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香消玉殞
宮殿中的話語斷斷續續飄入王韻耳中,她的眼睛越瞪越大,臉色也愈發蒼白如紙,彷彿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一般,雙手狠狠扼住自己的喉嚨和嘴巴,不敢發出一句聲響。
不知貓著腰在牆角蹲了多久,只覺自己的雙腳早已發麻,王韻才漸漸從莫大的驚駭中回過神來。可一顆心仍舊高高地懸在半空,警惕地四處掃了掃,好在沒有看到任何人影,這才漸漸鬆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微微喘了口氣。
可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心中被方才偷聽到的談話震驚到無以復加,明白自己躲在這裡的事若是被殿內之人發現,只能是死路一條。
她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四下看了看,開始屏住呼吸貓著腰往後退。
此處久無人住,自然也就無人打掃,到處枯葉堆積,斷枝叢生,儘管已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在後退的過程中,王韻還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一片細小的枯葉,發出「咔擦」一聲的碎響。
響聲本不大,但此處萬籟俱靜,稍微一點響動都會在空中放大無數倍,清晰地傳入人的耳朵里。
完了!
王韻腦海中閃過這個信念,好不容易恢復絲絲血色的面龐紅潮剎那間又退得乾乾淨淨。她四下一瞧,沒有發現什麼可疑藏身之處,只得心一橫,貓著腰閃身拐進了宮殿外牆的另一側,緊緊貼著牆壁站著,大氣也不敢出。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王韻難受得都沒法呼吸了,只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狠狠揪著自己的心臟,讓自己動彈不得,只能僵硬在原地。
這一聲細微的聲響並未逃過殿中人的耳朵,面朝著窗戶而站的那女子眉眼一橫,冷冽的目光朝窗外一掃,雖並未看到什麼人影,卻仍是不放心。扭頭看向旁側候著的一女婢模樣的女子,皺著眉頭沉聲吩咐道,「你出去看看!」
女婢應一聲是,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她目光四下一掃,最後定在宮殿的另一側,腳步未停,朝那邊走去。
王韻躲在拐角處渾身癱軟,聽得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聲一聲彷彿踏在了她脆弱的心上,心跳也彷彿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正在這時,一陣凜冽的寒風刮過,吹起地上堆積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催命符般的腳步聲也突然停了下來。
王韻一怔,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見著都能看到寒風吹起的那人衣裙一角的,耳中的腳步聲卻突然折返了回去,漸漸走遠。
王韻舒一口氣,不一會兒,果然聽到宮殿內有女婢清澈的聲音傳來,「主子,沒有人,應該是風吹樹葉發出的聲響。」
她這才定了心,身上起的一層細密的汗珠被風一吹,渾身的毛孔都似被打開,一陣寒意自腳底漫底,心底升起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不敢再次多待,左右看了看,趕緊繞到宮殿後方隨便循著一條路走了出去。
王韻走後沒多久,方才的宮殿中又走出一人。
是個身著窄袖袍衫的男子。
他目色深沉,四下一掃,目光在地上定格良久,最終抬了頭,重新掃視一番,定格在宮殿的拐角之處。腳步未曾猶疑,大踏步走了過去。
舉目四眺,似乎沒有什麼異常,可在這個時候,他的目光卻被地上玉白一角所吸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風吹來的枯葉埋在了底下。不由目光一沉,走過去俯身將那東西拾了起來。
是塊製作精美的玉佩,觸手生涼,雕工細膩。
男子將玉佩拿在手上,放在細細一端詳,很容易就看出了玉佩被雕刻成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小鳥兒模樣,憨態可掬,細膩精巧,一看便是女子所用之物。
男子握緊拳頭,將小鳥玉佩緊握在手中,眉眼間浮現一抹嗜血的狠厲。
很快,他猛地轉身,大踏步朝身後的宮殿內走去。
*
王韻驚魂未停地逃離了那座宮殿,面上一副見了鬼的神情,稍微聽到點響動便草木皆兵。
因為不熟悉地形,她繞了好半天才繞到櫳梅園前方。
耳畔聽著櫳梅園中傳來的嘈雜熙攘之聲傳來,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噗噗噗」劇烈跳動的心這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她眯了眼眸往前一看,果然在園中看到了王氏宗主、王覽和王泓的身影,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面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自己方才發現的那個驚天大秘密告訴祖父他們了!
