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再起波瀾
七月五日傍晚,天邊最後一抹夕陽漸漸逝去,船艙里,劉林在周成斌的指點下學習發報、收報、入門級的密碼破譯。劉林興緻勃勃,不肯罷手,天色全黑之後,又點亮了油燈,邊學邊問。周成斌拍拍他的頭,笑道:「行了,一天吃不成個胖子,今天就到這裡。聽老趙說今天晚上湖裡會有大風浪,你收拾一下,我們都到岸邊茅屋裡住吧。」
劉林答應著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崇拜的說道:「周站長,您到底有多少種本事?我真是服您了,電訊技術也如此出神入化,可惜以後未必再有機會指點我,要是能跟在您身邊就好了。」有句話他沒好意思說出口: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哥哥,那就死而無憾了。
周成斌笑道:「天外有天,我這點電訊技術也就是入門級的,你沒見過真正的高手。」劉林按照程序,有條不紊的收拾好電台、天線,裝入箱子里。周成斌前一天才拆除了左腿的石膏,走路還必須拄拐,劉林一手扶著他,一手拿著箱子走回茅屋。
午夜時分,颳起了大風,洪澤湖裡的浪也越來越大,持續到第二天凌晨,又下起了大雨,風借雨勢,天地間一片蒼茫,茅屋被颶風吹得咔咔作響,搖曳抖動。周成斌披衣起身,一闋辛棄疾的千古名作突上心頭:「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旋風襲來,幾簇茅屋上的茅草被捲走,窗欞也折斷了兩根,如麻的雨點漏進房內,船夫老趙也被驚醒,趕緊起身說道:「周站長,你怎麼起來了?你腿不方便,快去躺著,這有我那。阿林,醒醒。」
睡夢中被叫醒的劉林點亮油燈,幫著老趙七手八腳的找東西接水,把室內怕水的東西往不漏雨的地方轉移。老趙安慰道:「周站長您別擔心,這場風浪雖然來勢兇猛,但不會持續很久的。我估摸著天大亮的時候就會減弱。我們住的這座茅屋是今年新蓋的,用的是雜著麻刀的土坯,沒事的。實在不行,我們就下地道。倒是村裡其他幾座茅屋,有可能倒塌。」修建這座茅屋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李智勇命人先挖了一個危急情況下可以藏身的地道,地道口巧妙地設計成了供奉著關老爺的佛龕。
周成斌隨口問道:「現在村裡到底都住了那些人?」
老趙算了算答道:「這場風浪一來,有些人來這裡避風,我昨天傍晚轉了轉,西頭那對小兩口來了,東面一座茅屋裡還是住著裴老大父子,另外一座茅屋裡來了以前沒見過的兄弟兩個,也是打魚的,我攀談了幾句,沒問題。估計天亮了,還會有些受損的漁船靠岸休整。」
忙碌已畢的劉林直了直腰,說道:「周站長,今天這個情景,到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兩句詩,說什麼下大雨茅屋漏了,茅草被風捲走了,一個老頭想蓋好多房子什麼什麼的。」
周成斌啞然失笑:「阿林,你上學的時候一定不是個好學生,經常挨老師的手板吧?胡說些什麼哪?那是詩聖杜甫的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聚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什麼聲音?老趙,你聽」
風雨中隱約傳來馬達的聲響,漁民的漁船大多都是人工搖櫓,極少數富裕的也不過是用最簡單的柴油馬達助力,而遠處越來越近的馬達聲卻是以汽油為動力的,難道是洪澤湖巡邏的汪偽水上緝私大隊的緝私船?緝私大隊主要的任務就是敲詐強征漁民的魚稅,這麼大的風浪,他們不在岸邊碼頭避風停靠,來這麼偏僻的小島上幹什麼?還是剛成立的專門對付洪澤湖周圍忠義救國軍、新四軍游擊隊等抗日武裝的日軍巡邏隊?周成斌臉色變的凝重起來。他命令道:「老趙,趕緊收拾現場。」
老趙一邊動手,一邊說道:「周站長,您腿不方便,快下地道。阿林,你陪著周站長下地道,做好戰鬥準備,這裡有我應付。」
周成斌知道身上的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刑訊傷,而自己也實在不像是一個洪澤湖裡風裡來雨里去的漁民,點頭答應:「好,把電台和其他所有看著不像是漁民該有的東西都搬進地道。老趙,讓阿林陪著你,我們那艘船不是一個人可以打理的。阿林,一切聽你趙大叔的。」
