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詭異微笑
宇文淵怔愣了一下,面上原本堆笑的神情登時垮了下來。
安帝這話分明是在隱射他求娶重華帝姬之事。當日宗雲飛在壽宴上無辜身亡,自己只當是個要挾南齊的好機會,便趁機再次重提了求娶重華帝姬的請求。沒想到,今時今日,安帝竟會用這話來堵他的嘴。
原本還佔了上風的形勢陡然直下。
宇文淵心中飛快地轉動著。若是能求娶到重華帝姬,自己定然能得到很大助力。只是,眼下自己羽翼未豐,父皇又有漸漸傾向宇文澈和皇后那派的趨勢,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此時傳入父皇耳中,難免會對自己起疑心。到時宇文澈和皇后再添油加醋一番,自己和母妃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重華帝姬可以下次再求娶,但父皇心目中的形象,一旦崩塌那可就很難挽回了。
雖然很不甘,宇文淵還是忍痛做了決定。
抬起頭望著安帝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你我北魏南齊二國,世代邦交。若能和親自然是錦上添花再好不過,若陛下捨不得帝姬遠嫁,我也甚是理解,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說罷,狀似含情脈脈地瞟了公儀音一眼,眼中滿是不舍。
公儀音心裡一陣惡寒,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她心中嫌惡,面上仍是一片冷淡,看也不看宇文淵。
見她態度表現得如此明顯,宇文淵略帶難堪地收回目光,眼中一縷陰鷙閃過,訕訕笑了兩聲看向安帝試探著道,「陛下,那潘梓涵……」
「好說好說。」瞧見宇文淵吃癟,安帝心中樂開了花,出聲「哈哈」一笑,「睿王如此通情達理,朕也不是那等蠻不講理之人。睿王既然下親自清理門戶,朕自然不好插手。這潘梓涵,請睿王自行處置便是。」
宇文淵附和著笑了兩聲,「多謝陛下體諒。」
安帝出了一口惡氣,不由神情氣爽。廳外的天色是愈發的昏暗起來,安帝心裡卻似艷陽高照,一片晴朗。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一旁神情清淡的秦默,眸中閃過一絲深色。
此次能如此輕易地便說服宇文淵打消求娶重華的念頭,還多虧了秦氏九郎。
不光是因為他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能偵破此案,還因為他昨夜入宮找自己說的那番話。
昨日入夜後,安帝用過晚膳正準備上床歇息,卻聽得宮婢來報說延尉寺秦寺卿在宮外求見。他以為是北魏使團的案子有了新進展,便下了床榻,讓人將秦默帶了進來。
秦默果然是為北魏使者中毒一案而來。
安帝看著面前神情永遠清淡涼薄的秦默,開口問道,「你是說,北魏使者中毒一案已查明真相了?」
秦默點點頭,「幸不辱使命,已經查到了兇手是誰。」
「是誰?」安帝急切問道。案情的經過如何,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此事會不會給北魏留下什麼把柄。
秦默自然知道安帝在擔心什麼,淡淡開口道,「陛下請放心,殺害宗雲飛的兇手,亦是北魏使團之人。」
「當真?」安帝驀地一喜,眸色驟然亮了亮。
秦默點點頭,將查到的案情經過向安帝言簡意賅地陳述了一遍。
安帝聽完,長長舒一口氣,坐在榻上的身子也軟了下來,滿目喟嘆道,「幸好是他們自相殘殺,否則宇文淵定會趁機興風作浪,到時候可就難辦了。」
他說完這句似自言自語的話嗎,抬頭看向秦默道,「此事還多虧了秦寺卿你,朕一定要好好嘉獎你一番才是。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秦默躬身一福,「替陛下分憂,本就是微臣的分內之事。」卻是隻字不提獎賞之事。
安帝原本對秦默的感覺很複雜。他看不透秦默,又因他是建鄴城中最負盛名的士族子弟,所以一直對他存了几絲戒備心理。如今見他寵辱不驚進退有度,對自己也似忠心耿耿並無二心的模養,頓時好感增加了不少。站起身走到秦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愛卿,好好乾,朕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陛下。」秦默躬身應了,沉然如水的氣息沒有絲毫波動。
