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羊羔不語01

  「劇院幽靈的案子, 的確是漢尼拔的手段。」


  威爾彎下腰, 摸了摸溫斯頓的脊背。乖巧的大狗吠了幾聲, 而後跑開，融入了同伴的隊伍中。


  史達琳：「當年他用了類似的方式誣陷你。」


  「至少現在你是清白的, 克拉麗絲。」


  「我不是。」


  白樺樹林積雪很厚, 遠遠看去白茫茫一片。威爾的住所非常寧靜, 隨他在附近散步，史達琳的心情極其放鬆。


  「是我放走了漢尼拔·萊克特, 他指使其他兇手殺人, 這有我的責任。」


  「你這麼想, 正中漢尼拔下懷。」


  「但這是事實, 威爾。」她平靜地說，「如果不是和嘉莉有約定，我甚至不認為自己還有資格拿著FBI的實習證件。」


  「僅僅因為你間接導致了慘案。」


  「這還不夠嗎？」


  走在身側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他揚聲喊住了跑遠的狗，而後開口：「那麼，你如何看待保羅·克倫德勒依然坐在FBI高層的位置上？」


  史達琳無言以對。


  「你的罪孽與克倫德勒相比, 」威爾淡淡地說，「不過是滴進湖泊里的墨水, 不值一提。而克倫德勒這一生參與的案件, 或許還不及你認識嘉莉之後參與的多。不是每位FBI的職員都是傑克·克倫德勒和亞倫·霍奇納，克拉麗絲。甚至是傑克和霍奇也背負著你看不見的責任與性命，我們所有人都有罪。」


  說著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湛藍的地平線上。


  「如果我是漢尼拔，我也會這麼做。你無法容忍自身變得與克倫德勒一樣, 絕不回頭，寧願一頭撞死，我很敬佩你，克拉麗絲。但千萬不要讓惡魔擊垮你，起碼不是現在，他就是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罪孽。」史達琳重複了一遍威爾的用詞，「那被你親手送進監獄的阿比蓋爾呢？她犯下的罪責不比我嚴重，幫凶而已。你明明能夠保護她。」


  「——我就是在保護她。」


  威爾近乎急切地回答。話音落下之後他彷彿意識到了這謊言連自己都無法說服，他的眼底有一抹痛苦閃過。


  「我把她送進監獄。」他抹了一把臉，艱難地說，「是因為她還能獲得拯救，在法律的尺度下贖清罪過，阿比蓋爾的人生還能夠重新開始、值得重新開始。漢尼拔的陰影不會伴隨她一輩子。」


  「於她來說，你不過是殺了他的父親的FBI。」史達琳輕聲開口，「可你卻自發地想要成為她的保護者。」


  「於嘉莉來說，你也不過是個調查模仿犯的實習生，可你卻為了一個無所謂的約定走到了這一步。」


  史達琳笑著搖了搖頭。


  談話之間，溫斯頓又掉頭跑了回來。史達琳注意到在威爾的一眾愛犬中，它對主人的感情最為深刻。起初拜訪威爾時，對她最為熱情的也是溫斯頓。漂亮的大狗親昵地蹭了蹭史達琳的褲腿，她蹲下|身，拍了拍它的腦袋。


  「嘉莉也想贖罪。」史達琳的語氣縹緲，「阿比蓋爾能夠重新開始，可是她沒這個機會。」


  「贖罪。」


  道出這詞的威爾，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


  「我依然……記得傑克將那些卷宗交給的情景。」


  「哪些卷宗？」


  「嘉莉殺的人。」


  「我記得那時你在監獄里。」


  「是的，」他闔了闔眼，「當時嘉莉身邊的目擊者一個一個的死去，FBI找不到證據，傑克便找上了我。」


  目擊者。史達琳早就將魔女嘉莉的案子倒背如流了，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嘉莉的一名同學和老師。她們兩個也是在學校里，為數不多想要保護嘉莉、為她的境遇站出來的人。只是後來她們都死了，直到現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嘉莉親手所為，還是漢尼拔·萊克特指使的。」


  「嘉莉的老師死在她的手上。」


  那另外一名同學則死於惡魔的屠刀。史達琳沒說話，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威爾的眼睛。


