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想留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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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揚快步走到那家店,背過身低著頭,開始排隊。
生意不錯,很快,他後面就跟了不少人。
看到自己周圍人群聚集,他徐徐鬆口氣,以為逃過一劫。還沒來得及一一思考對方出現在這裡的各種可能性,結果一低頭間不期然地看到對方經常穿的那雙靴子。
謝雋廷已經走到他跟前。
程奕揚皺皺眉,緩緩抬起頭。
「這麼早就過來,你想幹什麼?」謝雋廷語氣嚴肅,神情有一種冷峻。但這種冷峻跟昨晚的冷漠是不一樣的,後者是他的私人情緒,前者只是公事公辦的一貫態度。
程奕揚覺得對方這問話有點詭異,但懶得應付,只是簡短地回答:「過來買點心。」
謝雋廷太了解柏律了,如果點點還在身邊,他可能會開一個小時的車專程過來買給孩子,但他自己,絕不可能。
他也不問謝雋廷來這裡幹什麼,問一句才答一句,漠不關心的樣子跟昨晚的謝少爺有的一拼。
謝雋廷說:「跟我過來。」
程奕揚卻站那沒動,唇角涼薄地抿著。
「有什麼事都在這說,我跟你過去不方便,畢竟,我跟你一點都不熟。」
為了把昨晚的恥辱全數奉還,程奕揚還刻意把最後一句話放慢加重來說,語氣十分疏離。
謝雋廷看著他,他毫不在意地回望,眼神冷淡,「何必在這裡妨礙我呢,你最近不是很忙么,怎麼有閑心管這些雜事?」
謝雋廷卻說:「是你的事。」
程奕揚本想接著諷刺,不管對方說什麼都能反擊回去,但沒料到是這四個字,反倒直接堵住了他的嘴。靜默片刻,他冷冷地輕哼一聲,似有不屑,漠然地撇過視線,但雙手卻無聲地握緊,還避開了對視。
謝雋廷也不跟他多廢話了,直接拿出一張照片,指著問:「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程奕揚臉上的淡漠瞬間就消失,皺著眉連連追問,「你怎麼知道她的,她怎麼了?!」
謝雋廷轉身走了。
程奕揚立刻跟過去。
本來打算再過幾天跟程奕揚說這事的,沒想到這麼快他就自己找上門,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謝雋廷問:「你知道你現在很危險嗎?」
程奕揚根本不吃這套,「如果要對我不利,她有的是機會,不必等到現在。當初她找到我的時候,你給我留的種就已經把我折磨得筋疲力盡,虛弱地跟死狗一樣,她一個女的都能弄死我。」
更別提後來程奕揚剖完腹,醫生不是專業的,沒有準確找到那個器官在哪,這種手術浪費時間無異於損耗生命,他大出血了一次,說是奄奄一息的紙人狀態絲毫不誇張,掐著脖子半分鐘估計就死透。
「至少她不會折斷我的手腳,把我關房間里不準出去!」
「更不會故意害我要我的命!」
「謝雋廷,對我而言你才是最危險的。」
愛記仇的傢伙,睚眥必報。
就因為昨晚讓他感到難堪,所以今天句句話都要刺一下。
不過謝雋廷說的「危險」並不是程奕揚自己理解的這種會被人傷害的意思。不過這也不怪他,畢竟他遇到的危險,迄今為止,也就局限於這種類型而已。
「你想重新做回律?」謝雋廷扭頭問他。
「不想,一點都不想,」程奕揚微微仰起臉,直直地看著對方毫無畏懼,眼底熟悉的驕傲又回來了,「我現在是最自由的,誰也別想限制我,包括你!我為什麼又要回到那個監獄里去?不。」
