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平心而論,謝然的相貌還是很戳虞謠的審美的。


  若是放在前世,虞謠鐵定是要試著折下這朵高嶺之花的,反正再不濟也就是被拒絕罷了。可如今這時代卻讓她不得不收斂自己,只論及身份,她與謝然差著十萬八千里,更別說兩人之間還有原書里那些恩怨糾葛。種種顧慮疊加在一起,讓虞謠只能對謝然敬而遠之。


  高嶺之花固然是引人遐想,可卻不至於讓她飛蛾撲火。


  當著諸位賓客,白氏與夢姨娘都不敢在這關頭作妖,所以這一滿月酒過的倒還算是圓滿。


  虞謠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伺候著白雅書,屋中放置著冰塊,所以並不怎麼炎熱,比風荷院還算涼快些許,這讓虞謠感覺好上許多。可饒是如此,半晌撐下來她也有些乏了,因為平時她雖伺候著白雅書,但主僕之間較為隨意,並不需要這麼一直正兒八經地站著,可如今她卻必須得端出十足的精神應對,難免會有些疲倦。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了旁的賓客,可白氏卻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白雅書身為晚輩也不能隨意離開,自然而然,虞謠仍得候在一旁。


  虞謠聽著白氏向著白母講述自己的委屈,強忍著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白氏所說的種種在虞謠看來純屬無病□□,聽了片刻后,虞謠愈發認定了白氏就是一個奇葩。但就算如此,她還得忍著這個奇葩,撐著酸疼的腿站在那裡。


  虞謠委實不是很懂為什麼會有白氏這種人,當著眾人的面哭訴自己的委屈,既不避諱晚輩也不遣退侍女,好像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一般。


  白御史聽了片刻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白老夫人拉著自己女兒的手,既無奈又心疼地說道:「我可憐的珠兒,當年我便不許你嫁過去,你偏不聽,如今可怎麼是好?」


  虞謠滿臉冷漠地看著這副母女情深的戲碼,委實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眼神不自覺間就又飄到了謝然身上。


  謝然十分淡定地坐在一旁,目光下斂,像是在饒有興趣地看著桌案上的杯子。白氏的哭訴沒有對他造成絲毫的影響,他就那麼坐在那裡,彷彿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干係一般。虞謠不知道那麼個普通杯子有什麼好看的,但從她這個角度卻剛好可以看到謝然的側顏。她心中一動,覺著謝然的睫毛生得委實不錯,濃密而長,彷彿一把小扇子一樣。


  而下一秒,那把「小扇子」就緩緩地抬了起來——謝然微微側過頭,迎上了虞謠的視線。


  有那麼一瞬間,虞謠覺得自己又不可避免地被驚艷到了,而後理智才緩緩回歸,意識到自己偷窺被發現了。


  她之所以會看謝然,純屬閑得無聊找點樂子消遣,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如今被正主抓包,她心中雖有些尷尬,但卻並沒有立即移開視線,以免顯得自己太過刻意且心虛。


  謝然對她這不躲不避的態度有些意外,但現下還有這麼多人,並不能做什麼或者說什麼,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只能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了回去。但縱然不看,他卻能夠感受到那丫頭的目光仍舊停留在自己身上。若換了以前,再被他抓到的時候她就會跟受驚的兔子一樣逃開了,可如今她卻彷彿習以為常了一般,非但不躲不避,反而更加大膽了。


  謝然端起茶盞喝了口茶,覺得她的目光彷彿能化為實質一般,幾乎讓他生出了幾分不自在。


  虞謠敏感地察覺到謝然的不對勁,雖不大明白是為了什麼,但卻不敢太過放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收了回來,老老實實地盯著自己的裙邊。


  又過了片刻,白氏仍在不厭其煩地將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翻來覆去地講。


  謝然將手中的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在了桌上,發出一聲磕碰聲,雖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卻算不上太過突兀,他站在身來看著白氏微微一笑:「時辰已晚,改日再敘吧。」


