。若是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嬸子們擔待了。」虞謠略微鋪墊了一句,只是臉上卻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的模樣,眼角眉梢似乎都寫滿了「就算不服,也給我忍著」。


  虞謠對這些婦人的心思也算了解,若是有聰明的,只怕就能看出她言辭中的敲打之意,也就不會因為幾句話便惱了。至於那些欺軟怕硬的牆頭草,就合該好好敲打鎮壓一番。


  「這第一條,今年的年關諸禮皆是由姑娘掌管,一應禮數就都得按著秦州本家的規矩,若有人不服那便現在說出來,以後就別拿什麼這府中原本的規矩來搪塞。」虞謠的目光掃過眾人,知道她們就算不服也沒人想站出來當這個出頭鳥,便緩緩地繼續說道,「既然沒人說話,我便當嬸子們都認了。以後若是再拿此事來驚擾姑娘,那就休怪姑娘不留情面了。」


  宋嬤嬤將她的舉止看在眼裡,暗中點了點頭。


  「年禮是要分個府內與府外的,府內的且先不提,與旁的官宦人家宴飲、送禮之事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虞謠神色一凜,語氣中也帶了些鄭重,「嬸子們應當都是知道的,若是這種事情上出了任何差錯,丟的可是老爺的面子,白家也會被人當笑料來講,到那時誰都逃不了干係。這件事的重要性我就不再多說了,想來你們也都是有分寸的。」


  虞謠生怕有人犯了糊塗,在這種事情上動手腳,那可就真的是要貽笑大方了。


  「至於府內之事,姑娘向來是賞罰分明的人,若是有人犯了錯,無論是什麼身份地位,也不管是不是這府中的老人,一應都要從嚴處罰。還請諸位回去好好把自己負責的東西清點一番,把自己管的人好好約束一番,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掂量清楚了。等到忙過了年關,少不得要清算一番,若是有渾水摸魚、偷懶徇私的,那府中只怕就留不得了。再者,……」


  虞謠將自己整理的重要之事有條不紊地講了出來,最後總算露出些笑意:「少不得大家辛苦這段時日,等到夫人病癒了,自然會賞大家的。」


  那些婦人之中原有不少人懷了挑事的心思的,卻沒想到四姑娘身旁一個小小的侍女竟然能有這種見識,在她們開口之前便硬生生地堵上了她們的嘴。看著虞謠那模樣,她們竟沒能說出什麼異議,等到散去之後方才三五成群地議論了一番。但此事再生事也已經晚了些,何況總沒人想當出頭鳥,最後只能訕訕地散去了。


  「好孩子,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本事。」宋嬤嬤長出了一口氣,笑容滿面地向著虞謠道,「有你在姑娘身旁陪著,夫人盡可以放下些心了。」


  虞謠笑著點了點頭,而後略帶些忐忑地看向白雅書,生怕她覺得自己搶了風頭,誰料卻撞上了白雅書帶些崇拜的眼神。她當即有些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件英雄救美的事,得了這小美人的青睞。


  「還有一件事……」虞謠略一猶豫,還是向著宋嬤嬤說了出來,「玉姨娘那邊若是要延請大夫,還是讓她們自己請先前慣用的大夫吧,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免得惹來一身腥。」


  宋嬤嬤一聽到惜香院就有些發愁,皺著眉點了點頭:「就依著你所說吧。」


  虞謠最初一直在琢磨,李氏會不會打玉姨娘肚子的主意,但依著她對李氏了解,李氏大約是做不出那種事情了。現下她知道了李氏不能有孕,這府中的長子註定不會是李氏的孩子,李氏就更沒有理由動手了。虞謠便徹底放下心來,準備撇清和惜香院的關係,在玉姨娘生下孩子之前絕不沾染任何惜香院的事情。


  年關愈來愈近了。


  大抵虞謠那次裝腔作勢的一番威脅還算是有效,至少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什麼明面上的糾紛,至於那些小打小鬧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忽略了,準備等到忙完再加以清算。


  大戶人家每逢年關簡直是忙得不可開交,白家在京城之中都算得上小門小戶了,但每日來請示的事情還是一件接著一件,虞謠簡直不敢想那種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該是何種狀況。


  向各家送禮的禮單依著往年的例,經由一眾人審閱之後方才能敲定。這種事情虞謠自然是插不上手的,但她偶爾得空卻也能將禮單瞅上幾眼,對與白家有往來的人家都有了幾分了解。


  這其中,最為貴重便是謝家了。


  百年前謝家算是本朝的開國元勛,獲封榮國公。又因著謝家子弟鍾林毓秀,代代人才輩出,故而這爵位就一直被襲承了下來。


  現下這位榮國公謝軻有四子,與白家有關係的便是他第二個兒子謝流,白御史的妹子嫁給了謝流,當了他的妾室,生下的兒子便是謝然。


  與謝家結親本事極有面子的事情,但這謝二爺與白氏的事情不怎麼光彩。當初謝二爺前去秦州辦事,不知怎麼的就跟白氏看對眼了,白氏也不顧父母的阻攔執意要嫁給謝二爺,就算是當妾也在所不惜。