竟然把謝家直接比作監獄,尤其最後那一個字,說得頗有點下狠決心的意味。
謝雋廷輕輕抿了下嘴角,不是冷笑,但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威脅性十足,「好啊,那你就繼續裝程奕揚,以後真進了監獄看你還能不能自由。」
無非給他冠一個冒用別人身份的罪名,程奕揚早就做好準備,現在只管見招拆招,「你去指證啊,沒關係,我一點都怕,你能拿得出手的證據,只有我跟我哥dna比對結果,只要我打死不認,以後實據不足我還是可以正常釋放,而且……程奕揚的屍體,早就火化成灰,死無對證,我說我是他,我就是!」
果然,還是很聰明的,也不會被輕易威脅,而且前期工作的確做的十分仔細。
好一個死無對證。
讓謝雋廷想起五年前終於找到柏律的那天,接到消息心急如焚地趕過去,看到的卻是燃燒后的殘骸和焦黑的屍體。警局鑒定,是柏律無誤。但謝雋廷要求立刻屍檢,卻被柏宸堅決駁回來,而且情緒非常激烈。如果不是一眾保鏢攔著拉著,恐怕兩方在現場就會直接對峙。
也是,好好一個人送去謝家,結果幾年後看到的是一具屍體,換誰都受不了。
柏宸憤怒得氣血逆行,死死盯著謝雋廷,「他不應該在謝家好好的嗎?!為什麼會這樣!」
周圍很嘈雜,柏家那邊的下人,不知道是否譚沐授意,一看到屍體竟然就開始哭,假的很。吵吵嚷嚷,到處亂成一片。
謝雋廷厭惡這樣的環境。
他把擋在自己面前的柏宸推開,看到屍體獃滯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跟警察吩咐,「帶走,屍檢。」
五年前的柏宸到底還不像如今這樣老道冷血,被推開也立刻衝上去攔住,「你還想屍檢?!你不給我說清楚他為什麼會死,反而想解剖他?!不可能!我不會讓你碰他!」
謝雋廷聞到一股濃烈的腥味,不知是自己喉頭湧上的還是那具屍體散發的,他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刻,喉間又湧上一股,他現在根本不想多說話,每說一句都像在咽血。
可柏宸堅決不同意屍檢,他清楚柏律的身體比較特殊,把屍骨和內部都暴露在外人面前,這是一種褻瀆。
不管事實真相到底是怎樣,至少那時候謝雋廷在情理上處於絕對弱勢,是被譴責謾罵的一方,再後來,在柏家的堅決要求下,屍體被火化也辦了體面的葬禮。
謝雋廷覺得這起事故很有些懸而未決的疑點,按理說,事發距離柏律逃掉謝家的那年已經過去三年有餘,孩子要麼一早打掉要麼已經出生,如果后一種可能,大人在房裡燒死但小孩毫無影蹤?不可能。第二是屍體的左手上還帶著戒指,依柏律那脾性早扔了。難道要謝雋廷相信是柏律死前念及舊情專門戴上?其實女人當初把屍體弄成這樣,是為了讓謝雋廷動容,一悲慟通常都會像柏宸那樣,沒法留意到很多細節,畢竟死者為大。可惜,謝雋廷並不是普通人,他不會被痛苦所影響,這一招畫蛇添足,只讓他增加懷疑。
葬禮那天他鎮定冷靜,全程眼淚都沒有流一滴,從此也是給外人落下了一個十分冷血的印象。
謝雋廷就知道來硬的一般很難在柏律身上奏效,所以他另有法子。
「你想見柏禮嗎?」先拋一個小小的誘餌。
程奕揚並不上鉤,「我會自己想法子,不需要你假好心。」
「你不是想知道柏禮身上的傷哪來的嗎?」他把幾張紙遞給程奕揚,「這是多年前譚家火災的案底,你哥哥也是在那次燒傷的,誰縱的火,不用我再說了吧。」
「我哥那時候怎麼就在譚家?!」他神色微變,一把奪過來,胡亂翻著那些紙。
「這你要去問他。」
程奕揚順勢問:「那我哥現在在哪?」