一艘鐵質巡邏艇停靠在小島上,艇上下來一個中國人、兩個日本人。這是日軍新組建的洪澤湖警備巡邏隊,在颶風中偏離了航向,艇上發動機的馬達又壞了一個,在風浪中漂浮了半夜,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小島,更讓他們欣喜的是島上居然有人。三人一眼看中了最靠水邊、也最牢固的那座茅草屋,冒著大雨走了進來。唯一的那名中國人趙泓說道:「哎,老頭,你的好運來了,皇軍要在這裡避避風雨,給我們燒點熱水喝。」
日軍少尉久源笑著掏出幾張儲蓄票:「你的,辛苦了,這是給你的。有吃的沒有?」
老趙忙笑著點頭:「有的有的,皇軍稍等一會。阿林,你去燒水,再搞點吃的。」
劉林答應了一聲,不大一會,端出來半盆粗糙的二米飯和一碗鹹魚、一碟蝦醬。餓壞了的久源三人也不挑剔食物的粗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喝著粗瓷碗里的開水。趙泓扭臉一看,牆邊有一個十斤裝的陶制酒罈,問道:「這是酒嗎?」
老趙答道:「是的,不過不是好酒,是最便宜的白乾。」
嗜酒如命的久源很是高興,又給了老趙幾張儲蓄票:「我的,買了你的。」
老趙拿著錢,笑的兩眼眯成了縫,趕緊打開壇口的封泥,又讓劉林端出一盤子腌萵苣給他們下酒。
大半罈子酒進肚,天色大亮,雨小了一些,風勢卻沒有減輕的兆頭。門口傳來敲門聲:「趙大叔,我是阿牛,我的茅屋半邊頂被風刮沒了,實在不能住了,我和阿彩到你這裡避一避。」
劉林打開門,村西頭的一對小夫妻抱著被子和幾件衣物急急忙忙闖了進來,阿彩說道:「趙大叔,耐的房子很可以,尷尬的大風,捂得好死,楞是要好看,齷齪得來,儂個短命房子格……」*這才看到房間里還坐著兩個穿軍裝的日本人,和一個陌生的中國人。阿彩嚇了一跳,躲在丈夫阿牛身後不再說話。
半醉的久源雖然聽不懂一口吳儂軟語的阿彩說的是什麼,卻只覺如乳鶯初啼,好聽得緊。他細細一打量,眼前這個女子膚色微黑,身材苗條健康,一件半舊的青色印梔子花細布短衫被雨水浸的半濕,緊裹在身上……他站起身來,晃了兩晃,走了過去。
老趙已知不好,板起臉來說道:「我這裡沒地方,趕緊走!」邊說邊用身體擋在阿牛小夫妻和久源中間,用手把阿牛向外推去。
久源撥開老趙的手,狠狠一把推開阿牛,一把抓住阿彩的手:「別怕,我的,好人,陪我喝酒,給你錢。」
阿牛衝上前來拽住久源的胳膊:「你要幹什麼?放開她!讓我們走!」
「你的,想走就走吧,我的,和她喝酒,一會喝完了,睡覺,給錢,然後就讓她走!」
阿牛氣急,就想拚命!趙泓和那名日本兵掏出手槍,威脅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皇軍看上了你老婆,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又不是不給你錢?!快滾!」
久源抱住阿彩,阿彩哭著無力的掙扎著,久源一把撕下了半個袖子,把阿彩摁倒在地,阿牛罵道:「畜生!畜生!天打雷劈的畜生!!」
趙泓一腳踹到阿牛,猛踢兩腳,那名日本兵倒拖著阿牛的腿,向外拉去!
老趙和劉林對看一眼,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但是他們的武器都藏在地道里,赤手空拳,怎麼辦?
沒等老趙想出主意,久源已經脫去了上衣,阿牛也被拖到了屋外,打昏在地。
劉林再也忍不住了,抄起一個板凳,拼盡全力,狠狠的砸在久源後腦!板凳碎成幾塊,久源悶哼了一聲,回手一摸,一手是血,他怒罵著就要掏槍,劉林飛起一腳,踹中他的面門,趙泓先是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沖著劉林就是一槍!
老趙一把推開劉林,劉林重重的撞在土牆上,土坯、灰塵飄散而下,土牆晃了兩晃,塌了半壁。
那名日本兵也反應過來,來者不善,對手絕對不是普通的漁民,他衝出房間,隱蔽在半截土牆后,瞄準了老趙。
突然之間,佛龕轟然倒地,周成斌手中的槍搶先發言,一槍擊斃了這名日本兵。老趙只聽得耳邊『嗖』的一聲,周成斌喊道:「接槍!」
老趙抬手一抓,一直點四五手槍在手。趙泓看勢不妙,連開數槍,擊傷劉林,向外逃去,周成斌又是一槍,正中趙泓的後腦,他向前跑了兩步,倒地死去。此時,被砸倒在地的久源沖著周成斌開火,重傷之下,三槍都未命中,最後一槍左腿有傷的周成斌沒能避過,擦著了他的右臂劃過!幾乎同時,老趙一槍打穿了久源的眉心,近距離的準確命中,久源半個頭蓋被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