這個秘密實在太過驚人,讓她完全承受不住,得趕緊找祖父他們拿個主意才是。
這麼想著,腳下步伐越發加快起來。
眼見著拐過這條小徑,櫳梅園就歷歷在目了,這時,突然有人在她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王韻此時正處在疑神疑鬼之中,不由嚇了一大跳,「哇」的驚叫聲,連連後退幾步才一臉警惕地轉身朝後望去。
櫳梅園裡人聲嘈雜,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異樣。
站在王韻身後的是一名青衣宮婢,正一臉歉意地看著王韻。
見是自己不認識的宮婢,王韻皺了皺眉,勉強定了定心神冷聲問道,「你是誰?」
那個宮婢朝王韻訓練有素地行了個禮,看著王韻語帶歉意道,「嚇到女郎實在是抱歉。」她指了指前方的櫳梅園道,「婢子是在櫳梅園當差的,方才婢子在園中拾到一塊玉佩,問了別的貴客,有人認出是女郎之物。婢子剛剛在那邊見到女郎過來了,便拿著玉佩來問問。」
說著,將手伸了過來,攤開手掌,露出手中那塊潤澤精美的小鳥玉佩。
見她言辭溫柔有禮,並沒有什麼不妥,王韻微微鬆了口氣,聽得這宮婢所說,忙慌慌張張朝腰間摸去。果然,原本系在腰間的那塊小鳥玉佩不見了。
她忙抬頭朝那宮婢笑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玉佩,感激道,「謝謝你,這的確是我的。」說著,一邊將玉佩系回腰間,一邊心有餘悸地想到,幸好這玉佩是掉在了櫳梅園中,若是掉在了方才那座宮殿處,自己可就性命堪憂了。
她這麼想著,心底愈發慶幸起來,忍不住抬頭又朝那宮婢笑了笑,真心實意道,「謝謝你。」
宮婢靦腆一笑,嘴上直道,「女郎不用客氣。」
王韻整了整衣衫,到底還惦記著方才聽到的事,心中不定,沖她點點頭示意后便轉身快步朝櫳梅園走去。
豈料還未走幾步,一旁的灌木叢中卻突然躥出一名內侍,那內侍跳到王韻身後,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伸手用一塊帕子捂住了王韻的嘴。
王韻下意識想要求救,只是那帕子上似乎塗了迷藥,她很快陷入昏迷之中失去了意識。
這時,方才給王韻送玉佩的那宮婢也快步走了上來,臉上早已收起了方才跟王韻說話時的和煦和無害,一臉冰冷之色,面無表情地看一眼昏迷在內侍懷中的王韻,冷聲沖著那內侍吩咐道,「快把她弄走,別讓人發現了。」
內侍低低應一聲,同宮婢一道,將王韻拖入了灌木叢中,然而將她裝在袋中扛著飛奔而去。
宮婢留在原地四下打量一番,見沒有人發覺,也轉身快步離去。
冬日清寒,冷冽的寒風肆虐著捲起地上的雜草枯枝,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落了下來。不遠處的櫳梅園人影穿梭,依舊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而此處的小徑上,又恢復了方才的清冷,彷彿剛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
公儀音在甘泉殿和安帝閑聊了一會,心中總有些惦記著秦默,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剛出甘泉殿走了沒多遠,便覺得額頭上似有冰涼而輕盈的物體落下,用手一摸,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得身後的阿靈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下雪啦!」
公儀音抬頭一瞧,果然看見天上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恰似漫天飛舞的柳絮一般。
今日竟真的下了建鄴的第一場雪!
莫不是上天也在為她和秦默的結合而感到開心?
