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池魚
自民國二十九年九月五號起,76號開辦了一個初級特工培訓班,這個訓練班人數眾多,多達七八十個人。而且很多人心理素質既不過關,身體條件也很差,文化水平更是參差不齊,多數人都是市井之徒,略識的幾個字。老的老,小的小,明顯不適合干特工。李士群招了這麼一幫人,意欲何為?
這些人被招到76號之後,開始了為期三十天的短期培訓。每天上午由田成上課,教這些人怎麼看地圖、畫簡易地圖、測算目標經緯度。尤為奇怪的是每天下午由劉澤之主講重慶的風俗民情、地理常識、街道位置,特別是還要學習四川話。除了這些,最後幾天還教一點反跟蹤和微型相機拍攝。其他有關的特工常識,例如:情報分析、射擊、投毒、電訊聯絡等一點也不學。
每隔兩三天,李士群還親自過問授課進度。難道招來這些人是為了去重慶潛伏?可這些烏合之眾去了重慶能幹什麼?
劉澤之百思不得其解,針對重慶的計劃如果重要,就憑這些人,能幹出點什麼驚天動地的成績來?如果不重要,何必勞動李士群親自策劃過問?據周成斌從南京汪偽集團高層得到的情報,日本人策劃了一個針對重慶的天網計劃,這個計劃的執行人難道就是李士群招來的這批人?
九月十七日,中秋節到了。李士群命令總務處包下了曹家花園,組織了一個賞月聯歡會。由於劉澤之忙著上課,他的行政科奉李士群的命令忙著招收第二批學員,總務處的高宏勛處長親自帶人張羅,請來了市警署、憲兵隊等平日合作關係密切的單位。小野平一郎也格外賞臉,答應出席。
安頓完手裡的工作,趕到曹家花園已經是晚上八點,宴會早已開始了。劉澤之四下打量找座位,倪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又遞給他一杯紹興狀元紅:「特意給你留的,說是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壇口的封泥都變黑了,此言非虛。一打開,就剩下半壇酒了,又摻了好些別的酒和蘇打水,才能入口。」
劉澤之一口喝乾,嘆道:「還是你想著我。唉,老趙要是在就好了,他那個人,見了酒沒命。老倪,你說主任什麼時候會把他放出來?不會真的關他一年兩載吧?」
「不好說。說起這件事,我一直沒顧上和你聊,聽說你去提籃橋探視趙敬東了?你啊,這想起一出是一處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吧?」
劉澤之大為不滿,瞪著眼賭氣道:「我看看老趙怎麼了?我不就想著給他送點東西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你放心,有朝一日你被關起來了,我絕對躲得遠遠的!」
倪新氣的沒辦法,苦笑道:「大過節的,你就不能盼我點好?我是為你著想,狗咬呂洞賓!」
張克清用一個托盤端來了三碗翅撈飯,說道:「澤之,怎麼才來?聊什麼哪?來,翅撈飯剛上來,先吃一點墊墊再喝酒。」
張克清是老大哥,劉澤之和倪新一起道謝,乘此機會下台,劉澤之有點餓了,幾口吃完一碗翅撈飯,又盛了一碗,吃完后,才開始喝酒吃菜。倪新和張克清已經吃了不少別的東西,一人一碗足以,誰都沒有再去添飯。
喝了幾口酒,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劉澤之出了一身冷汗,他眼前發黑,腹內劇痛,喘不上氣,筷子掉在地下,俯身趴在桌上說不出話來。倪新嚇了一跳,站起身來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啊?用不用喝點熱水?」
劉澤之沖他擺了擺手,無力開口。突然,倪新腹內也是一陣劇痛,眼冒金星,掙扎著扶著椅子才沒有倒下去,朦朦朧朧的向四周看去,只見還有人不停的倒下,心知不好,喉嚨嘶啞著喊了一聲:「不好,飯菜里有毒!」隨即昏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劉澤之覺得自己的意識離開了身體,四面全是一片白,晃來晃去的人影也是白色的,四周嘈雜,卻什麼也聽不見。好像只有一個聲音辨別得出含義:這個人要是不行了,就死亡四個了……四個?包括自己在內嗎?如果自己不死,那應該是幾個?這道題怎麼這麼難?算了,離開學校好多年了,肯定算不出來……倫敦皇家醫學院的老師一直在說:可惜了,為什麼要回中國去?可惜了,一個外科大夫的好苗子……當初要是不走,現在已經畢業了,這個題目就不算難了,一定算得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潤的手拂過額頭,姐姐……是你嗎?劉澤之心酸難耐,別走……你聽我說,這些年,我一個人,好害怕……別離開我,姐姐,你去哪?別走,我怕……太好了,姐姐沒走,你看,我抓住了你的手,我不讓你走……姐……誰來了,這個人要搶走姐姐嗎?
