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逐日
第二十三章 逐日
只要不出二號樓這個籠子,威廉史密斯表面上是自由的,這天他終於決定和小野平一郎聊聊,史密斯完全不懂中文和日文,只會講英文和德文,但是小野除了母語,還精通英文和中文,這些日子二人一直用英文交流。小野客氣的寒暄中暗藏鋒芒:「史密斯先生,請坐,請品嘗一下我的茶道手藝。我很遺憾,估計要在近日把您移交給德國人了,雖然我個人很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可是作為一個軍人,大本營的命令,我實在無法抗令。」
威廉史密斯固執地搖頭:「雖然科學沒有國界,可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不能為之效力的就是納粹,哪怕是我死。我的親人,十一個人,被納粹送進了集中營!」
小野微微鞠躬,嘆道:「您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是也請體諒我的難處,軍人,特別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服從不僅是天職,也是美德。除非……您肯為大日本帝國效力。」
「不,我已經回答過您很多次了,德日兩國是盟國,在沒有確實的保證,確保我的科研成果不會被德國人竊取,或者共享之前,我也不會為日本做事。」
「那我只能表示遺憾了,雖然我個人是很敬重史密斯先生您的為人和學識的。您再好好考慮考慮,時間不多了。納粹的手段您是知道的,落入德國人手中,恐怕……請相信我,我是真的不想讓那樣可怕的事情發生。」看到史密斯陷入了沉思,小野起身說道:「請寬坐,有點瑣事,失陪片刻。」
史密斯獨自呆坐了很久,夕陽西下,初夏的斜陽映照,晃得他睜不開眼,他起身想要離去,突然,辦公桌上的一張報紙映入眼帘:他看不懂中文,可是……密密麻麻的中文中一段熟悉的文字……這是怎麼回事?古希伯來文?這裡也有人懂希伯來文?
作為一個失去了家國,在世界各地流浪數千年的猶太人,史密斯夫婦飽嘗沒有祖國的的心酸,從他父親一代起,全家都是狂熱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夢寐以求的是重返中東故地,重建猶太國。這些猶太復國主義者認為沒有文字的民族是沒有靈魂的,所以他們想要復活早已失傳的古希伯來文字。數十年下來,這種古老的文字終於整理的可以使用了,他們艱難的傳播著,希望有一日可以重溫大衛王的輝煌。史密斯知道懂得這種文字的人全世界加起來也不過區區百餘人,而且全部是在英美的猶太人。他和他的妻子就是其中的兩個。怎麼中國上海的報紙上會有古希伯來文?他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掃了一眼,這段文字好像是一封書信其中的一段,他再一細看,差點落淚,原來,居然是妻子寫給他的!伊莉莎史密斯,昵稱伊莎,這個昵稱只有夫婦二人之間使用!他的心狂跳起來,妻子,還活著!許久,史密斯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隨後的幾個小時,他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有時又漫無目的出入小野的辦公室,翻看著自己看不懂的報刊雜誌,對一些《良友》之類的連環畫看得仔細一點,其它的報刊無非是藉此發泄心裡的抑鬱,似乎心事重重。在另外一間房間監視著史密斯一舉一動的小野平一郎看出了史密斯情緒的波動,他以為自己下午的話觸動了這個除了自己的專業,對其他的一切都很單純的科學家,內心深處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掙扎。小野樂觀其成,囑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晚上二十一點,史密斯終於開口發話說想和小野談談。小野做出一副剛從外面趕回來的樣子:「失禮了,聽說您還沒有用晚飯,我們一起用餐吧,請您品嘗我們日本的生魚片和壽司。」
史密斯似乎終於下了決心:「我答應為日本效力,但是我有個條件:和我的妻子兒子一起去日本,馬上。臨分手的時候,我和妻子有過約定,如果都能活著抵達中國,就在上海一家義大利教堂里會面。那裡的神父是我們的朋友。這是教堂的地址,請幫我尋找他們母子的下落。」
小野馬上點頭答應:「請史密斯先生放心,我一定儘力,在這個亂世里,能幫助您,我的好友,舉家團圓共享天倫,一直是我的心愿。」
小野馬上布置,派遣憲兵隊隊長武藤正男去了教堂,不料馬丁神父說史密斯太太三個月前的確來過教堂等待丈夫,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半個月前最後一次露面后,徹底絕望了,說是要離開上海前往美國。現在是否已經成行,還是依然滯留在上海,就不得而知了。武藤不敢怠慢,一邊向小野平一郎彙報,一邊命令部下分頭去找出入境管理處、美國駐滬領事館等處查詢伊莉莎史密斯和其子約翰史密斯的下落,并行文各區警署幫助查找。經過兩天馬不停蹄的奔波,終於得知當天上午十時,伊莉莎史密斯母子即將乘坐維多利亞女王號客輪離開上海前往美國。武藤正男鬆了一口氣,太幸運了,如果再晚一步,就麻煩了,還要驚動帝國海軍在公海上攔截,即使攔截成功,也可能會釀成日美之間的外交衝突。他帶人馬上趕到碼頭,找到了伊莉莎史密斯母子,把威廉史密斯的親筆英文信交給了史密斯太太。亂世之中突然得到丈夫的確切消息,史密斯太太既驚又喜,馬上答應和武藤正男一同去見丈夫。