謝雋廷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讓他套出答案,自然是沒有回答的。
他又看了程奕揚一眼,似乎是覺得扭頭看人有點累,命令對方坐到前面來。
程奕揚覺得謝雋廷是公事公辦的態度,無暇多想,乖乖照做。
結果右手剛關上車門,左手的手腕就被謝雋廷一把抓住。
程奕揚一愣,沒來得及說話。
謝雋廷話鋒一轉:「現在還惱我?」
程奕揚沉默。
「用假死來擺脫我,這一招你做得真狠。」
程奕揚眼神突然變得有幾分兇悍,寒聲道:「我不想寄人籬下!」
謝雋廷根本沒必要管這種縱火案,只是譚沐和柏禮這兩個人都是跟律有牽扯的,就抽了些時間多看了案底幾眼。結果很快就發現不對勁。
然而這也只是小事,畢竟縱火的又不是程奕揚,到底跟他無關,真正的難題還在後面。
謝雋廷接著問:「你冒用程奕揚身份,想過到底能不能用嗎?」
「什麼意思?」他轉頭看向謝雋廷,對方那種篤定的神情讓他忽的心慌了一下,「你為什麼這麼說?」
「你當年是假死,但總得有人真死了,才能跟你交換。」
「我知道啊,」他急躁地打斷,「程奕揚死於車禍,雖然是孤兒但他生前清清白白,除了福利院的幾個人,唯一的親人就只有他妻子,他是個很簡單的人。」
只有女人和柏律知道,那場車禍其實兩個大人都死了,但外人都以為程奕揚倖存下來。
「這個人的確是清白的,但我指的,可不是這個。」
對方那種輕飄飄的眼神讓程奕揚更覺焦慮,「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現在很急切,也十分擔憂。看謝雋廷那種神情,以及現在這簡短三言兩語,憑他的智商,其實多少已經猜到一些,但覺得十分可怕,潛意識裡相當抵觸,根本不想接受!
程奕揚清晰辨認出自己心底的驚悸和慌亂,眼下這情景對他不利,不想繼續聽,就想立刻下車離這個人遠遠的,他右手用力一掰,車門卻沒能打開,居然鎖了!
程奕揚勉強穩住情緒,冷冷地說:「開門,我要下車。」
謝雋廷看著他這種很明顯已經略帶慌亂的反應,一點點眯起眼睛,低沉地反問道:「你在害怕什麼?」他有一種詭異的氣場,大多數時候不顯山不露水,但又能在一瞬間,氣勢十足。
「我害怕你!」程奕揚被他逼得吼了一句,他已經有點慌神,可對方還是不痛不癢,程奕揚深吸一口慢慢平復,「……謝雋廷,讓我下車!」
可謝雋廷根本沒理會,只覺得時候到了,徑自道:「他根本不是事故死亡。」
扔出這個炸彈,謝雋廷毫不意外地看到程奕揚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糟糕起來,但就算這樣,也得把真相告訴他。
「找個跟柏律身高、年齡、體型都差不多的人,的確不難,但這個人偏偏在你需要換掉身份就恰好死了,還死於意外,是個沒什麼社會關係的孤兒,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人,你覺得能找到幾個?」
程奕揚臉色煞白,呼吸開始急促。
「我查了你的醫療記錄,車禍的修復手術是五年前,借著這個幌子換了臉,那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讓你等三年才做?因為她足足用三年時間才找到這麼一個合適的人,讓你來取代!」
謝雋廷越往下說,程奕揚的臉色越發慘白,連嘴唇都開始顫抖,喃喃地說著「不可能」,不停念叨這三個詞,彷彿是自我催眠。
程奕揚閉上眼,深深吸氣,好一會兒后才睜開,可那種害怕不僅沒有減弱反而還愈加強烈!