安帝現在心情大好,自然也不同以往那樣去追究這些。他越想越高興,「哈哈」大笑兩聲才道,「時辰不早了,秦愛卿也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你去國賓邸指認兇手的時候,朕也去,朕要親眼看看宇文淵那吃癟的樣子。」說罷,喚了人進來送秦默,自己轉身準備入內殿。
「陛下。」秦默卻又淡淡開口喚住了他。
安帝狐疑轉身望去,「秦愛卿還有事嗎?」
窗外月光撲灑一地,有柔淡月色傾灑進來,灑在秦默的袖袂之上,似給他青色的衣衫綉上了銀色的紋路。安帝看著面前芝蘭玉樹的秦默,不知為何,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很快回了神,聽到秦默開口說道,「陛下若不想將重華帝姬嫁去北魏,亦可藉助此事逼睿王收回先前的求娶。」
安帝面上笑容一滯。
方才太過開心舒暢,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一茬。是啊,案子和兇手雖然同南齊無關,但宇文淵那等行事詭譎之人,並不像會輕易放棄之人。若自己拒絕得不妥當,難免又是一場紛爭要起。
他沉沉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秦默,見他眼中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沉吟著開口道,「秦寺卿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說。」秦默謙虛道,「但臣想到了一個法子。」
「說說看。」安帝復又走到席上坐下,又無聲地邀請秦默也坐了下來。
秦默意態翩然地將衣衫下擺一掀,跪坐在了安帝面前,雙手置於膝上,坐姿優美而標準。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安帝或許還會感嘆一番他的優美的姿容儀態。只是此時,安帝滿心滿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秦默將要說出的辦法之上,只緊緊盯著秦默點漆般的瞳孔。
秦默啟唇緩緩說道,「當初睿王藉助宗雲飛中毒之事,頻頻挑釁,字裡行間隱射我們南齊有意破壞兩國邦交。事實證明這下毒之人卻是北魏使團之人,陛下也可原封不動地此話還給他。如今北魏局勢不明朗,除了睿王,皇后之子靖王也是頗受器重,兩派之爭如火如荼。若此事傳回北魏,炎帝會怎麼想,就連睿王自己都不敢肯定。陛下不妨利用此事,借口兇手此舉是在趁機挑撥兩國關係,言明要扣下兇手,並向炎帝去書一封要個說法。兇手是睿王之人,且睿王本就是主戰派,若此事當真捅到炎帝面前,他必然會懷疑睿王的動機。」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神色幽深地看了安帝一眼,接著道,「睿王是聰明人,自然會想到這一層。這個時候陛下再趁機提出交換要求,若不想您將此事告知炎帝,只需他收回求娶重華帝姬的話便是。」
秦默一一道來,卻是言盡於此,不再多說。他只是起一個提意見的作用,而非教安帝怎麼做。畢竟,安帝是君王,即便是再偉大的君王,也不會高興臣子對自己指手畫腳。
安帝聽完秦默的建議,心中又是慶幸又是喟嘆。
喟嘆的是秦默思維的敏捷和縝密。從查出兇手到他入宮,這中間的功夫不會超過三個時辰。短短三個時辰內,秦默便想到了這樣一個面面俱到的主意,既不會損害兩國邦交,又不用將重華嫁到北魏,還有效地挫敗了宇文淵的銳氣,實在是妙極。
慶幸的是這樣一個強大的人,目前還在為自己所用,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秦默一眼,良久,才緩緩開口道,「秦愛卿真是好計謀。」
「陛下過獎了。」秦默不卑不亢道,抬眸清淡看了安帝一眼,補充了一句道,「微臣此次破案,也是多虧了有重華帝姬從旁協助。重華帝姬聰穎機敏,若嫁去北魏,實乃我南齊之失,故而微臣才斗膽獻上此計,還望陛下莫怪微臣的越俎代庖。」
「誒。」安帝別他一眼,「秦愛卿這是說的哪裡話,你替朕分憂解難,朕高興還來不及,怎麼還會怪你呢?你這個辦法很好,解了朕多日的煩憂,看來朕今日可以睡個好覺了。」勉力完秦默,拿眼打量了秦默一眼,「重華此次沒給你添麻煩就好了。」說著,別有深意的目光微微凝視著秦默面上神情。
方才秦默的話卻讓他心中靈機一動。
聽剛剛秦默的口吻,似乎對重華讚許有嘉,此次又主動獻計。若是……皇族能同士族聯姻,兩者之間的緊張關係或許就能得到緩解。只是,士族一向高傲,自然不屑於娶皇族之女,所以他才從未想過這個法子。但剛剛秦默的口氣,分明對重華流露出欣賞之意,兩人又年紀相仿,若是二人能成,豈不美哉?
