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紅顏醉

  正在挑簪子的阿素手一抖,皺了眉頭朝窗外看去。


  公儀音也蹙了眉尖,回頭看一眼阿靈吩咐道,「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阿靈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公儀音往妝奩中一看,隨意撿了支累絲鑲寶石挑心簪遞給阿素,道,「就這支吧。」


  剛插上那簪子,略略整理了一番髮髻,阿靈便匆匆忙忙挑起帘子進來了。


  「如何?」公儀音轉了身子看向她。


  「殿下,方才外頭嚷嚷的是這府里的孫婆。她說唐掌柜派了個夥計回來找您和九郎,說是那錢金帶了許多人上酒香十里鬧去了。唐掌柜沒法子,只得偷偷譴了人回來找殿下和九郎拿主意。」阿靈言簡意賅地將事情的來由說了出來。


  公儀音臉色一冷,輕哼一聲道,「來得可真快!」


  她從坐榻上起身,看向秦默道,「阿默,我們去看看吧?」


  秦默眉頭微皺,似有些許猶疑,並未立即接話。


  公儀音見狀,先打發了阿靈阿素出去,讓她們告訴那孫婆先去前院候著,他們很快就出來。待阿靈阿素出了門,公儀音走到秦默身旁坐下,晃著他的胳膊討好道,「阿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不想我跟著去是不是?」


  秦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你還記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說的,我在習那銀針之法么?」公儀音手挽著秦默的胳膊,語帶撒嬌之意。


  秦默點點頭,眸色流轉,似淡淡的漩渦,帶著蠱惑人心的柔和,「記得,怎麼了?」


  公儀音也不出聲,只伸手在腰間一抹,然後袖口一垂,只見電光火石間指尖寒光勝雪,竟如閃電一般朝某處射去。


  秦默眸色一凝,轉頭順著那雪白的一線望去。


  定睛一瞧,卻見那雕花的床柱上赫然插著一根細小的銀針,若非秦默眼力好,差點都要忽略了過去。


  秦默面上的從容淡然之色終於裂開絲絲縫隙,有錯愕訝異的神色自眼底浮上。


  公儀音難得見秦默吃驚的模樣,得意地勾了勾唇,睨了眼尾看著他道,「怎麼樣?不錯吧?」


  秦默怔了一瞬方道,「你說的銀針之法……竟是這個?」


  公儀音愈加得意起來,點點頭道,「對啊,我知道你定然以為我是在習那施針之術。當然,如何用銀針治病我自然是學了。不過百里行那筆記裡頭,還有一章是如何用銀針制敵的。」


  她起身走到榻前將那銀針拔下,依舊收回了腰間。


  秦默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腰封是特製的,竟是個裝銀針的容器,材質特殊,上下皆有護頂,並不會刺傷到自己。


  上頭再罩一層輕薄的紗鍛,遠遠望去,只當紗鍛中綉著的銀線,竟看不出半分端倪。


  見秦默眼中的訝異之情更顯,公儀音愈發得意起來,笑靨如花,眉目盈盈地看著秦默道,「如今京里局勢緊張,雖然你給我安排了暗衛,但自己有幾分防身的本領總歸是好的。正巧我看到了百里行筆記裡頭的這一章,這銀針之術倒好,也不需要多少內力,只講究快狠准三字。」


  秦默微有些不解,看一眼她腰間的銀針,「若沒有內力,這小小一根銀針要如何傷人?難不成要在針上淬毒?若是這樣的話,豈不容易誤傷自己?」


  公儀音清泠一笑,「你說的對。」她將手腕舉到秦默跟前,露出那隻白玉嵌珠簪花雙扣鐲來,陽光下晶瑩剔透,泛著通亮的光澤。


  「若要淬毒的針,這鐲子里便有了。而我腰間這些銀針,傷人靠的不是內力,而是穴位。」


  「穴位?」秦默不解地一挑眉。


  「對。」公儀音點點頭,「人體共有七百零二處個穴位。其中一百零八個要害穴,這些要害穴中,七十二個穴一般點擊不至於致命,其餘三十個穴是致命穴,俗稱死穴。因此,我只要將這銀針刺入這些穴位當中,必能制敵於出其不意之中。」