公儀音心懷喜悅之情,看到這樣的景色自然覺得是好兆頭。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凝視著雪花在手掌心中漸漸消融,感受到手心傳來的點點涼意,也被身側阿靈的歡快情緒所感染,忍不住歡喜起來。
今日這雪下得還不小,從甘泉殿走到櫳梅園的距離並不遠,可到櫳梅園時,她的發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帶著微微結成冰的狀況,愈發顯得其肌膚盈透似雪,嬌艷動人。
櫳梅園裡的人並未減少,反倒因為這一場雪而愈發顯得人頭攢動起來。
三色的梅瓣上落著將化未化的雪,瑩潤清透,襯得梅瓣如嬌羞的少女般楚楚動人。遒勁的褐色梅枝上不一會兒也堆滿了雪花,整個櫳梅園很快就被一層薄薄的白雪所覆蓋,好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公儀音隨意在一株梅枝旁佇足,用手輕輕一撥弄,梅瓣上的雪水便輕顫著落了下來,這樣熟悉的場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所見的母妃的飛羽宮。
如果母妃還在的話該有多好?
她會喜歡這樣熱鬧的場景嗎?
眸光盯著面前的梅枝,思緒卻已飛出老遠,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響起了一道清麗的聲音,「重華喜歡梅花?」
公儀音回過神來轉頭一瞧,是許久未見的葉衣衣,她今日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宮裝,與園中的臘梅交相輝映,倒少了幾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絲少女的嬌俏。
公儀音展顏一笑,露出一個明燦的笑容來,「表姊,好久不見。」
葉衣衣微微一點頭,目光也順著望向身前的梅花,「去冀州一行還順利吧?」
公儀音點點頭,「都挺好的,多謝皇姊關心。」
「那就好。」葉衣衣的目光又挪到了她的面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帶著打趣的語氣道,「不過想來也是,這次冀州之行,可是你和秦九郎的定情之旅呢。」
「表姊!」公儀音面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看向葉衣衣嗔道。
葉衣衣抿唇笑笑,剛要說話,斜刺里卻冷不丁插來一句陰陽怪氣的聲音,「誰知道他們倆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也許早就暗度陳倉了也說不定。」
公儀音循聲轉頭望去,見是一臉鄙夷和嫉妒之色的容蓁蓁,小臉兒登時就垮了下來,冷聲道,「清和郡主說話可要注意些。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可別忘了,這是宮裡,小心到時候讓皇姑母下不了台。」她撂下這一句話,便看見容蓁蓁的臉慢慢漲紅了,看著公儀音的目光中寫滿了憤然。
公儀音不屑地瞥開了眼。
自己方才那話就是叫她收斂著些,這是在宮裡,是自己的地盤,若她再這麼陰陽怪氣不知好歹,可就別怪自己不看長帝姬的面子讓她難堪了。
容蓁蓁並不蠢,自然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
公儀音不再理她,看向葉衣衣歉意一笑,「表姊,我先過去那邊了,改日再約你出來。」
葉衣衣知道她不想跟容蓁蓁有什麼牽扯,點頭笑笑應了。
看著公儀音旖旎遠去的身影,容蓁蓁啐一口,恨恨道,「擺什麼臭架子!」
葉衣衣清冷地睨她一眼,「阿姊,你就省省吧。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非要跟重華作對?每次你又沒有討到任何好處。」
容蓁蓁白她一眼,「要你管!」
葉衣衣搖搖頭輕嘆一聲,也不再跟她多說,抬步走遠。
公儀音走遠了些停下腳步,搜索著秦默的所在位置。可看了一圈似乎也沒見到秦默的蹤影,卻見到顧晞朝帶著清淺的笑意朝她這邊走來,似乎是來找自己的。
他行到公儀音面前行了個禮,「殿下。」
公儀音淡淡打量了她一眼,語氣不溫不火道,「表兄。」叫表兄,是為了給過幾日她去顧府拜訪緩和下兩家之間的關係,語氣不溫不火卻又是在潛意識裡提醒著顧晞朝,自己並未完全信任他們。