安帝心中突然浮上這樣一個想法,忍不住再出聲試探了秦默一句。
秦默淡淡瞥了安帝一眼,眼底閃爍著琉璃般璀璨的光華。他看著安帝,勾了勾唇,語聲真摯而誠懇,「能得重華帝姬的協助,是微臣的榮幸。」
安帝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一臉說了兩個「如此甚好」,顯然心情十分愉悅,「重華那日主動要求協助調查,我還擔心她會不會捅出什麼簍子來,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重華這個孩子,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說起公儀音,安帝的面色愈發和悅起來。
秦默淺笑著應是,聽得安帝又道,「我聽宮人說,她這些日子迷上了破案類的書籍,怕是因此昨日才那般自告奮勇。我怕啊,她此次嘗到了破案的甜頭,下次還會去麻煩寺卿。若真如此,還請寺卿多擔待擔待。」
安帝既然起了那份心思,自然有意撮合兩人。
秦默看得通透,心中偷笑幾分,面上仍是淡淡的神情,一本正經點頭道,「陛下過慮了。重華帝姬看問題視角獨特,若真有空來延尉寺,只會給微臣更多的靈感才是。」
「好好好。」安帝朗聲笑道,「時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著吧,明日朕會去國賓邸的。」
「那微臣告退。」秦默行以一禮,大袖翩然離去。
安帝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扭頭對著一旁默然而立的劉邴問道,「劉邴啊,你覺得,這個秦默如何?」
劉邴素來善察言觀色,看安帝這神情,分明是起了幾分心思,忙順勢道,「老奴覺得秦九郎此人性子沉穩,寵辱不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啊,朕也這般覺得。」安帝悠悠收回目光,轉身朝內殿走去。
劉邴忙跟上,小心翼翼問道,「主上,今日您想召哪位妃嬪侍寢?」
安帝腳步未停,曠朗的聲音傳來,「今日朕不召人侍寢。」
……
「父皇!父皇!」公儀音連叫了安帝兩聲也未聽到回應,轉頭一看,卻見他面上一片怔忪,似陷入了回憶之中。公儀音不想安帝在宇文淵面前出醜,揚唇一笑,大大方方走上前挽住安帝的胳膊,手底卻是微微用了用力,在他耳邊再次喚了一聲。
手臂傳來一陣細微的疼痛,安帝驀然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便看到面前公儀音言笑晏晏的笑臉。
見他終於反應過來,公儀音舒一口氣,笑意盈盈道,「父皇想什麼這麼入神呢?該不是還沉浸在秦寺卿縝密的推理當中吧?」
安帝「哈哈」一笑掩飾住方才的尷尬,又隨口寒暄了幾句。
此時,廳外已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寒風凜冽,從大敞的廳門處吹入,捲起每個人心中各異的心事,不斷沉浮。
安帝伸手替公儀音緊了緊身上衣裳,道,「天氣不大好,重華,趁著現在雨還小,你快點回府吧。」
公儀音乖順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那父皇呢?」
安帝看向面色冷然的宇文淵,「睿王,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大白,剩下的事,就交給睿王自行處理了。」
宇文淵冷冷開口應了,「陛下請放心吧。」
安帝點點頭,又轉向秦默,「此次多虧了秦愛卿,你平日公務繁忙,想來也沒有多少休假的時間。朕准你三天假期,秦愛卿好好休息休息吧。」
「微臣多謝陛下體恤。」秦默行禮謝過,面上帶著如三月春風般醉人的笑意。
公儀音眼風往秦默面上一掃,不知為何,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明明廳外寒意襲人,可看到秦默的笑意,只覺心中暖洋洋的並無半分冷意。
安帝向幾人交代好,開口道,「宮裡還有事,朕就不多留了。」
走到門口,忽而又頓住,轉身看向宇文淵道,「不知睿王什麼時候啟程回北魏,朕也去送你一程。」
安帝這話明面上聽著客氣,實則是在變相地給宇文淵下逐客令了,宇文淵豈能聽不出來?陰沉著臉色道,「這兩天準備準備,再過幾天便啟程。」
「那好,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找周寺卿提便是。」安帝微笑著道,彎了一雙眼睛,看上去倒是笑意瑩然,只是內里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多謝陛下。」宇文淵不得已也扯出一抹笑意道了謝,