  她說著話,一雙玲瓏剔透的杏目中閃著熠熠的光芒。


  秦默聞言恍悟,伸手刮一刮她小巧的鼻頭,笑言道,「怪道你這些日子愈發勤奮起來,原來竟是在練防身之術。」


  公儀音盎然地點點頭,「正是如此。前些日子一直苦練,可總不得要領,臨行前卻突然徹悟了。我想著給你個驚喜,便沒提前告訴你,本想著到了天水再說,不想出了這檔子事。如今你可放心我跟你同去了?」她一雙眼睛輪廓極美,清澈見底,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


  秦默失笑,見她這幅古靈精怪的模樣,哪裡還拒絕得了,起身拉了她起來,口裡道,「快走吧,否則唐掌柜那裡可是撐不住了。」


  兩人讓阿靈阿素在唐府候著,相攜往府門處走去,又讓子笙點了他們帶來的侍衛一道跟上。卻見唐掌柜派來的人正是那日那個怯生生的阿榮,他正在府門口垂首踱步,一臉緊張之色。


  聽到有動靜傳來,阿榮忙抬了頭。


  見是公儀音和秦默帶了侍衛出來,不由眼神一亮,忙不迭迎上來道,「小的見過郎君,見過郎君。掌柜的叫……叫小的來請……」


  這阿榮似乎膽子有些小,頭上滿是汗,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來的。


  公儀音柔聲一笑道,「事情的經過我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快先去店裡吧。」


  阿榮慌忙應一聲。


  「我們先帶人過去了,你慢慢來。」公儀音囑了一句,同秦默一道,坐上車輦往酒香十里駛去。


  一路行得快,酒香十里很快便到了。


  待車輦聽聞,還未來得及下車,便聽到店鋪里傳來吵吵鬧鬧的叫罵聲。


  秦默先下了車,又牽了公儀音下來,兩人快步往店鋪裡頭走去。


  「大郎,大郎,你消消氣。您若是要那秋露白,小的這就給您釀去,釀好了立馬給您送府上去,您看如何?只求不要在小的這小店裡鬧。」剛一踏進鋪子里,便聽到唐掌柜無奈的懇求傳來。


  「晚了!」錢金怒喝一聲,立馬又「啪」的一聲瓷器脆裂聲響起。公儀音雪眸一掃,只見地上已經零零碎碎摔碎了不少碗碟酒缸,陣陣濃郁的酒香在店裡頭飄散。


  店裡的顧客早就被錢金這架勢給嚇跑了,只有幾名小二瑟瑟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只剩唐掌柜和之前那個叫阿貴的小二還有些膽量,在同錢金小心斡旋著。


  「錢掌柜,今兒我就把話撂這裡了。你這秋露白我也不稀罕了。要麼……你乖乖地把阿萱嫁給我,要麼……你這酒香十里就別想開了,日後,也別想在這平遙鎮繼續混了。」錢金站在几上,一副居高臨下的勢態。說著,又是隨手一拂,「噼里啪啦」桌上的碗碟卻被拂了下去。


  唐掌柜剛要說什麼,餘光卻瞟到秦默和公儀音帶了人進來,不由眼睛一亮。


  見唐謙面色有變,錢金不耐煩地轉了目光看來。


  這一看,眼睛里卻驀地冒出熊熊怒火來。他怒氣沖沖從長几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朝公儀音和秦默走來。只是還未近身,便被莫子笙拂袖擋開了去。


  「好啊你們!居然還敢待在這平遙鎮。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啊,給我上!」說著,一揮手,身後的家僕一擁而上。


  秦默拉著公儀音側身往旁一避,讓出條道來讓身後的侍衛上去迎戰。


  錢金今兒帶了有二三十人過來,秦默這邊卻不過五六人。唐掌柜和阿貴一開始還有些擔憂,不過看了一會之後,便定下心來。


  秦默帶來的人雖少,卻都是以一頂十的,更別說是錢金家僕這種花架子了,三下五除二便把人打趴了去,疼得錢金那些家僕哭爹喊娘的,店裡頓時哭喊聲一片。


  錢金卻沒有留意這些,滿心滿眼的注意力都被公儀音吸引了去。


  橘黃色的夕陽從公儀音身後照了進來,她立在脈脈斜暉之中,通身泛著玲瓏剔透的微光,頭上簪著的那支累絲鑲寶石挑心簪上嵌一顆渾圓的紅寶石,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正好射進錢金的眼中,讓他一時刺痛,不爽地眯了眯眼。


