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殺手
元月七號,一上班劉澤之就來到機要室,前些日子為了控制上海市場上藥品的流通、消費,不讓國統區有機會得到這些藥品,特別是西藥,76號曾對上海市的私人診所做過一次全面排查登記。
隆冬季節不是鼠疫的高發傳染期,在研究鼠疫病菌時意外感染的福田英夫既然是秘密前來上海治療,為了掩人耳目,一定不會去幾家大醫院的傳染病專科治療。雖然日本和歐美各國衝突摩擦不斷,但是大上海租界尚存,各國領事館也還都在,事情傳楊了出去,一直在國際上矢口否認進行細菌戰研究的日本人的臉面實在不好看。為了保密,也為了福田英夫的安全,最大的可能就是找個執業醫師是傳染病專家的高檔私人診所,包下來,供福田英夫一個人使用。這樣的私人診所並不多。
劉澤之簽字登記,要了一大推各式各樣的文件,有的看得仔細一點,有的草草翻閱幾張。兩個多小時之後,把文件交還給機要員。離開了機要室。
下班之後,劉澤之抱著一盆配好雨花石的水仙,正要離開,倪新叫住了他:「幹什麼去?還抱著一盆花?」
「我去給建雪……徐老師送過去。我的白梅花哪?」
倪新一笑:「還惦記著你那盆白梅花?小氣鬼!我送人了。你先別走,剛才李主任打電話,讓你在辦公室里等他。我先走了。」
劉澤之想了想,叫來了弟弟劉無叮囑一番,劉無點頭抱著水仙走了。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李士群才從日軍司令部趕了回來:「澤之,有件事你去辦一下。上次你去滿洲國開會,是不是見過一個叫福田英夫的人?」
劉澤之仔細想了想答道:「好像是有這麼個人,每天都來參會,但是從來沒有發過言。有一次吃飯我還和他聊過幾句,他說他不是情報人員。我還奇怪不是情報人員,瞎參乎個啥。」
「人家對你的印象倒是還不錯。這個人來上海治病,明天就到,聽說是76號負責他在上海期間的警衛,馬上就想起了你。明天你去車站接一下。福田君在上海期間的安全由你和山木龍三負責。」
劉澤之心中一滯,這可怎麼好?福田英夫出事後,如何擺脫干係?他答道:「是,那我先去和山木君商量一下,再去行動隊調幾個人。」
「調幾個人是對的,山木龍三手下都是日本人,目標太大。不過山木龍三去了日軍司令部公幹,明天才能結束。我已經交代過他,明天中午十一點到了車站你到貴賓室找山木龍三。這是一家診所的地址,你先去一趟把診所包下來。讓大夫護士做好準備。」
「是,屬下這就去辦。」
劉澤之拿著診所的地址出了門,唉,本來忙碌了好一陣子,才圈出六個福田英夫有可能落腳的診所,本以為周成斌還需要跟蹤排除,才能確定最終的目標。現在準確的地址有了,福田英夫抵達上海的地點和時間也有了,可以如果福田英夫被殺,自己豈不成了重大嫌犯?怎麼辦?必須馬上再次和周成斌取得聯繫商議對策。
離開76號前往診所之前,劉澤之給徐建雪打了個電話:「建雪,水仙收到了嗎?好的,那你好好培植,爭取春節開花。本來還給你找了一盆白梅花,誰知道讓倪新,就是上回你在醫院探視我,見到的那個,半道上要走了。想起來了嗎?就是那個比我高一點……什麼?他哪有你說的那麼斯文?你聽我說啊,那個花農,那是昨天我買他花的那個,我還找他定了兩盆牡丹,等到了,我給你送過去。不過做小買賣的,都有點靠不住,我得看住他,今天本來想去花市找他,太忙了沒顧上。我還有點事,不和你聊了,晚上忙完后如果不是太晚,我路過你家,想去吃一碗紀姐做的湯圓。好的,先這樣,等我啊。」
晚上九點,劉澤之見到了接到通知,在徐建雪家中等候的,化裝成修下水道的工人的周成斌,聽完劉澤之介紹的情況,周成斌盤算了一番,說道:「不對啊,由北平開往上海的兩趟火車到站的時間,一趟是早晨七點多一點,另外一趟是晚上九點。中午十一點,你們去接車?接誰啊?」
