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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算計(已修)

  宇文淵壓下眼底的異色,負手上前,唇微勾,語聲清淺聽不出情緒。


  「昭華帝姬,好巧!」


  原本側對著宇文淵而立的公儀楚聞言轉過身來,一雙眸子如籠煙霧,即使在皎潔的月色下也依然看不分明。她定定瞥宇文淵一眼,語聲冷淡,「明人不說暗話,睿王,那張紙條是我派人給你的。」


  宇文淵緊緊凝視著公儀楚,彷彿試圖從她面上看出幾分端倪來,爾後朝前兩步,語聲沉鬱,「不知昭華帝姬深夜喚我前來,有何貴幹?」


  公儀楚嗤笑一聲,「我原以為睿王是個爽快人,沒想到卻三番五次同我打太極。也罷,睿王既然沒有誠意,就當你今日沒有見過我罷。」說著,斜眼睨宇文淵一眼,頭微昂,傲慢地從宇文淵面前走過。


  不想宇文淵伸手一攔,聲音沉了下來,「昭華帝姬,你這是何意?」


  公儀楚被迫停下腳步,側了目光看去,語聲冷淡,帶了一絲莫名的傲氣,「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今日我請睿王出來,本來是想說關於重華之事的,既然睿王沒有興趣,那我不說也罷。」


  宇文淵面上帶著的如沐春風的笑意終於垮了下來,冷冷看著公儀楚,「昭華帝姬請把話說清楚些。」


  公儀音在他冷淡目光的高壓下有一瞬間的膽怯,然而想起來時所見的那一幕,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宇文淵眼中覬覦和勢在必得的神情,雖然心有不甘,但顯然眼下還是對付公儀音要緊。想到這,膽子又壯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道,「睿王對重華的一片情深,我可是看在眼裡。」


  宇文淵定定看了她幾眼,話語中卻不露半分口風,只「哈哈」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重華帝姬貌美性淑,我仰慕於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見宇文淵又在跟自己打著太極,公儀楚眉目一沉,心中負氣,差點就想甩袖而走。只是想想論心機,自己怕是鬥不過宇文淵,終究還是忍下了心中那口怨氣,嘲諷道,「睿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打著馬虎眼,實在讓我很失望。睿王今日若是不想求娶重華,那便罷了,左右只當我多管閑事好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派人盯著宇文淵,自然知道他對公儀音的事情格外關注,再加上今日在宮門外所見到的宇文淵特意提早前來等候公儀音的情形,愈發堅定了她的猜想。


  宇文淵對公儀音果然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見公儀楚將話挑明了講,宇文淵終於收了面上那副彬彬有禮的面具,冷冰冰地打量了她一番,終於開了口,「昭華帝姬有話便直說吧。」


  「睿王覺得,你今日在父皇壽宴上求娶重華有幾成把握?」


  宇文淵沉吟片刻,還是沒有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只回答了一個自認為保守的數字,「大概……五成吧。」遠處雲光殿中的絲竹管樂之聲縈繞耳際,宇文淵沉肅的面容在模糊的月色下看得並不分明。


  公儀楚嗤笑一聲,略帶嘲諷地看著宇文淵,「睿王莫不是在說笑?你覺得,你今日求娶重華能有五成的把握?我告訴你,你最多只有兩成成功的概率!」


  她說得篤定,讓宇文淵不由有些懊惱,只是,他一貫是情緒不顯現在臉上之人,聞言也只是蹙了蹙眉,冷冷盯著公儀楚,一字一頓道,「願聞其詳。」


  公儀楚道,「睿王應該也知道,重華對你並無好感。再加上她又是父皇捧在掌心裡的帝姬,你覺得父皇會捨得將重華遠嫁北魏嗎?」


  宇文淵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麼說,不知昭華帝姬有何高見?」


  「我有個法子,能讓父皇不得不答應你的求娶。」


  「還請昭華帝姬賜教。」宇文淵眸色轉了轉,面上神情依舊沉肅,不顯半分端倪。


  「你且附耳過來。」公儀楚神神秘秘道,側顏輪廓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得神秘莫測,倒果真勾起了宇文淵幾分好奇之心,身子朝前傾了傾。聽完公儀楚的話,他嘴角抽了抽,狐疑地看一眼公儀音楚,「昭華帝姬幫我,自己能有什麼好處?」