顧晞朝身上有種世家公子特有的濯濯清氣,舉止間如同青松翠竹般自有一股清雅之韻。聽公儀音這般稱呼他,他唇角勾出一抹溫潤的笑意,「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儀音心知顧晞朝怕是要對他方才的舉動做進一步的解釋,點點頭,朝旁走了幾步,顧晞朝也跟了上來。
兩人在櫳梅園一角定住,顧晞朝看了看公儀音,開口道,「殿下不怪我們?」
公儀音翹了翹唇角,目光澄澈地睨他一眼,言語間意味不明,「我們?表兄是指?」
顧晞朝清俊一笑,「草民的父親和祖父。」
公儀音淡淡地看著她,語聲清泠而空靈,「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
顧晞朝笑意不變,眉眼間的亮色卻是淡了淡,他看著公儀音清雅的眉眼,半晌,才淡淡嘆一口氣,接著開口道,「雖然作為晚輩不應該說長輩的不是,但……祖父這件事上,的確做得太過絕情了些。」
公儀音淡笑不語,目光落在面前的開得正艷的梅花之上,並不接話,只靜靜地聽著。
顧晞朝往公儀音面上神情瞟了一眼,眼眸中劃過一絲淡淡的異色,想了想,接著又道,「不知殿下對當年之事……?」他話未說完,試探著又看了公儀音一眼。
「略有耳聞。」公儀音這才清冷開了口。
「當年之事,祖父雖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但到底也是有苦衷的,還請殿下體諒些許。」顧晞朝語帶歉意。
公儀音對當年顧家和母妃之間的糾葛其實並不了解細節,因而也不好多說。方才只是藉此表達一下對顧家這麼多年對自己不聞不問的不滿罷了,既然意思已經帶到,也不矯情多說。點點道,「都已經過去了,表兄也不必對我感到抱歉。」
顧晞朝舒一口氣,笑笑道,「那草民就和家人一道等著殿下了。」
公儀音也回以一笑,「既然都是一家人,表兄也不用太客氣了,喚我無憂便是。」不管母妃和上一輩人有什麼恩怨,顧晞朝也不是知情者,所以自己就算有不滿,也不該是對他,因而緩和了幾分語氣,微微彎了眉眼,發自內心地報以一笑。
感到公儀音態度的轉變,顧晞朝眸色亮了一亮,剛想趁熱打鐵再說些什麼,餘光卻瞥到不遠處有一人朝這邊走來,不由改了主意,勾了勾唇看向公儀音,「好,看來有人要來找無憂了,我就不多加打擾了,改日恭候你的到來。」
公儀音一愣,抬頭朝顧晞朝方才眼神瞟去的方向一望,看到的是秦默的身影。轉眼朝顧晞朝笑笑,「好,那就下次見了,表兄。」
顧晞朝點點頭,大袖偏偏地離開了。
公儀音站在原地未動,看著秦默朝她這邊走來。秦默走到她身前停下,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顧晞朝離去的背影,「平白多了個表兄,嗯?」
公儀音睨他一眼,嘻嘻一笑道,「怎麼?你連表兄的醋也要吃?」
秦默目光上下打量著她,最後定格在她微微翹起的唇角之上,語意涼淡,「你這表兄,也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的,這樣的人我也醋,豈不是自降身份了?」
公儀音只抿唇笑得歡愉。
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模樣,秦默忍不住也跟著彎了嘴角,「方才你主上找你,沒有說什麼吧?」
公儀音搖搖頭,「他找我是為了說顧家的事。咱倆的事,那日他便問清我了,都已經賜了婚了,還有什麼好問的。」說著,沖秦默眨了眨眼,「倒是我看你祖父……似乎很生氣的樣子嗎?你事先沒有知會他?」
秦默不以為意地攤了攤手,「若是提前知會了他,今日這婚就賜不成了,只能打他個措手不及才是,這樣他才不會從中阻撓。等到木已成舟,他就算再不滿也不能做什麼了。」
「可是他到底是宗主,會不會對你在秦氏的地位有所影響?」公儀音看著他,目露擔憂之色。
秦默自嘲地笑笑,涼淡的目光往不遠處聚集在一起的秦氏族人身上一一掃過,語聲帶上了些許冷冽,「我在秦氏的地位……他們一直對我身份存疑,就算沒有這樁事,也會想方設法尋我的錯處。即使祖父想保我,其他人也不見得會同意。與其費盡心力去提防他們時不時的暗算,倒不如我主動將把柄遞上去給他們好了。」
聽秦默這麼一說,公儀音微微心驚,目光四下一掃,壓低了聲音道,「阿默,你打算……步秦五郎的後塵?」
步秦肅的後塵,就是同秦家決裂了!