但謝雋廷並沒有憐香惜玉的打算,繼續往重了說。
「你真以為自己是運氣好?只要想換身份就可以正好碰上一個相似的人死了。」
程奕揚胸口一陣陣地發緊,心臟絞著痛,不想聽謝雋廷再往下說,他害怕,害怕到極點。
「時間線就充分說明是他殺,他的死都是為你準備的!」
「別說了……」程奕揚緊緊皺眉。
「你到現在連手術刀都不會用,我知道你不是兇手,但你佔據了他的身份,絕對是幫凶懂嗎?」謝雋廷的語速極慢,一遞一聲,如同鑿子一下下用力砸在程奕揚腦殼上,逼著他必須聽得仔細明白,「離開謝家的第三年你才換臉,也正是那一年,程奕揚出車禍,隨之而來就是你假死。柏律,你說說,他是專門等著你把臉換好再死嗎?」
「如果這件事,也是女人為了幫你專門做的,柏律,她只是刀子,而你是黑手。」
車裡明明很溫暖,但程奕揚仍感覺一陣陣寒意,不可抵擋。
尤其是謝雋廷說的最後一句話,讓他的防線開始崩潰。
沒有復仇不是染滿鮮血的,如果他手上沒染,那隻可能是別人已經替他染了。
「如果我查出來的線索沒有出錯,她應該是譚家早年失聯的大小姐,說是移居國外,但沒幾個人真見過她。如果這件事是她做的,犯罪動機也很明確,當年譚家內鬥,繼承權應該在長子這,但嫡系卻死的死,瘋的瘋,她對譚沐的恨,大概比你還要厲害,後來還被譚沐扣個罪名關到監獄里,出來后能找到你給她復仇,當然會盡全力幫你。」
其實謝雋廷查到的東西遠比這多,比如,女人當年生下的兒子,長子,哪去了。他覺得沒必要全都告訴程奕揚,光是前面那點信息量就夠他受的。
當年,兩個窮途末路的人碰到一起,一個是生活上的潦倒,另一個卻是心理上的極端。女人說要跟他一起報復譚沐,問他願不願意。而且後來什麼都幫他安排好了,幾乎是程奕揚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罪犯之身讓她的權勢只能在暗地裡用,不能拿明面上使,所以只能藉助棋子來達到目的。
程奕揚被握住的那隻手力道一松,似乎也不想掙扎,整個人已然沮喪到極點。
謝雋廷看他不再試圖掙脫,手裡的力道便小了,轉而把那手輕輕攏在自己掌心裡。程奕揚的手很冰涼,甚至還在細微地顫抖,謝雋廷便知道,這些對柏律是有效。不過他從來不喜歡點到為止,所以接下來說出的話,還是怎麼讓人害怕就怎麼來。
「你是幫凶,而且到現在還佔著他的身份,讓這案子怎麼破?程奕揚死了一直沒人來認屍,以後大概也沒有人會再管,畢竟,只有兩個人的家庭,破碎了又有誰知道?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在做好事,替一個意外死亡的人好好活下去?」
程奕揚痛苦地閉上眼睛。
謝雋廷憐憫地看他一眼,「你連這個都害怕,還想報仇?你運氣不錯,至少現在活得好好的,比那個孤兒幸運得多,她還沒想過對你不利,畢竟要用你。柏律,你難道沒發現么,你跟她很像,為了報仇都可以不擇手段,但她不能拋頭露面,所以必須挑個人來幫她完成。而你呢,除了沒動手殺人,還有哪件事情沒做?」
面對的人是柏律又不是那些罪大惡極的死緩犯,謝雋廷其實只用了三分力。
他不管程奕揚有多難過,還是把他的臉轉過來,逼迫他看著自己,「當年你為了達到目的,就利用我對你的感情,又隨手毀掉,你說,這算不算殺了曾經的,謝雋廷。」
那些話一句一頓,盯著程奕揚的眼睛說出來。
程奕揚怔怔的,眼眶發紅,獃滯片刻,用力掙脫對方的手,狠狠側過臉,不再說話。
他不是不知道復仇需要代價,也願意委屈自己竭力忍耐,但沒想過真正的代價竟是這麼龐大這麼鮮血淋漓,就算他後來再隱忍,但這種付出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真正的大頭,全在女人那兒。
謝雋廷意識到上一秒的自己有些話太過感性,很快恢復下來,又變成了一貫的鎮定冷靜,「程奕揚非正常死亡,遲早有人會查出來,你不可能一直用他的身份,你必須回來。」
「就算沒有人查,但你現在已經知道這些真相,我不信,你還敢繼續用這個身份。」
他從來都要百分百把握,但這次也不得不賭一把,賭柏律的良知和負罪感能讓他自己意識到錯,心甘情願地放棄這個身份——這才是真正的必殺技。
「當年沒能屍檢,不然的話在那時候就能查出來,他不是在火災里窒息而死,而是被人用刀子砍得面目全非,又澆上汽油焚屍,讓人無法辨認原……」
謝雋廷發現說出這些殘忍的話之後,程奕揚就抖得愈發厲害,還用手捂著耳朵。
「他妻子也死了,但你知不知道,可能並不止兩條命,我可查到了他妻子身前的,孕檢單。」
到底要把人嚇成什麼樣謝雋廷才算滿意,難不成非要把人弄哭才肯罷手么!