  公儀楚也不瞞他,眸中一抹怨色閃過,「你應該知道,我同重華並不和,父皇偏疼於她讓我十分不滿,若是重華能遠嫁你北魏,日後這宮裡,便沒人再同我爭寵了。」


  宇文淵勾了勾唇,「昭華帝姬倒是坦誠。」


  「我說過了,我是誠心幫睿王的。怎麼樣,我這法子,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見出來得久了,公儀楚也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問道。


  「難得昭華帝姬費盡心力幫我想出這麼個法子,我若是不用,豈不是辜負昭華帝姬的美意了?自然……是要用的。」宇文淵勾起一抹佻達的笑意。


  公儀楚聞言,亦是眉目一舒,笑著道,「既然如此,睿王待會就好好配合吧。」說罷,朝他頷首示意一番,娉娉裊裊扭著身段走遠了。


  宇文淵定定地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知道她消失在視線中,才收回目光,也負手朝雲光殿而去,眸中神色諱莫如深。


  殿中。


  公儀音看著身側空了好一會的席位,不由有些詫異。公儀楚這是上哪去了?怎的這麼久還不見回來?她下意識往下首席位掃去,卻見宇文淵的席位也空在那裡,更是一詫。


  宇文淵也不在?莫非方才安帝拒絕接納碧舒,打亂了宇文淵的部署,所以下去重新安排去了?想到方才碧舒那黯然的眼神,公儀音眉眼微凝。


  這個叫碧舒的舞姬一定是宇文淵的心腹,否則,他也不會在上次那麼重要的劍舞上讓她領舞,更不可能放心將她推出來獻給父皇。只是這個碧舒似乎對宇文淵卻起了不一樣的心思。就是不知碧舒這心思,宇文淵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她正兀自思量著,卻見身邊傳來細微響動,轉頭一瞧,是公儀楚回來了,面上隱有得色,見公儀音看過來,眼眉一挑,並未理她,只是眉眼中的傲氣怎麼也藏不住。


  公儀音不由起了疑,公儀楚方才那個眼神,似乎有些問題。


  她心中存了個心眼,等了一會,眼風卻掃到宇文淵也從殿外進來了,不由心中疑色更甚,心裡頭不可遏制地浮上一個想法。難道公儀楚和宇文淵是一同出去的?只是若真是這樣,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這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怎麼會湊到一起的?


  還未等她想明白,耳畔傳來杯盞碎裂之聲,她詫異地轉頭看去,卻見安帝眼眸圓睜,一臉憤怒震驚的神色,正目光冷厲地盯著面前一個哈腰躬身的內侍,手中的酒盞已被他捏碎。


  公儀音一怔,很快明白過來。


  看樣子,長帝姬的孩子沒保住!

  不過,想到這裡,新的疑惑又生了出來。長帝姬的孩子,究竟是怎麼掉的?難道當真是曲華裳嫉妒長帝姬,所以痛下狠手?只是曲華裳雖然傻,但也不至於傻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吧?而且,長帝姬明明胎像很穩,席上又墊著厚厚的坐墊,就這麼輕輕一摔,怎麼就會傷到肚裡的孩子?

  聯想到長帝姬之前知曉自己懷孕后詭異的反應,不知為何,公儀音總覺長帝姬在謀划著什麼。可是,不管她在謀划什麼,為何要針對曲華裳?她不過是一名剛入宮的小小妃嬪,雖然目前受寵一些,但完全威脅不到長帝姬的地位。更何況,若長帝姬是不喜受父皇寵愛的女子,那為何從前也沒針對過那些受寵的妃嬪?


  恍惚間,覺得自己似跌入一張巨大的網中,絲絲相連,環環相扣,怎麼也走不出這張迷宮似的大網中。她喝了口酒壓下心中的不安感,又抬眼朝安帝看去。卻將他已經屏退了方才報信的內侍,憂心忡忡地坐在席位上,身側的皇后正在低聲勸解著什麼。


  公儀音滿目狐疑地收回目光,垂首低眸不語,心中自顧自思考著。


  恰好此時,一舞畢,殿中有片刻的安靜。安帝收回思緒看向殿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浮躁之意,剛準備開口,卻聽得公儀楚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父皇,兒臣願意為父皇獻舞一曲,以恭賀父皇壽辰,祝父皇身體安康,萬事如意。」這話一出,場內愈發靜了下來,連方才的竊竊私語也沒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公儀楚身上。


