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寒夜尋歸
天色已然黑的不見五指,先前那厚厚的、灰黃的濁雲,也已經被黑暗的夜色所籠罩吞噬。北風在盪歸山周圍盤旋、呼嘯而過,時而低聲嘶吼,時而狂怒大作,肆虐般的在這暗夜與冰冷中奔跑,又如同一把銳利的劍一般,在零丁之人的身上劃過一刀又一刀,只覺刺骨。雪一直簌簌地向下落著,打濕了顏舒和諾觴的衣角,也使得他們心裡愈發不安起來。
顏舒小心翼翼地掌著手中的火把,生怕怒吼的狂風一個失控將她僅存的溫暖給熄滅,微弱的火苗就如同風中搖曳的舞者一般似悲戚、似低吼,正如同顏舒此時焦灼不安的心情。沒有找到喚玉,顏舒的心慢慢地往下沉,越來越冷了起來,也越來越自責起來,為什麼自己不多關心她一分呢?或許,便會阻止她今日出來了。此時此刻滿腹焦慮的顏舒,完全忘記了前些日子她才和喚玉割恩斷義了。
諾觴此時同顏舒一行找尋喚玉主僕二人的行跡,雪越下越大,道路阻且滑,他和顏舒現在的心情是一樣的,試問,若是在這樣的天氣下凍一晚上,怕是人都要凍僵了吧。遂無論如何,他們今夜也要找到她們,不過能找到還是找不到,也真的憑運氣,他並沒有多少把握。他只是憑藉著蛛絲馬跡才斷定她們是自行下山的。
兩人沿著山澗的羊腸小路走著,越過厚厚的積雪,不時地發出「咯吱」的響聲,兩隻火把相互依偎、糾纏著依然在風中搖曳。
此時的喚玉和芍兒神說厚重的裘衣,瑟縮在路邊的一腳,只覺得四周的一股股寒氣順著她們的脖頸處直往骨頭夾縫中鑽,無奈,她們已經在這冰天雪地里待了太多時辰了,這才忍不住想自行探下山去,而她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原來這迎著風雪下山遠遠比她們想的要困難許多。此時的喚玉已然被寒氣侵襲了全身,以至於嘴唇都凍得發紫,因著夜色的遮掩而看不到她此時凍得發青的臉頰的顏色,但芍兒攥著喚玉手指的手卻分明能感覺出她家小姐已然身體透支了大部,遂她一直在喚玉耳邊鼓勵著她,希望能給她帶來更多的溫暖……
正當喚玉欲陷入昏迷的那一刻,眼睛眯了成線之前,突然視覺中閃過點點火光,不由得呢喃起來:「芍兒,回府了嗎?怎麼我看到火光了呢?」她以為是她的錯覺,所以只是大腦不受控制地呢喃了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隨即便當即暈倒一般一頭栽倒在芍兒懷中。
芍兒見狀,滿心著急,趕忙將喚玉已經越發冰冷的身子抱緊,又急又慌,想要拚命地將她家小姐搖醒,可是都無濟於事,只能任憑喚玉瑟縮在自己懷中。這冰天雪地里,哪有什麼人啊?怎麼找人求救啊?在她眼淚欲奪眶而出的那一刻,不經意的轉過頭來,卻發覺不遠處真的有點點火光,原來小姐看到的不是幻覺。遂應著那火光的方向,翹首企盼,大喊:「有人嗎?快來救人呀?」無論來者是誰,看到火光的芍兒都彷彿是看到希望一般,恨不得立馬衝過去,尋求這光亮的源頭,遂聲音也大了幾分。
正在尋人的兩人好似聽到黑夜中人的哭喊聲,諾觴驀地一驚,趕忙擋住顏舒欲向左拐的去路,慌張道:「好像有聲音?」聲音太過小,他也不敢確定。
「什麼?」顏舒聞言,忽的一喜,便大聲喊道。
諾觴趕忙對顏舒做了噤聲的姿勢,希望能聽到更清楚,等他們靜下心來,果不其然,真的聽到類似求救的聲音,顏舒與諾觴二人趕忙順著聲音的來源小心翼翼走了過去。
待越走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只是氣力越來越小而已,顏舒覺得這哭喊聲甚為熟悉,慢慢能聽清這喊聲到底來自何人,遂每走一步都越發的激動和慌張起來,當執著火把站在兩人面前那一刻,望著芍兒用顯瘦的身子緊緊將已經凍得昏迷的喚玉擁在懷中的那一刻,顏舒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本以為,她的心已經被千錘百鍊的足夠鐵石,但是面對眼前這一場景,她還是忍不住為之一顫。
芍兒不知道原來執著火把的人是顏舒和諾觴,在看到顏舒衝過來的那一刻,真的是喜極而泣,遂一個失聲叫道:「公子。」沒有稱呼為姑爺,而是一個多麼久遠的稱謂,卻重重的刻在所有人的心中,還好此時,除了她們四人,沒有任何人。
顏舒並為對芍兒的稱呼太過在意,彷彿早已熟悉一般,又好像習以為常,她所有的心都系在倒在芍兒懷中的喚玉身上,遂連想都不想,一把將喚玉抱在懷中,將自己還存著一絲絲熱度的手撫在喚玉的柔荑上,卻發覺那人早已冰冷的沒了溫度,這不禁讓顏舒心中大為心疼。