  「那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如此稚嫩，如此拙劣。漏洞百出的現場肆意又殘忍，嘉莉動手時痛苦且飽含深情，但她不害怕，因為有漢尼拔替她料理之後的事情。」


  「你在……難過嗎，威爾？」


  天空蒼藍，地面雪白。站在天地之間的威爾雙目清明銳利，可他看上去極其哀慟。特別是史達琳點出事實時，他甚至挪開了眼睛，像最初相遇時那般不敢看她。


  他不敢看她，是因為史達琳的眼睛能夠讓他聯想到嘉莉·懷特。


  史達琳突然理解了嘉莉的心情。


  這麼一位男性，脆弱卻無比強大，聰穎卻容易受傷，他能輕易地感受到任何人的思想與心情，也因這可怕的天賦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


  當尚且忐忑，尚且迷茫的嘉莉·懷特步入精神病院，看到籠子里筋疲力竭的威爾·格雷厄姆——他不是天使，還有誰是？

  「我難過是因為當年嘉莉的遭遇，讓我想起了阿比蓋爾。」但天使否定了她的猜測，「我有我的私心，克拉麗絲。」


  「阿比蓋爾的刑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史達琳重新站了起來，「你會去看她嗎？」


  「我不知道。」


  是啊，他哪兒來的資格呢。


  是威爾親手殺了她的父親，然後又將她親手送進監獄。就像是剛剛所說，在威爾眼裡，阿比蓋爾是懸系他與現世準則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比寶貴又意義非凡。而在阿比蓋爾眼裡，他只是個差點被騙的FBI罷了。


  「威爾，」史達琳放輕聲線，「如果你能幫助嘉莉，你會去看她嗎？」


  他擰起了眉頭。


  威爾像是沒理解她的意思，他用清澈的藍眼審視史達琳片刻，而後那困惑與哀痛就如同見到陽光的晨霧般散開。


  昔日因為阿比蓋爾，他才對嘉莉產生愧疚；那麼向嘉莉伸以援手，或許能賜予他去面對阿比蓋爾的勇氣也說不定。


  「謝謝你，克拉麗絲。」很久之後，威爾打破了審視的沉默，「這值得我去思考。」


  「我也有私心，」史達琳坦言，「你是最為了解漢尼拔·萊克特的人，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有線索。」


  「是的，嘉莉找上了我。」


  威爾挑了挑眉。


  「很高興聽到她沒有徹底沉浸在漢尼拔的懷抱里，」他不怎麼真情實意地說。


  「你知道她有計劃。」


  「我知道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嘉莉·懷特了。」


  放任漢尼拔帶走嘉莉，他也有一份責任。而他這番話一出口，使得史達琳更為堅信威爾在很早之時就摸清了嘉莉的心思。


  比她更快、比漢尼拔·萊克特更快。


  「她對你說了什麼？」威爾問。


  「聊了聊私人的事情，」史達琳並不打算將自己的事對威爾說，「然後她對我說，漢尼拔給了她很多不屬於她本身的東西。嘉莉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不是。」


  威爾沉吟片刻：「她說的恐怕是記憶。」


  史達琳一驚：「你知道？」


  威爾：「嘉莉曾經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她在離開監獄、殺死她的老師，以自由之身與我見面時，卻說不認識我。我推斷是漢尼拔令她忘記了我的存在，事實也是如此。但你說給了她的東西——」


  史達琳：「是漢尼拔·萊克特的過去。」


  威爾的身形一頓。


  他沒開口，卻足以史達琳了解這觸及到了問題的關鍵。


  「萊克特醫生不是美國人，他生於歐洲，但是具體的資料很難查清，只知道年輕時就讀於法國的醫學院。」史達琳開口，「你剛從歐洲回來，威爾，我想你的收穫不僅僅是找到了嘉莉以及卷宗上的線索。」