「嗯,那朕便先走了。」
「恭送陛下(父皇)。」公儀音幾人忙道,恭謹目送安帝離去,看著他上了內侍抬著的軟攆,消失在雨簾之中。
「睿王,那我也告辭了。」秦默轉回目光看向宇文淵道,不想竟同公儀音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人的聲音,一個清朗如松間清泉,一個清脆若林間小鳥,說不出的和謝悅耳,聽得宇文淵的眉頭卻皺得愈加厲害,心裡頭像被針刺了一下,疼得厲害。
他目色沉沉在兩人面上掃了一眼,低沉著嗓音應了聲。
公儀音行過禮不再看他,亦沒有看秦默。緊了緊阿靈替她披上的蓑衣,朝廳外走去。路過垂首而立的碧舒身側時,正好門外劈過一道閃電,將碧舒精緻的臉龐照得雪白,公儀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唇邊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在這樣凄風冷雨的天氣里,顯得更加詭譎,把公儀音嚇了一大跳,忙定睛再次看去。碧舒並未意識到公儀音也在看她,低垂的目光微揚,似乎似正偷偷睨著宇文淵,這一刻,借著閃電的光亮,公儀音看到她素來澄澈似水的眸中,湧上濃烈而熾熱的情感,配合著她唇邊詭譎的笑容,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此時,公儀音已與她擦身而過,再看只會引起她的警覺,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走出廳外。廳外雨勢漸大,她卻沒有一刻停留,同撐著傘的阿靈阿素一道隱入了雨簾之中。
透明的雨絲模糊了秦默的眼帘,他眨了眨眼睫,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告辭離去。
公儀音走出國賓邸門外,車輦已經在門口停著了。
見她出來,黎叔打著傘迎了上來,阿靈則上前替她掀起了帘子。
公儀音提著裙擺上了車,阿靈和阿素緊隨其後上了車,將竹節油紙傘置於車門處,掏出袖中帕子替公儀音擦著發上身上的汗珠。
「殿下,雨越下越大了,可要現在回府?」車簾外傳來黎叔低沉的聲音。
帝姬府的馬車乃特製的,下雨時駕車的車轅處有大傘可以撐開,如此一來,便不用擔心馭車的車夫會被淋濕。
「再等等,把車駛到牆邊等著。」公儀音忙出聲吩咐道。
黎叔應一聲是,將牛車緩緩趕到國賓邸的牆邊停了下來。
阿靈和阿素替公儀音擦乾淨了身上的水珠,阿靈見公儀音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樣,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轉,抿唇笑道,「殿下這是在等人?」
公儀音知道她想說什麼,伸手將鬢邊垂下的髮絲挽到耳後,瞪她一眼不開口。
阿靈嘻嘻一笑,知趣地不再多說。阿素從車廂內的箱奩中拿出一件銀紅刻絲百蝶披風替她披上,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得阿靈「啊」了一聲。
「怎麼了?」公儀音系著頸間的披風系帶,不解地向阿靈看去。
「殿下,我記起來那日宮宴時,我曾經見過剛剛那個碧舒和兇手說話。」
公儀音皺了眉頭,「什麼時候?」
「唔,應該是在睿王將碧舒獻給主上遭拒后沒多久。」阿靈歪著頭想了想,肯定道,「當時我和阿素正在偏殿中候著,突然覺得正殿里出了陣騷動,婢子忙抓住一名從正殿中退出來的宮婢問了問,這才知道了睿王將一名女婢獻給主上之事。後來沒過多久,我出殿出恭,路過一處僻靜之處時,隱約聽得有人聲傳來。婢子當時急著出恭,便沒多看,只隨意一瞟,看到一名宮婢打扮的女子和另一名看不清模樣的男子在說著什麼。」
說到這裡,阿靈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婢子方才聽到碧舒和那兇手的聲音,再想起那夜見到過的人影身段,分明就是這兩人。」
公儀音眸中湧上深濃的狐疑。大晚上的,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見面做什麼?還是挑在那樣一個敏感的時辰?而且,據方才潘梓涵的交代,他對碧舒應該只是單相思才是。
她想了想,看向阿靈問道,「你可有聽清她們在說什麼?」
阿靈眯著眼睛使勁想了想,不太確定道,「他們的聲音很小,婢子聽得不是很清楚,隱約間只聽到碧舒似乎在啜泣。」
在啜泣?