  他一面伸手揉揉眼眶,一面色眯眯朝公儀音走來,嘴裡淫笑著道,「這位仙女兒,你若是從了大郎我,從前的事我便就既往不咎了。」


  公儀音看著他那陽光下泛黃的牙齒,著實感到有些噁心。


  她瞪他一眼,冷聲道,「滾!」


  儘管公儀音身上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氣質。但美人發怒亦是別有一番滋味,錢金這會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的,哪裡會退縮?依舊急不可耐地往公儀音面前走來。


  腳下剛一動,卻忽然覺得一道冷厲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股清寒的殺氣,生生讓人打了個寒顫。


  錢金一抬頭,便看到公儀音身側的秦默正冷冷覷著他,當下心裡就惱了。


  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中午就是這人,命人將他扔了出去。


  這會子新仇舊恨一起涌了上來,錢金眼中通紅含煞,恨不得能將秦默剝皮拆骨才好。但他看秦默這神情,心知他怕是有功夫在身,也不敢貿然上前,招手喚了近旁的幾人過來。


  「你們,將他給我扔出去!」


  錢金幻想著已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帶來的家僕。


  那家僕看著秦默不動如山的氣勢,心中都有些打鼓,但錢金的命令他們又不能不聽,只得遲疑著朝秦默包圍過去。


  錢金見秦默被人絆住了腳,搓著*笑一聲,又朝公儀音走去。


  豈料剛走兩步,卻聽得身旁傳來「咚咚咚」的聲音,詫異轉身一瞧,卻見方才他派過去攻打秦默的人已紛紛倒地,一個倒在另一個身上,如疊羅漢一般。


  錢金大驚。


  這才多會兒功夫,怎的就解決了這五六人了?

  他身子猛地一顫,戰戰兢兢往秦默看去。


  秦默依舊是方才那個姿勢,負手而立,神情冷然,似乎連動都沒動一下。可方才那五六個僕從,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倒了地。


  他……他究竟是什麼人?!

  錢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起來,目光死死地定在秦默面上,背上已經滲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這個男子,看上去才二十歲不到,容顏精緻得過分,目光清冽如千年不化的寒潭,只那其中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錢金的錯覺,竟看出了一絲睥睨天下的霸氣。彷彿他面前的自己只如螻蟻一般,輕賤得不值得他費任何神。


  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帶著人過來鬧事了。


  這時,莫子笙解決了大半錢金帶來的僕從,見公儀音和秦默這邊無人,忙飛身上前,目光在錢金面上一頓,看向秦默道,「殿下,可要屬下解決了這人?」


  「嗯。」秦默淡淡應一聲,「留一條賤命好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錢金卻覺得一股子涼意自腳底升起,一時竟害怕得挪不動腳了。


  秦默再不看他,只溫柔地看向公儀音道,「阿音,這裡太血腥了,我們去後頭避一避吧。」說著,帶著公儀音一道朝唐謙走去。


  唐謙此時也一臉發懵,同阿貴一道,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秦默攜公儀音走到他們面前,淡淡開口道,「唐掌柜,此間有些吵,能否去後院避一避,也幾次機會看看唐掌柜那些好酒。」


  唐謙忙應一聲,也顧不上這大堂中雞飛狗跳的場面了,只吩咐阿貴好生看著,有什麼事到後頭來找他,便帶著公儀音和秦默往後院走了。


  掀開帘子,後面有幾間不大的房,供小二們平素臨時休息用。從中間那間房走出去,便是一塊不大的空地,空地兩側用抄手游廊連接了後面那一排並排而立的屋子。


  因今日天晴,唐謙便帶著兩人直接穿過空地走到了那一排屋子前面。


  中間那件屋子最大,門半敞,裡頭隱隱傳來炒菜之聲,想來還不知道前頭髮生的事。唐謙朝兩人歉意地笑笑道,「麻煩兩位稍等片刻,小的進去叫廚子先暫停炒菜吧。」


  公儀音應了,目送著唐謙進了屋子。


  很快,他便走了出來,引著公儀音和秦默往左側那間房屋走去,這間屋子卻是掩著門。


  唐謙伸手一推,門應聲而開。


  「兩位,請。」


  公儀音一進房中,便覺得一股陰涼撲面而來,房中整整齊齊碼放著許多大酒缸子。原來這就是鋪子里存酒的地方了。


  唐謙指著那一排排酒缸介紹道,「這些便是小店自釀的酒了,有竹葉青、香桂、寒泉等幾種不同的酒釀。原本小店最出名的酒乃秋露白,只是這酒的釀製法子只有小的才知道,這些日子不得空,店裡已沒有存貨了。但家中還存有兩壇,回去后可以請二位貴人試試。」