  公儀楚要的便是這種效果,揚唇偷偷一笑,又看著安帝淺笑道,「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安帝有些不郁。


  堂堂一國帝姬,在他國使團還在場的情況下,居然主動要求獻舞,這同那些樂坊的舞姬有什麼兩樣?簡直敗壞一國顏面。但安帝又不能拒絕,畢竟公儀楚是打著為他祝壽的名義說出的這話。


  權衡了一下利弊,安帝還是淡淡應了下來。


  「難得昭華有心了,你想表演什麼舞蹈?」


  公儀楚自然看到了安帝臉上不快的神色,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是硬著頭皮回答道,「前幾日兒臣新學了一支驚鴻舞,正好藉此機會給父皇瞧瞧。不過……」她頓了頓,目光往旁側的公儀音面上一掃,「昭華這舞,還需要重華幫幫忙。」


  安帝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公儀楚一向對公儀音頗多嫉妒,這點他自然是知曉的。俗話說事出反常必為妖,公儀楚突然這麼殷勤地要獻舞,還拉上了公儀音,不得不讓他生了几絲警惕。想了想問道,「昭華想讓重華怎麼幫忙?」


  公儀楚淺淺一笑,「父皇也知道,重華極善音律,兒臣想讓重華為兒臣撫琴一曲,還請父皇批准。」


  安帝皺了眉頭,淡淡道,「若是需要舞曲,讓樂伎彈奏便是。若讓重華伴奏,你同她並未排練過,難免有合不上的地方,豈不是破壞了舞蹈整體的美感?」他雖然不知公儀楚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是聽這口氣似乎就來者不善,為了避免公儀音吃虧,安帝還是下意識地拒絕了。


  公儀楚心有不甘,眼中閃過一絲嫉色,剛要開口辯解,卻聽得下首宇文淵的聲音響了起來。


  「久聞重華帝姬音律乃南齊一絕,今日既然有機會,也讓我等開開眼界如何?」


  公儀音不由沉了臉色,宇文淵這話,明擺著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不過,看他與公儀楚這一唱一和的,難不成他二人真的達成了什麼共識?

  她心中有些許發虛,下意識朝秦默看去,卻正好見秦默也朝她看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秦默的目光依舊冷靜自持,讓公儀音狂跳的心也跟著安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端坐在席位上,靜觀事態的發展。


  其他眾人亦紛紛跟著附和。


  安帝無奈,只得問詢似的看向公儀音。公儀楚也看了過來,面上似乎一臉懇切,只是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挑釁。


  到了這會,公儀音反而鎮定下倆,唇微勾,語聲清朗緩緩開口道,「皇姊盛情難卻,那我便獻醜了。」


  見她應下,公儀楚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嘴裡卻仍說著謙遜的話語,讓人看不出她打的究竟是什麼算盤,「如此,那就有勞重華了。」


  公儀楚挑了挑唇,面上一派淡然之色,清冷出聲道,「來人,取古琴上來。」


  宮婢應一聲,剛要退下,卻見安帝扭著朝著一旁的劉邴吩咐了一句,「去將霜沁取來。」


  沁霜?


  公儀音微皺了眉頭,這是什麼?古琴么?她狐疑地朝安帝看去,卻見安帝身側的皇後面色一瞬間變得蒼白起來,端著酒盞的手也止不住顫抖著。


  她不由愈加生奇,這霜沁莫不是有什麼來歷?竟然皇后失態至此?


  很快,有侍從抱著一架通體華美精緻的古琴進來了。公儀音一見,也倒吸了口冷氣。霜沁琴與普通的琴不同,通體潔白,粗粗一掃,似乎是由長於雪山之巔的雪梧製成。雪梧百年成材,木有異香,為極品良木。霜沁琴在內侍懷中泛著銀色的光芒,琴尾處雕刻著的那朵亭亭玉立的白蓮,細膩精緻,竟是宛如真花。