公儀音愈加不解起來,急急追問,「還有嗎?」
「哦對了,還聽到一句什麼我只喜歡你,我誰也不想嫁之類的。當時婢子還在嘀咕,這又是哪家的可憐怨偶在這裡互訴衷腸。可是……」阿靈不解地偏了頭看來,「剛剛在廳里,我可絲毫沒看出這個碧舒喜歡兇手啊?」
公儀音眉頭緊蹙,細細思索著阿靈方才的話,腦中一道道線索飛快地閃過。
宗雲飛宣揚和碧舒的婚約惹得潘梓涵嫉恨,潘梓涵偷偷買了鼠莽草之毒,宇文淵將碧舒獻給父皇遭拒,宗雲飛質問宇文淵,宇文淵答應回北魏替宗雲飛和碧舒主婚,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見面並哭泣,潘梓涵下毒害死宗雲飛,還有方才碧舒那個詭異的笑容和炙熱的眼神……
冥冥之中,似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這些事都串聯到了一起。
公儀音突然瞳孔緊鎖,周身一寒,忍不住驚呼出聲,「我知道了!」
「阿音知道什麼了?」車外秦默清朗的聲音穿透淅淅瀝瀝的語聲而來,似一道暖陽,莫名地溫暖了公儀音因窺到事情「真正」的真相而發冷的全身。
她起身掀起帘子。
朦朧細雨中,秦默手持一把竹節油紙傘,執傘的手修長如玉,直接分明,寬大袖口下滑,露一段凝白皓腕。傘面上塗著的桐油在雨滴的浸潤下反而發著亮亮的光芒。
傘下的秦默,身姿清然,脊背挺如翠竹。偶爾有雨滴飄落在他發梢,順著髮絲低落在領口,勾勒出一段別樣魅惑。言語幾重,染了他如畫的眉眼,淡雅得似一副上好的潑墨山水畫。
見公儀音痴痴地望著他,秦默淡淡勾唇一笑。這一笑,周遭的雨聲都似突然一靜,聽得秦默淡然如清音的語聲再度響起,「阿音,你知道什麼了?」
公儀音從怔愣中回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想起方才心中的推測,一時又有些遍體生寒。
她收起心中綺念,抬眸看向秦默,鄭重道,「阿默,你現在可有空?」
秦默眉眼輕抬,看著公儀音淺笑,煙雨籠了一身絳紫色官服,淡如輕煙,「阿音方才也聽到了,主上准了我三天假。」
「去清瀾小築可好?我有話同你說。」公儀音急急道,她心中那個推測讓她十分不安,急需向秦默傾訴一番。
見公儀音面色有異,秦默收了些笑意,凝視著她點頭道,「好。」見公儀音眉宇間愁色不減,他微微低了油紙傘,將自己的大半身影遮住,另一隻手伸出去撫了撫公儀音的眉頭,「乖,別皺眉。」說罷,朝公儀音又是勾唇一笑,這才撐著油紙傘朝自己的牛車走去。
看著他步履輕緩,身姿翩然的背影,公儀音長舒一口氣,坐回了車內,「黎叔,跟著秦九郎的車便是。」
為了避嫌,兩人自然沒有坐同一輛車輦,秦默的車行駛在前,帝姬府的車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行了一會,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到了清瀾小築。
清瀾小築的正門開在一條僻靜的巷子中,只容一輛馬車通過,平素並無多少人煙。
秦默下了車,撐開油紙傘走到公儀音的車前,輕聲道,「阿音,到了,下車吧。」
公儀音掀開車簾,見到秦默執傘立於車前,不由一笑,提起裙擺下了車。兩人並肩走入,很快到了清瀾小築的院落。
早有僕從在此處候著,見兩人過來,引著兩人到了廊上脫下身上蓑衣,並換了乾淨的木屐,這才捧著脫下的蓑衣退了下去。
公儀音和秦默進得房中,很快又有僕從端著托盤入內,盤中放著幾塊乾爽的毛巾。
「放下吧。」秦默指了指身側的高几,示意不用他們服飾。
僕從行了禮,復又退下。
秦默看向公儀音,「阿音,你的發被打濕了,我替你卸了釵環擦一擦。」
公儀音莞爾一笑,「好。」
秦默輕柔地將她頭上發簪取下,又將髮髻拆散,一頭柔順的青絲傾斜而下,發尾和發頂處沾了些水漬。他拿起一塊毛巾,一邊溫柔地替她擦拭著,一邊柔聲問道,「阿音,你方才在驚詫什麼?」