76號二號樓三樓辦公室窗口,小野平一郎憑窗打量著史密斯母子。史密斯太太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纖弱消瘦,是一個標準的歐美中年家庭主婦。她的兒子約翰史密斯十七八歲,臉上長滿青春痘,身材看起來比父親還高一兩英寸,只是還未長成,青澀稚嫩。禮貌周全的小野會見了史密斯太太母子二人:「史密斯太太,尊夫一切都好,請放心。不過如果尊夫看到您風塵僕僕、歷盡艱辛,如此憔悴,一定會……忝在知己,請太太容在下略盡地主之誼,向您推薦敝國特有的溫泉,一洗征塵,再與尊夫團聚,可好?」
史密斯太太急於和丈夫團聚,但又不好回絕眼前這個掌握著自己一家人生死的陌生人的「關懷備至」,只好勉為其難的點頭答應,武藤正男親自帶人開車招呼貴賓。這母子倆一去就是兩個多小時,武藤正男先行趕了回來:「將軍,按照您的吩咐,偽裝成侍浴下女的特工仔細檢查了這母子二人的衣服、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將軍,恕屬下冒犯,您是不是過於小心了?」
小野淡淡一笑:「中國有句古話:多算勝少算,況與無算乎?大本營來了密電,二十日,就是明日一早送史密斯一家三口去日本。武藤君,為了掩人耳目,避免德國人得到消息,我決定由你帶三名特工,乘坐民用客輪旭日號前往東京。今晚設宴慶祝史密斯一家團聚。」
武藤敬了個軍禮:「請將軍放心,屬下一定不負所托。屬下現在馬上命令76號為今天的晚宴提供最豐盛的美酒佳肴。」
大功即將告成,得意非常的趙敬東親自帶著幾名日本憲兵查驗著劉澤之送來的日式清酒、美國威士忌、法國蝸牛等等。這時,一輛黑色轎車載著史密斯太太母子回到了二號樓,見到久別的丈夫,史密斯太太主動撲到丈夫懷裡,夫婦二人亂世重逢,無限感慨,史密斯不停的吻著愛妻。半響,史密斯又吻了吻兒子的前額,一家三口再次相擁而泣。小野殷勤備至的笑道:「洗塵的晚宴準備好了,不成敬意,請吧。」
歐美夫婦之間表達感情一向外露,宴會上,史密斯太太親自為丈夫斟酒,史密斯先生不住的輕撫妻子的秀髮。小野善解人意的早早結束了宴會,史密斯夫婦相擁離開去了卧室。第二天清晨,武藤正男整裝待發。小野問道:「一切都還順利嗎?昨天晚上的監聽有異常嗎?」
武藤不由自主的曖昧笑道:「很正常,久別勝新婚,一個晚上沒消停,古人誠不予欺也。歐美人,真給勁……」
小野平一郎也不由得一笑:「酸文假醋。好了,武藤君,出發吧。」
為了萬無一失,武藤正男一行七人包下了位於旭日號客輪最高一層,三樓右側的四間客房,兩頭的兩間分別住著兩名特工,史密斯夫婦住在第三間,約翰史密斯單獨住在第二間里。客輪行駛了一整天之後,駛出中國海進入公海。夜幕降臨。武藤帶著一名助手來到史密斯夫婦的客房,邀請二位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史密斯夫婦自然很高興的接受了邀請。作為唯一的女士,史密斯太太當仁不讓的擔當起女主人的角色,招呼賓主用餐。酒過三巡,史密斯太太低頭看了看手錶,扣準時間,莞爾一笑:「武藤君,我想告訴你一句話。」
武藤正男笑道:「夫人有話請講,武藤洗耳恭聽。」
史密斯太太低頭莞爾:「武藤君,我不是史密斯太太,。他不是我的兒子,」
「什麼?!」武藤正男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就要拔槍!一陣眩暈,他極力掙扎著,卻還是眼冒金星,倒地死去!另外一名特工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酒中的劇毒已經發揮了作用,渾渾噩噩的見了閻王。
勞拉克瑞斯「母子」搜出武藤正男二人的配槍,走出艙房,來到最邊上的客房門前,此時此刻,那個溫婉瘦弱的家庭主婦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一名身手敏捷的職業特工!她身後那個大男孩似乎也一下子長成了。她敲了兩下門:「我是史密斯太太。給你們送點蛋糕。」
房間里兩名日本特工沒有起疑,打開了房門:「謝謝史密斯太太……」
勞拉克瑞斯突然出手,拿起一個椅墊,隔著椅墊就是一槍,沉悶的槍聲之後,那名特工身體一軟,倒在地上。幾乎同時,約翰史密斯右手一閃,全身發力,扭斷了最後一名日本特工的頸骨!「母子」二人對視,點了點頭。
勞拉克瑞斯二人回到艙房,正色說道:「史密斯先生,您受驚了。我代表美利堅政府歡迎您。您的太太和兒子三天前已經安全抵達華盛頓,正在等待和您一家團聚。理查德先生,十分鐘後接應我們的快艇就將抵達,如何從旭日號上脫身,全看你這位海軍陸戰隊隊員的了。」
「請放心,昨天一上船,我就看好了脫身路線,旭日號是一艘民用客輪,對我來說,他是不設防的。」
威廉史密斯至此才算放下了一半的心::「謝謝貴國政府援手,也請替我向中國國民政府軍統局轉達我衷心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