  白氏彷彿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硬生生地將還未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她似乎是有些畏懼謝然,有些匆忙地站了起來,而後向著白老夫人解釋道:「我的確是該回去了,等到下次……得空了,再說吧。」


  白氏這話一出,虞謠如蒙大赦,輕輕地墊了墊腳緩解了一下腿上的酸疼。


  她看著白氏並著謝然離開的背影,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在她看來,這兩位實在太不像母子了。性子不像倒也還算了,謝然對白氏的態度雖不大對但也還說得過去,可白氏對謝然的態度就有些微妙了。但她對謝家的事情並不清楚,心中那點疑惑也無從解決,只能暫且先擱置一旁了。


  滿月酒之後,白府便沒什麼大事了,至少維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虞謠仍是每日陪著白雅書學各種東西,對長房的人秉持著一種能避則避絕不惹事的態度。她的確不是什麼怕事的人,可若真的鬧開了就不止是丫鬟之間的嫌隙,指不定還能上升到姑娘身上。虞謠就算是想打老鼠也得顧忌著玉瓶,為著白雅書著想,並不輕易惹事。可很多時候,並不是她想和平共處就能兩處相安的。


  那日,書房中備著的冰用完了,虞謠雖懶怠著出門,可無論如何都沒有輕慢白雅書的理由,只能冒著大太陽出了門。她原本是想著到賬房支了冰便妥了,誰料府中備著的散冰竟只剩下一份了,李氏房中的珍珠剛巧已經領了這份冰。


  珍珠聽了虞謠的來意,便將這份冰讓給了她:「既然是姑娘書房中需要,你便使人領了這份去吧。夫人那裡的冰還夠用,我不過是防患於未然想再備一份罷了。你快讓人搬了這份回去,我再催著他們去冰窖里鑿就是了。」


  虞謠聽此,連忙謝過了珍珠,吩咐粗使婆子將冰塊搬迴風荷院。


  她一路冒著烈日趕來,已經有些不大受得住,所以便偷了個懶,想在此歇息片刻再離開。


  就是這麼一休息,就出了事情,等到她回到風荷院之時才知道該送來的冰連個影子都沒有。


  翡翠甚少斥責虞謠,但這次卻是真的有些動了怒,等她一進院子便將她喊了過來,神色嚴肅地問她:「你這又是去哪兒躲懶了?若是旁的時候也便算了,但四姑娘還在書房練字,你怎麼就敢那麼溜了?這種天氣,萬一將姑娘熱出個好歹你可擔得起?」


  虞謠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眼:「姐姐這話從何說起?我早在賬房支了冰塊,吩咐粗使婆子送了過來的,只是因為有些頭暈所以才在那裡稍作歇息,並沒有要躲懶的意思。」


  說完,她見著翡翠臉上猶有疑色,便又補充道:「此事夫人房中的珍珠姐姐也是知道的,並非是我扯謊。更何況我是什麼人姐姐還不知道嗎,怎麼會做出這種沒成算的事情,撒這種輕而易舉便會被拆穿的謊?」


  翡翠知道她說的的確不假,只是方才四姑娘煞白的臉色委實是嚇到她了,所以才會這麼質問虞謠。


  等到回過神來,翡翠先是嘆了口氣,而後點頭道:「是我一時不察,誤會你了,姐姐向你道歉。」


  「姐姐不必介懷,我知道你也是因為太過擔心四姑娘,所以才會如此的。」虞謠的確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她皺了皺眉,「我的確是吩咐人將東西送過來的,不知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


  翡翠看著虞謠毫無芥蒂的模樣,為著自己方才不分青紅皂白的質問有些內疚,索性擺了擺手將此事交給虞謠去查:「這倒也容易,你吩咐人將那婆子叫過來問一問就是了。你自己去辦吧,回頭給我一個解釋就夠了。」


  虞謠知道翡翠這是表示對自己的信任,當即笑盈盈地應了下來。


  她方才是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沒能想到這其中的關節,可等到冷靜下來,她便慢慢推出了事情的原委。那粗使婆子決計是不敢輕慢風荷院的,更不敢陽奉陰違地將冰塊私吞,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在她前來風荷院的路上將她攔了下來。而敢搶風荷院的東西,想來也就那幾位罷了。


  等到虞謠找到那婆子問了問,果不其然,攔下她的便是二姑娘白雅瑟身邊的侍女。


  又是白雅瑟。


  虞謠覺著自己大約是和這姑娘不大對付,不然怎麼能總是陰差陽錯地糾纏上呢?