  白家自矜身份,怎麼能容許自家的女兒嫁給人當妾室,知道的是說兩情相悅,不知道的還以為白家賣女求榮攀附權貴呢。可老爺子到底沒攔住自己女兒,只能忍氣吞聲結了這門親事。


  虞謠懷著八卦之心揣摩了揣摩,又掐著指頭算了算日子,總算明白了過來,只怕這白氏在嫁入謝家之前就懷了孩子了,所以老爺子只能由著她了。


  虞謠覺得自己沒法評判白氏的行為究竟是對是錯,畢竟再怎麼樣那也是人家自己的選擇,只不過謝然的身份就有些尷尬了。因為他算是謝二爺的第一個兒子,那種讓主母如鯁在喉的「庶長子」。謝二爺明媒正娶的夫人是王家的姑娘,身份貴重得很,壓白氏一頭綽綽有餘,也不知道王氏這些年是怎麼對待謝然這個庶長子的,有沒有刻意苛待他?


  虞謠神遊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想得有些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按著謝然那樣子,可不像是會任人魚肉的人。


  然而事情總是出人意料的,現實很快便打了她的臉。


  消息傳來之時,虞謠正在一字一句地看著下面送來的賬本,而後便楞到了那裡。她有些難以置信看著翡翠,倒抽了一口冷氣:「姐姐你說什麼?謝然出什麼事了?」


  翡翠本不過是平白提了一句,沒想到她反應居然如此之大,故而奇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在意此事,連規矩都顧不得了,竟直呼表少爺的名字。」


  虞謠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是我失態了……只是姐姐也是知道的,表少爺在秦州之時曾救過我的命,所以我一時之間有些太過詫異。」


  翡翠聽了她這解釋,這才想起來當初虞謠落水之時是謝然所救,瞭然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


  今日一大早白御史剛一下朝,當初執意嫁給謝二爺做妾的白氏便哭著趕回來訴苦了。


  翡翠並不是正院中伺候的人,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有限,只聽說謝二爺的那位正室不知尋了什麼由頭,罰著謝然在祠堂中跪上了好久。現下這滴水成冰的天氣哪是容易熬的,謝然跪了一天一夜,而後便發高燒暈了過去。據白氏所說,謝然這一暈倒像是帶出了旁的什麼病,險些折了半條命進去。


  虞謠慢慢地也冷靜下來,謝然決計不可能因著這點事情就沒了命的,想也知道是有驚無險。


  她沉默片刻,總算恢復了先前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對著翡翠笑道:「這位姑奶奶來訴一番苦,未必見得有什麼用處吧。」


  「自然是沒用的。」翡翠對此事也十分了解,拿過自己的綉線挑揀著顏色,「她早已嫁給夫家,娘家能管的事情可是有限的很,更何況她嫁的還是謝家,老爺就算是想管也是有心無力。再者,謝家二夫人可是姓王,就憑著她這姓氏,只要她沒鬧出什麼人命,就不算什麼出格的事情。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不過苦了表少爺了。」


  虞謠聽著她這話勁,覺得翡翠似乎有些不大看得上白氏,於是試探地笑道:「謝二爺就不管管嗎?表少爺到底是他的長子啊。」


  「那位姑奶奶的話,聽十分信三分也就夠了。」翡翠斟酌著分寸,隱晦地指出,「都這麼多些年了,她怎麼還沒看透呢。雖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都這年紀了,誰還能慣著她一輩子呢?」


  虞謠眉尖一抖,心領神會了翡翠話中的意思。


  謝二爺雖說當初執意要娶白氏,可再怎麼寵愛,也經不起時間的消耗。白氏這麼一番鬧騰,說白了就是找存在感,虞謠對她的觀感突然就差了幾分。


  話雖如此說,但虞謠打聽了一番,白氏還是從李氏那裡要了支名貴的人蔘帶了回去,美名其曰給謝然補身子。


  只是李氏後來卻聽聞,她將人蔘帶了回去便送給了謝二爺,倒是贏了幾日的寵愛。李氏財大氣粗並不在意那點銀子,有些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便不再多言了。


  虞謠聽聞此事後,突然覺得心中有些堵。這位將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現下的境況委實有些慘,爹不疼娘不愛的,還受著正室夫人的排擠。不過她的這點同情心很快便消失不見了,接踵而來的雜事將她累得都瘦了許多,再也沒有那個閑暇去替旁人傷春悲秋了。


  等到過了年關,虞謠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那點同情心實在是太多餘了,以及腦補能力委實太強了,她怎麼能因著那幾句話就把謝然的手段給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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