程奕揚臉色慘白,將眉頭擰得緊緊的,「什麼都聽你的,不要再說了我求你!我真的不想聽……」聲線竭力保持平穩,但還是不免帶上了痛苦的顫音和令人心疼的喑啞。
謝雋廷了解柏律,在這種狀況下把頭埋得那麼低還始終不肯抬起來,聲音里又有一絲壓抑的哭腔,說明只有一種可能。
他伸出手,但程奕揚非常抗拒,一個勁地避開,可車門已鎖,怎麼躲都逃不開。
不管程奕揚怎麼抵觸甚至腦袋都撞到玻璃上,他還是強硬地捧住了他的臉頰,然後用力地抬起來,那雙眼睛紅得厲害,現在又被這麼一強迫,誰不想把自己驚慌狼狽的樣子藏著,但謝雋廷偏偏要撕開,程奕揚卻被他逼著抬起臉,那雙眼睛里蓄著一層淺淺的水霧,但並沒有哭。
看來還差一截。
謝雋廷壓下心裡的悸動和*,看著他說:「你跟柏禮離得越來越遠了,他要是知道你是殺人犯的幫凶,不知作何感想?不過我猜,你也把不敢把這些事跟他說。」
謝雋廷早就知道柏律內心深處非常渴望柏禮那樣的人,某種程度上他自己也想變成哥哥那樣,善良、乾淨、纖塵不染。
不管是剛剛敘述事實,還是現在這番話,真是每一句話都狠狠擊中柏律的痛點,毫不留情。
果然,這話一出,程奕揚就感到更加難受,心裡一陣陣刺痛,但還是咬著牙關,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面上是克制住了,但眼底的水汽卻越聚越多,眼眶也越來越紅。
「還好你主動放棄了孩子,程奕揚,你要做這種事,就應該主動遠離所有人。」
非要把人逼哭這個惡劣的毛病,謝雋廷這輩子怕是都改不了了,八年前把人逮回來是按在床上做哭,現在他生出些憐憫心也不想把乏味的禁錮重來一遍,就採用這樣的手段。
被這麼逼著狠著,先是要走他的孩子讓他整顆心沉寂下來,而後又搬出他的哥哥讓他陣腳一亂,以為這就完了,只要挺過去就行,但現在又拿出這麼大殺手鐧,不知以後還有什麼更可怕的,程奕揚根本招架不住!在謝雋廷面前,他哪種樣子都別想藏住,不管是一開始偽裝的、狡黠的、陰狠的還是後來冷漠的、衝動的、狠心的……他就是要翻來覆去把程奕揚任何遮蓋都撕碎,讓他一絲.不掛、無處遁形!