  猶豫了片刻,虞謠還是先將此事告訴了翡翠,看她如何定奪。翡翠聽了她的回稟,一愣:「長房的那邊的東西向來是齊全的,為了避免落人口舌,夫人可是吩咐著府中將供給長房的足足又添了三分的。」


  「正是如此。」


  虞謠點了點頭,肯定了翡翠的話,她覺著這事只怕不能像以前一般輕易放過了。


  李氏待長房一直算是寬厚,可這寬厚非但沒有收穫感激,反而讓長房的侍女都敢蹬鼻子上臉搶供給四姑娘的東西了。若不藉機敲打一頓,那將來指不定要發展到什麼境地呢!


  翡翠是風荷院的大丫頭,李氏將她派過來便是監管著風荷院,生怕自己女兒受什麼委屈的,如今二姑娘的侍女都能壓到風荷院頭上,的確是讓翡翠沒臉了,若是放任自流,那她就真沒臉面去見李氏了。翡翠清楚此事的重要性,當即咬了咬牙,向著虞謠問道:「此事與你有關,你敢不敢去討個說法?」


  虞謠看出了翡翠的想法,順遂地應承了下來:「有何不敢?」


  傍晚之時暑氣仍未散去,虞謠覺著自己彷彿能感受到地面下蒸發出來的熱氣。她注視著不遠處的院落,而後轉頭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粗使婆子:「一會兒你照實說便是,不用顧忌什麼。」


  那婆子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長房三姐妹一起住在寬敞的碧霄院,地方足足是風荷院的兩倍有餘,各種用度按著規矩還添了三分,絕不比白雅書差。


  虞謠還沒來過碧霄院,今日還是第一遭得見此處,當即便覺著李氏真是有錢任性,連給她們的院子都準備得如此盡善盡美,可人家根本不領情。


  虞謠方一走進院子,便有丫頭認出了她,招呼她道:「謠謠怎麼來了?可是四姑娘有什麼話要傳的?」


  虞謠認出她是大姑娘的侍女春華,挑了挑眉笑道:「四姑娘去了夫人房裡納涼,哪兒有功夫讓我傳什麼話?我此次前來,是要找一找夏冰姐姐。」


  春華有些詫異,在她的印象里虞謠向來是乖巧可愛的模樣,今日說話卻有些帶刺,臉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讓她有些不大習慣。她愣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指了指東面的房子:「那是二姑娘的屋子,夏冰應當也在那裡,你若要找她的話便去吧。」


  「多謝姐姐指路。」虞謠帶著那婆子繞過院中的一片竹子,向著春華所指的屋子走去。


  還沒等虞謠走到,早就有小丫頭聽到了動靜通知了夏冰。夏冰乍一聽到消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將手中的瓜子丟在桌上出了屋門。等到看到虞謠身後跟著的那婆子,夏冰立即就明白了虞謠為何而來。


  先前她逼著婆子將冰塊送到碧霄院時的確有些顧慮,但她卻也沒想到虞謠竟然敢帶著人找上門來,擺明了要撕破臉的架勢。


  夏冰素來畏懼白雅瑟,生怕這事鬧到二姑娘面前自己討不了好,連忙拉著虞謠向外走了幾步:「謠謠,這大熱天的,你怎麼來了?」


  虞謠看著夏冰這模樣,心中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往日里在女先生那裡上課時,夏冰總喜歡拉著另外兩個侍女一道孤立自己,對自己向來也沒什麼好臉色,如今想來是知道事情敗露,竟然這般拉的下臉面,著實是讓她大開眼界。