  「我更好奇嘉莉的目的。」威爾說，「找到這些，對她有什麼用處？

  用處嗎？

  她在最開始時拋出了無數謎題，史達琳尋找到一個又一個答案，直至不久前，嘉莉親口將最後的謎底告訴了她：花瓶里藏著的至寶是漢尼拔·萊克特的記憶，這既諷刺又可悲。


  是啊，惡魔如此自負，還有什麼能比他自身的思想與記憶更為珍貴？

  反過來想，也不是誰都能有資格盛放他的意志。嘉莉·懷特於漢尼拔來說，的確是獨一無二且極為珍貴的。


  史達琳甚至忍不住為嘉莉鬆了口氣——就像是在嘉莉道出『花瓶』二字時她也感到不平一樣。


  在萊克特醫生心裡她不僅僅是個器物這麼簡單，她的愛也不是完全毫無回應，這總比她預料的情況要好上很多。


  「我認為嘉莉在嘗試著逐步確立自我。」她說，這是最開始時便確定的事實，「七年前離開漢尼拔，只是一個開始。漂泊於歐洲、定居於英國，最終回到漢尼拔·萊克特的身邊，這些經歷對她來說都是一個過程。」


  「我因此勸她回到巴爾的摩。」


  「了解其他連環殺人犯的動機，這幫助了她。嘉莉意識到她與那些惡魔本質上不太一樣，我想這份經歷也讓她更坦然更冷靜的與萊克特醫生重聚。而這份漢尼拔的記憶……」


  威爾接下了她沒說完的話：「找到漢尼拔對過去的感情，能讓她徹底從中剝離開來。」


  史達琳：「可能她會因此意識到這罪孽與她無關呢。」


  威爾笑出聲。


  這笑聲著實有些不合時宜，他的笑讓史達琳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你在替她開脫嗎，克拉麗絲？」威爾問道，「漢尼拔控制了她，指使她殺人。本質上她無疑是個受害者，可倘若嘉莉能夠將一切罪責推諉給別人，她根本不會落入惡魔的手裡。」


  「我只是——」


  「——嘉莉數次嘗試自殺，因為她覺得自己生來便背負著原罪。」


  她張了張嘴，然而所有的言辭都變得異常蒼白。


  威爾說的沒錯。


  史達琳只是在想，矇騙自己，多少也是種保護手段。要是嘉莉看得不那麼清楚，感官不那麼敏銳，也不至於落得這番結局。


  不過，威爾的話也提醒了她。


  「你說她背負著原罪。」她陷入沉思，「這與漢尼拔·萊克特本身並無關聯。」


  「當然。」


  「而她那天晚上也對我說……」


  「她說了什麼？」


  話到了嘴邊，史達琳卻突然羞於脫口。


  她說女性的愛，本質上與深愛的那名男人也毫無關聯。他既察覺不到她的付出，亦無法真情實感的察覺到她的心意。嘉莉這話說的無情，可也符合她的生存動機。


  假設七年前，出現在她面前的不是漢尼拔·萊克特，她會用盡一切燃燒自身嗎？會的，嘉莉也知道她會。


  「沒什麼，」史達琳說，「只是想到了我的那個夢境。」


  「嘉莉化身莎樂美的那個夢？」


  「這個比喻真是合適極了。」她勾起嘴角。


  威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史達琳並不覺得他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但他沒繼續追問：「我前往歐洲，第一站便是法國。從巴黎找到了漢尼拔的成長軌跡。」


  「想必很難。」


  「你是說忍受法國人的辦事效率？」威爾半開玩笑地說，「真的很難。好幾次我都以為斷了線索，好在當年他足夠出名。」


  「因為相貌英俊又成績優秀？」


  「因為他當時便有命案纏身。」


  史達琳怔了怔。


  「萊克特醫生教養良好、富有魅力。」威爾繼續說道，「他的英語帶著歐洲口音，可他還會法語、意語以及其他歐洲語言，很難確認惡魔究竟屬於哪個國家。」


  「這是奇爾頓醫生的說辭。」史達琳禁不住帶上了嘲諷的語氣。


  「我找到了他的家鄉。」


  果然。


  這句話由威爾說出口，史達琳一點兒也不意外。


  「在立陶宛。我去看了看，收穫卻不太大。如果你想再去一趟，我可以帶路。」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個案子啦，所以可能會長一點。我爭取一下在三月份之前完結~

  哦對啦，因為劇集把時間線挪到了現代，所以這裡我可能會和第三季一樣虛化《漢尼拔崛起》的內容，因為不然的話真的對不上歷史啊_(:з」∠)_老實說我就覺得漢尼拔系列根本不適合挪到現代，不止是崛起，其實每一部小說都帶著濃烈的時代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