秦默帶上一縷如春風般和煦的笑意,眼神中微光閃爍看不出心中所想,語聲淡淡,「主動同秦家決裂,這種事我不會做,以免被人冠上不忠不孝之名。頂多,是等著祖父一怒之下將我驅逐出族罷了。到時候,還能落得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名聲,豈不美哉?」
聽得他用這種毫不在意的玩笑口吻說來,公儀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似嗔非嗔睨秦默一眼,道,「我可不想背上這紅顏禍水之名。」
「放心吧。」秦默淡笑地看著他,「阿音就不用替我擔心了,你啊,就好好等著做新娘吧。」
聽到秦默說起這話,公儀音不由面色一紅,清亮如點漆般的眸子轉了轉。忽然,她想起一事,抬起頭略帶好奇地看向秦默,「阿默,我們成親后,你會搬來帝姬府嗎?」
前世秦默是住在帝姬府的,可這一世,情況有所不同,如果他不願意,自己也不會強求,大不了嫁去秦府便是。有她帝姬的身份在,秦府眾人也奈何她不得。
「自然。」秦默毫不猶豫的點頭,面上帶了點點笑意,「秦府水太濁,我可不想你嫁過去還要費神斗這斗那。既然是我主動求娶於你,自然是要安安分分做駙馬郎住帝姬府才是。」
聽得秦默這般帶著玩笑口吻說來,公儀音微微定了心。看來一切都在秦默的掌握之中,之所以不同她細說,想來是顧及著此處人多眼雜,不好多說罷了。
公儀音目光一掃,果然看到許多雙眼睛時不時朝他們這邊瞅一眼,面上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色。只是時下男女大防並不重,更何況公儀音和秦默已得安帝親自賜婚,站在一起說兩句話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所以也沒人敢說什麼。
公儀音看著那些或試探或閃躲的目光,譏諷地勾唇一笑,轉頭沖秦默眨了眨眼,「好了,等過幾天向晚樓再細談。」
見公儀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秦默也淺笑著點了點頭。
「對了。」公儀音微微側了側身子,擋住了一部分不懷好意的目光,「方才我怎麼沒見到你?你去哪裡了?」
聽到公儀音問起這事,秦默唇畔笑意淡了淡,用一種低低的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話說道,「我的人查到宮中有人與當時廖青風死時那份失蹤的名單有關,只是線索追蹤到這裡卻斷了。我方才便是去處理這事去了。」
一聽竟是這事,公儀音神情一凜,「線索斷了?可有我能幫到的?」
「現下怕是查不到什麼了。過兩天向晚樓之約,我再同你細說。」秦默正色道。飄飄小雪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給他全身鍍上了一層淡然的白光。他負手而立雪中,目光淡然而專註。
公儀音莫名定了心,看著面前的秦默,露出一個燦然的笑顏。
日後她的餘生,就要同這個男人一起度過了。一想到這,公儀音原本浮躁而不定的就突然間定了下來。
秦默,餘生請多多指教!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心意相通的心照不宣。
雪花飄飄,落在兩人的發上和衣上,很快覆了薄薄一層,愈發顯得兩人帶著飄飄仙氣,看在眾人的眼裡只覺般配得緊,一時間艷羨不已。
正當兩人深情凝視之時,不遠處卻傳來一聲刺破天際的尖叫聲。
公儀音和秦默同時一凜,收回目光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公儀音竟然覺得這聲音同容蓁蓁的有幾分相似,頓時皺了眉頭,目光往櫳梅園一掃,果然沒有看到容蓁蓁的蹤影。倒是看到了面露急色的葉衣衣。
難道當真是容蓁蓁?