  公儀楚微微皺了皺眉頭,面有疑惑,看起來也並不知道這霜沁琴的來歷,只指了指殿內一角,吩咐道,「便放在那裡吧。」


  公儀音斂下神思目光一掃,卻見那處離宇文淵所坐的席位頗近,不由生了幾分疑色。皺了皺眉頭道,「坐那麼角落看不太清皇姊的物資,還是稍微往中間靠一些吧。」


  不想公儀楚想也不想便拒絕了,「重華,我等會的舞蹈需要的空間頗大,只能委屈你在角落坐一坐了。」


  公儀音剛待反駁,卻見秦默趁眾人不注意朝她做了個無礙的手勢,不由心中一動。莫不是秦默做了什麼部署?她目光粗粗一掃,發現公儀楚給她安排得那個位置,不光離宇文淵很近,好在離秦默也不遠,若他們真在算計著些什麼,相信秦默也能及時化解。


  公儀音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裡已經對秦默這般信任了。只是得到了秦默的保證,愈發定了心,深吸一口氣,淺淺一笑,「既然皇姊這麼說了,那便這樣罷。」說罷,儀態端方地起了身,點頭朝安帝示意了一下,婀娜多姿地往擺放古琴的席位走去。


  見公儀音落入自己的計謀之中,公儀楚眼中得色更甚,朝安帝盈盈一福,「請父皇稍等片刻,容許昭華去換身衣衫。」


  安帝有些不耐地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公儀楚眼神暗了暗,咬咬下唇退了下去。


  見場中氣氛似有些沉悶,有人似有心緩和,沉朗開了口,「陛下真是好福氣,昭華帝姬和重華帝姬各個多才多藝,乖巧孝順,亦是我南齊之福啊。」


  公儀音朝說話之人看去,卻不由一愣。那面上帶著幾分笑意開口說話之人,正是她有一在清涼殿見過的與秦肅一同出現過的大將軍梁璟。


  心中有些納悶,不過轉瞬一想也是自然。現在場中所坐之人,士族子弟自然沒這資格開口,其他官員有的地位又不夠高,只有梁璟和其他幾位朝中眾臣這時才適合開口。難怪父皇對梁璟頗為器重,這麼看來,也是個識趣之人。


  安帝的面色果然緩和了不少,微微笑了笑,「梁愛卿過獎了,不過重華和昭華的確是朕捧在手心裡寵著的,雖然如今漸漸大了,但朕還當她們是個小孩子,總想在身邊留幾年才好。」說罷,微微嘆了口氣,意有所指地瞟了宇文淵不語。


  宇文淵的但笑不語,假裝沒聽出安帝話中的暗示。


  底下之人訕笑幾句,跟著附和,場中氣氛這才恢復如常,又一派歡樂祥和的景象。只有公儀音,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眉眼端肅,耳朵緊緊關注著四下的動靜。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風傳來,殿內燭火一閃,有一瞬間的明滅變幻。在這燈火朦朧之際,卻見一紅衣女子自殿外飛入,大袖偏飛,身段纖細婀娜。


  公儀音定睛一看,果然是公儀楚,只見她面上瞄著濃濃的妝容,眉眼間透出一股與平日不符的凌厲的風情,眼尾處用硃砂勾勒出上揚的線條,額心中間還用花鈿貼了朵怒放的紅蓮,的確讓人由耳目一心的感覺。


  若是換在平日,公儀楚這身打扮效果定然不錯。可幾日她犯了兩點錯誤。第一,自己也穿的紅衣,還是先於公儀楚亮相,如今她再選這套衣衫,難免有東施效顰之嫌。因公儀音膚白,紅衣更是襯得膚如凝荔,眼波流轉。而公儀楚膚色並不如公儀音,且五官稍顯英氣,這麼一來,反而有不倫不類之感。


  再者,她眉心的那朵紅蓮花鈿也是敗筆。方才她剛剛給父皇送了個魚戲蓮底的香囊,這會父皇看到紅蓮,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只會是母妃,絲毫不會對公儀楚這身打扮感到讚賞。


  果然,她微眯了眼眸一瞧,看到父皇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暗色閃過。


  公儀楚飛入場中站定,朝眾人盈盈一福,然後看公儀音一眼,聲音愈發清朗起來,「請重華幫忙彈奏一曲《採蓮曲》。」


  採蓮曲不過是首平常的曲子,並無多大難度,於指法技巧上亦無多高要求,看來……公儀楚並不打算在琴曲上刁難於她。眼下這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微微吸一口氣,定下心來,緩緩抬起素手,撫於琴弦之上,只聽見「錚」的一聲,有泠泠的琴聲在殿中緩緩流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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