「小姐被凍壞了!」一旁的芍兒望著此時已經陷入昏迷的喚玉,焦急道。此時,她已經沒了先前的慌張,到底是有人來尋她們來了。
顏舒聞言,趕忙將手中的火把遞給芍兒,一個用力攔腰抱起喚玉來,急切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到山下去,我記得山腳處不遠有間客棧。」抱著懷中那冰冷的沒一絲熱氣的身體,顏舒越發的緊張起來,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能夠溫暖喚玉。她不想她有事。說著,便大步走在前頭,無論之後的道路多麼難走,她不想放開她。
諾觴見狀,趕忙擎著火把走在顏舒前面,為顏舒照亮腳下的路。
……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顏舒四人總歸是繞到盪歸山的山腳,找到了山腳的那間客棧落了腳。
火炭、熱水已經全然端進了屋中,只覺得屋內和屋外果然是兩個季節一般。顏舒用熱布巾為喚玉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冰冷手指,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傷了那細長如蔥削般的手指,動作極其緩慢而溫柔。芍兒見狀,便在身邊站著侍侯著,不時為顏舒遞上巾帕。這樣的場景就好像又回到之前一般,他還是顏公子,她還是喚玉姑娘,而不是現在,一個是……
是哪個人說得,人生若只如初見?芍兒懊惱地捶了捶腦袋,撅撅嘴,她記不清了。
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美人娟眉微蹙,好似感受到周遭的溫暖正慢慢逼走原來身上的寒冷,美人兒緩緩睜開眼,卻發覺周圍的一切陌生的不能在陌生,她記得她和芍兒明明在山路上尋找下山的出路,無奈體力不支,她暈了過去。遂不由得想要伸出手來摸摸自己的臉頰,卻突然發覺不知何時,手貌似被不明物體牽制住了,待她反應過來,才發現眼前這張無限放大的臉。
是她,是她……一時間覺得熟悉。
顏舒見喚玉睜開眼睛,倏然心中一喜,趕忙俯下身子,握著喚玉的手更加緊了緊,生怕一個不小心好似會有什麼東西溜走一般。喚玉終歸是醒了,這讓她本來不安的心安定下來。
喚玉待完全清醒過來,才發覺不知何時芍兒、諾觴都在她的房間里,而自己的左手卻被那個人牢牢的攥緊,這才明白,終究是他們救了她。
「小姐,還好您沒事,芍兒都快擔心死了。」芍兒見喚玉睜開眼睛,看起來只是羸弱無神而已,也便跟著鬆了一口氣,「好在顏、顏公子她們來的及時,否則……」芍兒也知,四周並沒有其他人,也便肆無忌憚的說了起來。其實,顏姑爺和顏公子,她還是覺得公子叫著順耳呢!說著,看了一眼顏舒又望了一眼喚玉,喜上眉梢。
芍兒的一席話倒是給喚玉提了不少醒,在聽到芍兒斷斷續續的稱呼時猛然清醒了不少,本來含著霧氣的眸子,在透過層層薄薄霜霧后變得濯濯耀目,突然聲調恢復了往日的不驚,冷聲道:「芍兒無禮,該叫顏姑爺才是。」是的,她過不去自己的那個坎。在這些日子以來,看著顏舒與李茗兮兩人種種親密之舉,自己的心中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滋味,或許,只有局中人才能體味。她無法像以前那樣純真澄澈的面對現在的顏舒,即便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她還是覺得莫名的心堵。
她是個喜歡做選擇的人,而一直討厭被選擇。
顏舒聞言,心中也跟著咯噔一下,其實,在喚玉還有沒有蘇醒過來之前,自己便有千言萬語想對眼前這個倔強孤傲的女子訴說,可是如今,眼前女子的冷言冷語,卻好似像潑了一盆冷水一般直直澆在顏舒身上,將她準備的滿腹言語生生憋了回去。喚玉這樣一說,顏舒只認為是如今的喚玉住慣了王爺府的大宅,坐慣了王爺的女人,對她已經再無感情,所以無論語氣上還是禮節上,都頗為計較。
手上的力氣,驀地被抽干一般,徒然無力地將喚玉的手放下,愣在床邊。
就是那樣一瞬間,她執起她手的力氣,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