公儀音斂了絲笑意,將方才阿靈跟她說的話又同秦默說了一遍。
秦默手下動作未停,眉眼間卻閃過一抹深色。
「阿音,你想到了什麼?」
公儀音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坐到了自己的對面,凝視著他的眼睛語氣沉沉道,「阿默,我懷疑,此事的幕後主使,其實是碧舒!」
秦默眉頭微挑,沉吟著道,「繼續說。」
公儀音點了點頭,將方才自己想到的推測說了出來,「不知道阿默有沒有注意到,碧舒真正喜歡的人是宇文淵。」見秦默點頭,她接著道,「但是,她只是宇文淵的一個女婢,宇文淵想把她嫁給誰,她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利。我猜,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碧舒和宗雲飛雖早有婚約,卻並非她所願。正好她發現了潘梓涵對自己的情意,便決定好好利用一番。我不知道宗雲飛前些日子在眾人面前大肆宣揚婚約的行為是因為碧舒的攛掇,還是因為他感受到了危機感所以在宣示主權。但此舉卻正如碧舒所想要的那樣,成功激怒了潘梓涵。」
秦默伸手替她斟了杯茶遞過來。
公儀音接過杯盞喝了一口,接著往下說,「當時我還在納悶,碧舒既然喜歡的是宇文淵,為何還會送香囊給潘梓涵?現在想來,她應該是故意為了讓潘梓涵誤會自己喜歡的是他,如此一來,潘梓涵便愈發怒火中燒,準備了鼠莽草在壽宴上對付宗雲飛。」
「可是誰也沒想到,宇文淵卻突然起了把碧舒獻給父皇的心思,雖然父皇拒絕了,但卻讓宗雲飛起了危機感,趕忙求娶碧舒。他和碧舒本就有婚約在前,宇文淵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便順水推舟應了下來。碧舒一看急了,忙約了潘梓涵出去一通哭泣,我猜都是哭訴自己不想嫁給宗雲飛只喜歡潘梓涵之類的話。潘梓涵果然在美人眼淚的攻勢中又升起了萬丈豪情。他身上本就備了鼠莽草之毒,雖然被中途打斷了一下,如今也不過是繼續一開始準備做的事罷了。」
「至於剛剛廳中時,碧舒故意模稜兩可地說了句自己有心上人的話,她其實是指的宇文淵,宇文淵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思,並不會生疑。而潘梓涵卻以為她說的是自己,如此一來心中感動,就更不會將碧舒供出來了。更何況若細究起來,碧舒什麼都沒做,只是起了個從旁攛掇的作用罷了。」
她一口氣說完,長長舒口氣道,「真是好一出借刀殺人的計謀!竟然不沾滴血便解決了自己最大的兩個障礙。如今,父皇拒絕了她,宗雲飛已死,潘梓涵是殺人犯,這樣一來,宇文淵短時間內不可能將她再嫁給任何人,也算是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抬目看向秦默,「阿默,我覺得這個碧舒十分不簡單,一個小小的女婢,卻有如此野心和手段!說不定日後她當真能如願嫁給宇文淵也說不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公儀音的目光望向院中在雨水中凋敝搖擺的花草,又想起方才所見的碧舒那個詭異的笑容,心中再次浮起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
秦默握住她的雙手,公儀音感到有源源不斷的熱意傳來,驅散了她內心的寒意。
他沉吟著道,「我竟沒想到這案子還有這樣的內情。」他看向公儀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不過可惜我們沒有證據。」
公儀音搖搖頭,「宇文淵如今連失兩員大將,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下碧舒的,所以我想,就算我們將碧舒的真面目告訴他也不會怎樣。」