既然謝雋廷現在那麼想看他脆弱的樣子,那就讓他看好了,看個夠!程奕揚不再堅持,慢慢垮下肩膀,整個身子都松下來,他微微一闔眼,溫熱的液體被擠得溢出,沾在他睫毛上,還有一點兒順著眼角往下滑。
至此,謝雋廷才滿意,沒有繼續勉強,徐徐收回了手。
「要跟我說什麼?」他瞭然地問。
程奕揚的語調變得低微柔軟,「只要你肯幫我,讓我重新做回柏律,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聲音有點沙啞,方才的傲氣已經消失殆盡,此刻只有屈服。
謝雋廷沒想這招竟然如此奏效,也就那麼一試,本沒抱多大期望,要知道,當年那麼狠都沒把柏律馴服,結果如今攻心一招,效果倒好得令人驚訝。如此倒也不枉費他多管閑事地動用職權和人脈把這兩件無人管的陳年舊案又翻了一遍。
「一旦做回柏律,就必須在我身邊,別想走。」他已經在控制語氣,尤其最後那三個字盡量說得平和,可他實在不擅偽裝,略微低沉的語調還是讓人覺著有一絲急切。
程奕揚猶豫片刻,不過最終還是點點頭。
「一輩子。」
「嗯。」語氣里已然沒有一點不滿。
大功告成,謝雋廷緩了緩,下意識地柔和了少許。
程奕揚輕聲說:「我需要你幫我……」
「幫你什麼?」這回的語氣才是真的是柔了幾分。
「我想見我哥,還有,我兒子……」程奕揚哽了哽,又補了一句,「幫我報復譚沐,一旦做回柏律,我就很難靠近她,我需要謝棠聽從我的安排……」
說到復仇程奕揚倒是很快就冷靜,良心和愧疚什麼的也消失殆盡,方才還激烈的情緒也都一點點地平復下去。
謝雋廷的語氣也不像剛才那麼嚴肅,「你太貪心了,見柏禮,又想見點點,還想我把謝棠給你使喚,一次讓我答應三件事?」
程奕揚眨眨眼睛,「那你想怎麼辦……」
「每次只能答應你一件,」謝雋廷徐徐說出他已經制定好的規則,「現在只能三選一,想要三件事都辦到,你必須分三次。」
程奕揚依舊沒有異議,就算有異議他知道對方也不會改,「好,什麼都聽你的,就三次。」
「嗯,你說,這次希望我幫你什麼?」
程奕揚垂下眼睛想了想,輕輕吐出兩個字,「報仇。」
謝雋廷以為,他要先見柏禮。
看來,復仇真的已經成了他的信仰。
「其他事情都不急在這一刻,」程奕揚冷靜地解釋,「譚沐那邊我已經把前期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這次她也受了傷,柏宸還在國外,是個很好的時機,錯過可就沒了。」
猶豫了一會兒,也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程奕揚最後還是面對現實,問道:「……那你要我做什麼?」
天下可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對方還是謝雋廷。
沒有條件是不可能的。
謝雋廷輕輕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說,「今晚你就知道。」
其實,在讓人對自己妥協之後,謝雋廷就絕口不再提關於案件的任何話,又變得惜字如金,但剛剛那句「今晚你就知道」的威力,卻似乎並不比謀殺案的那番小。
至少把程奕揚好不容易恢復了少許血色的臉又嚇得白了幾分。
可謝雋廷好像根本沒注意到,自顧自打開車門,「走吧。」
程奕揚站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腿已經發麻。
「……我還是想見見她。」總覺得事情的發展完全被謝雋廷控制,倒不是多疑和顧慮,他知道謝雋廷在這些事情上根本不屑騙人。但就算是真相,他要聽女人親自把事情原委說出來。
「你必須回去,今天可見不成譚溪,實在要見,以後帶你去警局見。」
原來她的名字叫譚溪。
程奕揚聽著警車的鳴笛,怔怔地望著巷子裡面的人熙熙攘攘,但始終沒有看到女人出來。
難以想象。
那麼清冷瘦削、連年邁的老保姆都願意留在身邊甚至挺喜歡小孩子的一個人,竟然可以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
但轉念一想,又可以感同身受,柏律不也是這樣的嗎,當心中的仇恨變成必須實現的執念,真的什麼都能做出來並沒有資格覺得她殘忍,因為本質是一樣。如果某個人對哥哥有威脅,給柏律一把匕首,他或許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人刺死。
謝雋廷走過來,擋住了他張望的視線,也打斷程奕揚的胡思亂想,「別管這些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可不想晚上見到你,還是這幅失魂落魄的樣。」
謝雋廷覺得他這種狀態開車不安全,就把司機叫了過來,讓他送程奕揚回家。
程奕揚坐在車裡,還覺驚魂未定心有餘悸,但轉頭看向窗外,謝雋廷已經神色平淡地跟幾個警長交談。該怎麼形容他那種表情,完完全全的不在意,好像這種事已經見得太多太多,還有很多比這慘烈,早已無法在他那兒掀起任何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