  她冷著臉拂去了夏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頭看著她:「夏姐姐做事未免太不厚道了,竟把要送往風荷院的冰硬生生攔下來,致使四姑娘在那般炎熱的書房中練字念書。方才翡翠姐姐將我好生罵了一頓,讓我給她個解釋……」


  夏冰一聽這便有些急了,忙不迭地道歉:「是我不對,等到晚些時候我親自過去向翡翠解釋,你不必擔憂,趕緊回去吧。按理說我本不該這麼做,只是二姑娘房中的冰已經用完了,身子有些不適,我一時急了才會做出那沒成算的事兒,妹妹不要介意才是。」


  虞謠本就是懷著找茬的心來的,怎麼可能被夏冰這麼輕易地敷衍了?


  她捻了捻方才觸碰過夏冰的手指,有些驚訝地問道:「姐姐的手好涼……我看著姐姐方才可是從自己房裡出來的,碧霄院居然這麼陰涼?」


  夏冰臉色一變,意識到自己扯的幌子已經被戳破了。


  虞謠看著夏冰的神情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問道:「姐姐這下子能否讓開了?我想著,只怕是要找二姑娘問上一問了。」


  「你!」夏冰終於意識到虞謠早就猜到了內情,自己方才那一番解釋在虞謠看來或許就是笑話罷了,她臉上裝出來的那點虛偽的笑容隨即褪了下去,低聲威脅道,「你要拿著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叨擾二姑娘不成?殷虞謠,你可不要太過分了。」


  虞謠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番她這惱羞成怒的模樣,而後施施然開口道:「夏姐姐,此事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論,難道還非要我條分縷析地挑明不成?別說是二姑娘了,就算是鬧到了老爺、老夫人面前,我也沒什麼可怕的……見過二姑娘。」


  夏冰一僵,緩緩地轉過身去,發現白雅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不遠處看著此處。


  白雅瑟矜貴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這是怎麼了?」


  夏冰想解釋什麼,卻被虞謠搶了先,虞謠恭恭敬敬地笑道:「今兒午後,四姑娘書房中沒了冰,奴婢便去賬房支了一份散冰,吩咐粗使婆子送去風荷院,可等到奴婢回到風荷院,卻發現那冰塊根本就沒送到,所以挨了翡翠姐姐好大一通訓斥。奴婢後來問了問,發現是您房中的夏姐姐中途將冰攔了下來,逼著送來了碧霄院。翡翠姐姐差我來問一問,碧霄院中的用度可是不夠?若是不夠的話,便回稟了夫人讓她酌情再增上三分。」


  她這話說的看似恭敬,但話中真正的意思明眼人都能聽出來。


  白雅瑟雖頗有些心計,可卻從沒被下人這麼明嘲暗諷過,臉色當即就難看了許多。她勉強笑了笑,而後看著夏冰問道:「你竟敢瞞著我做這等事情?伯母待碧霄院何等寬厚,你竟敢因自己一己之私誤了伯母與我的名聲?」


  夏冰被嚇得跪了下來,慌亂地解釋道:「不是,奴婢並沒有這個意思……是奴婢一時昏了頭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虞謠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達到,並沒有興趣看著她主僕二人在這裡演戲,笑盈盈地勸道:「夏姐姐只怕也是一時犯傻,並沒有欺瞞二姑娘的意思,還請二姑娘網開一面。翡翠姐姐讓奴婢帶的話已經帶到,那便告辭了。」


  白雅瑟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看著虞謠離開了。


  等到虞謠徹底走出碧霄院,她才冷笑著問夏冰:「你知道你錯在何處嗎?」


  夏冰見她臉色稍霽,大著膽子答道:「奴婢不該搶風荷院的東西……」


  「如果沒本事讓她們無話可說,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別凈惹些麻煩回來。」白雅瑟看著虞謠的方向冷冷一笑,「你在這裡給我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吧!」


  說完,她便徑直拂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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