  公儀音笑笑,臉上現出紅撲撲有幾分興奮的神色,道,「如此便太好了!中午聽你傢伙計說起店裡沒了這秋露白,我還十分惋惜呢,原來唐掌柜的還留了一手。」


  唐謙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是好酒之人,家中無酒便食不知味,所以特意備了幾罈子在家裡。」


  他頓了一頓,眉眼間顯出一抹亮色,「不過,小的最得意的作品,還不是這秋露白,而是……紅顏醉。」


  紅顏醉?

  公儀音微愣,她並未聽過這酒名,想來也是唐謙自己釀製出來的罷了。只是……她怎麼聽著這名字有些香艷啊?


  「不知這紅顏醉……有何來歷?」公儀音看向唐謙好奇道。


  「這紅顏醉,其實就是小的自己研製出來的女兒紅,本預備著等小女出嫁之時送給她做嫁妝的。」唐謙看向公儀音,笑笑多,「女郎和郎君與小的素未平生,卻仗義相助,不僅替小的解決了那錢金的騷擾,還替小女看了病,小的心中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唯家中這幾罈子紅顏醉還拿得出手。幸得聽女郎女婢說女郎亦是好酒之人,希望女郎能走時能收下,也算是聊表謝意了。」


  公儀音一聽,連連擺手道,「這如何使得?你本是為你女兒準備的,自然還是留著給她罷。你若這要謝我,到時贈我幾壇竹葉青、香桂、寒泉也就是了。我怎麼能橫刀奪愛呢?」


  唐謙卻是堅持,只道,「原本小的並沒有招贅的想法,所以才埋了這幾罈子紅顏醉。如今既要招贅,這紅顏醉亦可再釀,唯獨同女郎日後恐是無緣再見,若女郎不收下,小的可真就是寢食難安了。」


  見唐謙說得情真意切十分堅定,公儀音一時有些為難,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還未開口,便聽得唐謙又道,「女郎有所不知,這紅顏醉啊,味純而冽,回味無窮,那小人的得意之作。不是小的誇口,便是那宮中御酒,也不定有我這酒好喝。」說起自己釀造的酒,唐謙頗有些眉飛鳳舞侃侃而談,倒讓公儀音看得忍俊不禁。


  「再者,這紅顏醉還有一個隱秘的好處……」唐謙接著道,不想說到一半卻似突然想起什麼,瞟一樣秦默和公儀音,訕訕一笑道,「還有一個好處便是……」


  說到這裡,卻有些支吾了。


  公儀音好奇,正要追問,卻見另一邊房門處有一人出來,正是阿貴。


  他氣喘吁吁行到三人面前,行了個禮道,「掌柜的,郎君,女郎,前頭錢大郎帶來的人……已經全部被收拾了……」


  秦默涼淡地一勾唇,看向公儀音和唐謙道,「走吧,去看看。」


  幾人從後院走到了大堂,公儀音一瞧,見大堂裡頭已經沒了人,除了那幾個秦府侍衛,便只剩下方才呆若木雞的那幾個小二在清理著地上的酒液碎渣了。


  公儀音看向阿星,好奇道,「阿星,那些人呢?」


  阿星笑一聲,朝外一指道,「女郎,都被扔出去了。」


  公儀音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瞧,見店外門口的大街上,橫七豎八倒著不少方才那錢金帶來的家僕,這會子正手腳並用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其中有一人格外醒目,正是被揍得面目全非的錢金。


  公儀音定睛一瞧,只見他的臉腫脹成了豬頭,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嘴唇也破了向外翻著,活脫脫兩條豬腸一般。


  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像咽了氣一般。


  不過方才秦默既然吩咐莫子笙留著錢金一條賤命,莫子笙定然不會出錯,必是還存了一口氣罷。


  剛這麼一想,果然見錢金的腦袋動了一下,卻也只是一下,看上去十分難受的模樣,只公儀音還是覺得不大解氣。


  她眉目一轉,眼中流波蕩漾,忽然計上心來,沖著秦默眨了眨眼睛。


  見她這幅古靈精怪的模樣,秦默知曉她怕是又有了什麼主意,唇角一翹,看向公儀音溫聲道,「阿音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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