公儀音同秦默對視一眼,朝葉衣衣走去,「表姊,清和表姊呢?」
「方才我便同她分了手,不知道去了哪裡。」葉衣衣語帶焦急之意,目光頻頻朝那尖叫聲的發源地望去。公儀音同她一道順著人流往那邊趕去,一邊走一邊問道,「皇姑母呢?」
「母親方才便回宮歇著了。」
這時,透過重重人群,公儀音果然一眼便瞧見了容蓁蓁的身影,她背對著她們,看不清面上神色,但似乎並沒有受傷。
公儀音剛待鬆口氣,卻聽得秦默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在顫抖!」
不由面色又是一凝,定睛一瞧,果然看到容蓁蓁的肩膀在一聳一聳抖動著。不知為何,公儀音突然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讓她自腳底升起一股子涼意。
此時,容蓁蓁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都在對著地上指指點點著什麼。
公儀音越發不安起來,示意身後的阿靈阿素上前撥開眾人,費力擠到了前頭。葉衣衣和秦默也緊緊跟在她身後擠了進來。
公儀音急急拿目光往地上一掃,這一看,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只見冰冷的地上躺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後腦勺對著眾人,身上已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依稀只能看出原本身上穿著的銀紅披風,以及掀起的披風一角下的米色襖裙。
而頭上簪著的,是一隻翠鳥含珠流蘇金簪,流蘇冷冷地垂在女子的鬢邊,雖看不出女子容顏,卻愈發顯出一抹冰冷的凄涼來。
看著這熟悉的裝扮和身形,公儀音心跳一頓。
這……這似乎是王韻?!
她剛要蹲下查個究竟,秦默在她身後悄悄道,「阿音,你現在是重華帝姬,很多雙眼睛盯著,讓我來。」
公儀音這才驀然反應過來,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側身給秦默讓了條道出來。
秦默快步上前在那女子身旁蹲下,拿起她冰涼的手腕把了把脈,很快又放了下去,面上一抹冷然的神色。
看秦默這幅樣子,公儀音愈發覺得手腳冰涼起來,強自克制住顫抖的聲音小聲問道,「怎麼樣?」
秦默黯然地搖搖頭,抬頭看公儀音身邊的阿靈和阿素一眼,吩咐道,「你們幫我把她翻過來。」
阿靈和阿素也已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在地上那女子的兩側蹲了下來,然後一起用力,將女子的身子翻轉過來。
女子的臉一露出來,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地上躺著的女子,竟然真的是王韻!
公儀音不可思議地捂住嘴,目光緊緊地盯著地上的王韻已漸漸冰涼的身體,一陣冰冷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壓下心中的不適,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王韻的全身,希望能發現什麼線索來
王韻的額頭上不知為何破了一個鮮明的的大洞,還有少量血跡從中滲出。面色一片慘白,雙目緊閉,臉上混著雪水和泥土,看上去慘不忍睹。
她目光四下一掃,很快發現王韻的頭部旁邊躺著一塊斗大的石塊,石塊稜角分明,尖銳處還隱約透出斑斑血跡。
難道……是王韻不小心跌倒在了石塊上,才導致了這出慘劇的發生?
她愣愣地看著地上沒有半點血色的王韻的屍體,鼻端是混著血腥味的濕冷之氣,一陣噁心和反胃的感覺涌了上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屍體,卻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自己熟知的人慘死在自己面前。前一刻,她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后一刻,她卻成了躺在雪地里的一具屍體。
雖然公儀音並不喜歡王韻,可看到王韻就這麼慘死在了自己面前,心底還是湧上一絲不忍。
她怎麼會突然死在了櫳梅園裡?