秦默點頭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好在他們很快就要回去了。」
看到秦默眼中的憂色,公儀音反而沒那麼擔憂了,莞爾一笑道,「阿默是在擔心我?」
「宇文淵屢次求娶於你,碧舒對宇文淵痴念太深,難保不會遷怒到你的身上來。我怕我總有護不到你的時候,他們早日回北魏也好。」
「放心吧,阿默,我豈是那種等著別人欺負的人?碧舒若是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定會叫她後悔來了南齊。」公儀音秀眉一挑,眼眸間閃爍著熠熠的神色。
見她這般霸氣凜然,秦默反倒忍俊不禁起來,忍著笑意道,「是是是,敢惹上我們阿音的人,一定沒好果子吃。」
公儀嘆一口氣,「只是就這麼放走了她,總歸是心有不甘啊。」
秦默安慰道,「放心吧,宇文淵不是愚鈍之人,他回去仔細一想,應該就能發現這其中端倪的。」
「你說的對。」被秦默疏導了一番,公儀音定下了心,低頭一看,秦默已將她身上擦拭乾凈了,也伸手拿來一條幹凈的帕子,起身站到秦默身後替他擦起頭髮來。
擦了一會,髮絲漸干。公儀音剛想將帕子放下,手腕卻被秦默輕輕抓住,還未來得及反應,自己就被秦默反手一拉,拉到了他懷中。
公儀音小聲驚呼一聲,卻已跌入他的懷抱。
「阿默,你做什麼?」
「好好看看你。」秦默定定凝視著他,唇邊含笑,「這幾日忙著查案,都沒跟你好好說過話。」
公儀音挪了挪身子,喚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中,一邊把玩著他垂落在肩頭的髮絲,一邊懶洋洋道,「是啊,這幾日東奔西走的,可累死我了。」
秦默嗔她一眼,捏了捏她柔軟的臉蛋道,「是啊,叫你好好待在府里做你金枝玉葉的帝姬你不願意,非得同我一道查案。」
公儀音「嘻嘻」一笑,「若真是跟你一起查案就不累了,可這個案子有宇文淵盯著,我壓根就不敢看你,生怕流露出什麼情緒被他看出了什麼端倪。」
說起這個,秦默不由想起昨夜安帝奇怪的態度,唇角一勾,睨著公儀音道,「我覺得,安帝好像有幾分想撮合我們的意思。」
「什麼?」公儀音一怔,把玩他頭髮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父皇不是屬意秦肅嗎?怎麼又想撮合起你我來了。」
秦默淡淡一笑,將昨夜之事和自己的推測說與公儀音聽。
公儀音聽罷,眼前一亮,帶了絲雀躍的口吻道,「這麼說,父皇當真將目標轉移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是這樣那可就太好了。看來……」她摸著精巧的下巴想了想,「看來我得在父皇面前漏漏口風啊,讓他知道他不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才好。」
秦默見她這幅雀躍歡欣的模樣,愈發笑意清淺,看著公儀音一臉寵溺。
「對了,上次長帝姬找你去她府上,沒有為難你吧?」
公儀音搖搖頭,「我畢竟身份擺在這裡,長帝姬就算對我再不滿也不敢對我做什麼,不過是為了那日我在父皇面前替曲華裳求情之事罷了。」
「怎麼會想要保下曲華裳?」秦默淡淡道。
「長帝姬對曲華裳有種莫名的恨意,一開始,我保下她只是為了讓長帝姬多一個敵人而分身乏術,後來我卻漸漸發現,長帝姬對曲華裳的這種恨意,似乎同我母妃有關,我就更要保住曲華裳了。」
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秦默,「阿默,我懷疑我母妃當年之死並不簡單,或許同長帝姬有什麼關係也說不定。你能不能讓你手下的暗衛幫我查查,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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