虛弱的倪新從另外一間病房裡來探視劉澤之,推開門就看見了這一幕:徐建雪坐在病床邊,一隻手被劉澤之緊緊地攥著。倪新有點尬尷:「徐小姐,是嗎?上次你來76號,我從辦公室窗戶里見過你和澤之……我的意思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話一出口,倪新覺得此話頗有點曖昧,他和徐建雪以前根本就沒有說過話,陌路相逢,怎麼言語如此輕薄?不由得微微漲紅了臉。
徐建雪稍稍用力,抽回被劉澤之握著的手,也微紅了臉頰,答道:「先生,您是……我聽劉無說76號出了事,澤之……劉科長情況不太好,過來看看。」
倪新趕緊自我介紹:「敝姓倪,是澤之的同事,也是他的好朋友。澤之還沒有脫離危險,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有事……我是聽醫生說的。」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因為澤之吃的比較多,我……的意思是放有砒霜的翅撈飯,澤之吃了兩碗,胃裡又是空的,所以中毒比較嚴重。洗了兩次胃,生命沒有危險了,就怕留下後遺症。我想他這麼年輕,平常身體素質又好,不應該有事。徐小姐比澤之大?我聽見他叫你姐姐……對不起。」倪新暗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徐建雪溫婉一笑,不以為意:「我和劉科長同年。倪先生,我家中還有事,先走一步。拜託您……」話到嘴邊,徐建雪又覺不妥,倪新和劉澤之的關係,哪用得著自己一個外人來拜託他照顧?
倪新心下瞭然,笑道:「那我送送你吧。」
「謝謝,不用了,倪先生臉色也很不好,多注意休息。我走了。」徐建雪走出醫院,心道這個男人是誰?劉澤之的同事,那麼也是76號的了。這麼個會臉紅的斯文靦腆的男人居然也是一個特工?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劉澤之大吃苦頭,昏迷了三天後才醒過來,又在醫院裡住了一個禮拜,體重輕了十多斤,兩頰深陷,走路發飄。他心中更是疑惑不解:導致76號和其他軍警機關三人死亡、幾十人中毒入院的惡性投毒事件是誰幹的?聽說兩個廚子被抓,已經招認了。這其中還有人幕後操縱嗎?不可能是周成斌領導的軍統上海站,否則自己不會一無所知,差點糊裡糊塗送了性命,這樣的錯誤周成斌是不會犯的。這一病就快十天了,那個短期培訓的人員走了嗎?是去了重慶嗎?倪新中毒也不輕,聽說他第四天就出院了,後來的幾天也只來醫院複查過一次,順便探視自己,在忙些什麼?是在忙天網計劃嗎?他打定主意,出院后一定要儘快和周成斌見一面。
劉澤之向醫生提出馬上出院。按照他目前的狀況:每天只能進食流食;胃部還有兩個出血點;體重尚未恢復,必須靜脈注射葡萄糖。本來是不符合出院條件的。沒想到醫生卻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同意當天下午為他體檢,然後辦理出院手續。
劉澤之很奇怪,打了個電話給倪新,想讓倪新接他出院,趁機打聽一下情況,卻沒找到人。只好又給弟弟劉無打了個電話,劉無開著車來醫院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