這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
公儀音不敢往深處想去,餘光瞧見秦默沉著臉色站了起來,目光在周圍圍觀的人群面上一掃,然後看向公儀音道,「殿下,請速速派人封鎖現場。」
公儀音驀然回了神,忙指揮阿靈道,「你去叫周圍巡邏的羽林衛過來封鎖櫳梅園,沒有我的吩咐不能放任何人出去。」又看向阿素吩咐,「你速速將父皇和皇后請來,另外,讓太醫也速速過來。」
櫳梅園死了人,安帝和皇后自然不能不在場,何況,還有王家的人等著他們去安撫呢。
這麼一想,突然想起王家還有人在這裡,焦急的目光忙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著。這時,她眼尖地瞧見櫳梅園另一角有幾人匆匆朝這邊趕來。
正是王氏宗主等人!
公儀音心底一沉,看一眼地上王韻的慘狀,同秦默對視一眼,對著一旁問詢趕來維護現場的內侍道,「你們快去將王氏的人攔住!」
內侍得令,匆匆撥開人群迎了上去,將王氏宗主等人攔在了人群之外。
王氏宗主驀地被人擋住,臉色已經沉得能滴出墨來。他陰冷的目光往內侍身後一掃,很快定格在公儀音和秦默身上,語帶不悅道,「殿下這是何意?老臣聽說阿韻出了事,急急趕來想看看,殿下為何不放我們過去?」
公儀音在他身後同樣面露急色的王泓和王覽等人面上一掃,定了定心神,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冷靜一些,「王家女郎現在不宜見人,我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還請宗主稍安勿躁。」
他身後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一聽,臉色頓時就白了下來,沖著公儀音嚷道,「阿韻怎麼了?你們把我的阿韻怎麼樣了?!」
王氏宗主到底是見過世面之人,隱約從公儀音的話中聽出了幾分不安。他陰沉的目光往後一掃,看向王泓道,「看好你母親。」然後又掃了王覽一眼,「你跟我來。」
說著,帶著王覽推開內侍。
內侍本欲再攔,卻聽得公儀音出聲吩咐,「罷了,讓他們倆過來。」原來是公儀音聽了秦默的意見,知道忙不住這兩人了,只得放了他們過來。
王氏宗主和王覽分開內侍匆匆上前,也顧不上同公儀音見禮,目光快速地越過公儀音落在她身後的地上。眼神接觸到躺在地上的王韻身上時,兩人不約而同一愣。
很快,王覽倏地反應過來,一把衝上前走到王韻身旁跪了下來,面上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靜之色,用手摸著王韻額頭上的那個洞,壓低了聲音哽咽道,「阿韻,阿韻你怎麼了?!你別嚇父親啊!」
王氏宗主看到這個樣子的王韻,面色也登時間慘敗如紙,像是經受不住這個打擊一把朝後踉蹌了一步。
身後的秦默伸手扶了一把。
王氏宗主費力定了身形,目光獃滯地回頭看秦默一眼,很快又落在了王韻身上,眼中是一抹不可思議的隱忍的痛苦之色。
王韻的母親被王泓攔住,看不清王韻的具體情況,但目光很快落在了王覽舉起的雙手之上。那一抹鮮艷的血色在皚皚雪地中倏地刺痛了她的雙眼。
她心底一沉,突然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一把將王泓推開,分開眾人擠了上去。
王韻母親的動作極快,內侍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她衝到了最前方,攔都攔不住了。與此同時,公儀音看到王韻母親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韻,先是一愣,很快「噗通」一聲癱軟在王韻身側,看著面無血色雙目緊閉的王韻,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阿韻!」
王韻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回應。
王韻母親像是瘋魔了一般,將王韻冰涼的屍體抱在懷中,嘴裡呢喃自語著,「阿韻,阿韻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母親,母親帶你回家好不好?!母親帶你回家。你要是不喜歡建鄴,母親帶你回琅琊郡。你睜開眼睛看看母親,看看母親啊……」她哭得聲淚俱下,上氣不接下氣。
王覽也是獃獃地跌坐在一旁,一副受了莫大刺激的模樣。
王泓一見這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待看清眼前的場景時,也是驚呆在了原地,半晌不曾回過神來。
王韻母親還在嚎啕著,哭聲響徹雲霄。
這時,一聲威嚴的聲音自人群之後傳了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群紛紛讓開一條路,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臉嚴肅的安帝和同樣面色肅然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