劉澤之奇道:「是嗎?不可能吧?建雪,你來一趟,找一張列車時刻表我查查。」劉澤之拿過時刻表一查,還真如周成斌所說,不由得暗暗佩服周成斌的記性。「我和山木龍三去車站接人,撲了個空,這也不禮貌啊。按說李士群不會瞞著我們。福田英夫到了上海,安全都由我們兩個負責,坐什麼車來,有必要瞞著嗎?」
周成斌問道:「剛才你去診所,情況怎麼樣?」
「很順利,診所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一口答應。但是我沒有見到章醫生,只見到了他的太太兼護士長。說是章醫生明天中午十一點從嘉興趕回上海。」
「嘉興?距離上海一百二十公里,坐火車要三個小時。也是中午十一點?福田英夫五日前就從東北出發了?澤之,你記不記得前兩天的報紙上說嘉興突發肝炎?章大夫是傳染病專家,很可能去了嘉興。」
劉澤之點頭道:「很可能。如果福田英夫在嘉興治病,目標要小得多。應該是在嘉興見到了章大夫,檢查之後,發現由於各種原因,例如:血檢、尿檢、心電圖、化驗、會診的其他大夫等等,嘉興都沒有條件,只好回上海接受治療。」
周成斌習慣性的閉目思索,而後說道:「澤之,我記得你剛才說你見過福田英夫?能不能畫出他的畫像?」
劉澤之看了一下表,答道:「只能試試,我馬上就得走,而且我不太會畫畫,除了人體骨骼圖。」
十多分鐘后,劉澤之畫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他自己也覺得不像,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此人如果沒有化妝,留有兩撇小鬍子,兩隻眼睛之間的的距離很寬,中等個子,寸頭。對了,他是個左撇子,和我一桌吃飯的時候,很彆扭。」
周成斌笑道:「行了,這就不容易。你趕緊回去,明天該去車站去車站,別的事我來想辦法。」
周成斌帶著楊爽連夜趕到距離上海一百二十公里的嘉興,先是有意在車站外滯留,直到上午八點開往上海的列車還有五六分鐘就要發車了,才緊趕慢趕小跑起來,終於在最後一分鐘衝上了火車的第一節車廂。列車員檢查了一下二人的車票,說道:「你二位的位置在最後一節車廂,是二等車廂。趕緊過去吧。對了,別走,我想起來了,還沒檢查二位的行李。例行公事,唉,這個年頭。老汪,這還有兩個沒有檢查過的,你過來看看。」
一名四十來歲的老警察拿著警棍,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周成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好不容易總算趕上車了,別急,你慢慢查,也等我們緩口氣,一口氣跑了三里多地。」
喘了一會粗氣,列車員和那名隨車的警察也檢查完畢,二人拎起行李,向後面的車箱走去。前四節車廂都是硬座三等車廂,快過年了,車輛里擠得滿滿的,全是人。一身小職員打扮的周成斌不停地點頭陪笑:「借光,請讓一讓,謝謝。」
「對不起,我們過一下」
「這是您的豬頭和臘肉?不好意思,請拿一下,別讓我們給您踩了。」
「沒碰到您吧?不好意思。對不起。」
穿過這四節車廂,是一節餐車,餐車後面就是兩節一等車廂。全是四人一間的包廂,說是包廂,卻沒有門,只掛著白色的門帘,絕大多數門帘都沒有拉上,極少數拉上的,也都開著很大的縫隙,風一吹來,門帘捲起,也僅僅是表示請勿打擾的意思。周成斌打起精神,眼觀四路,前兩個包間都是一家幾口,有老有小。後面一個包廂坐著幾名女學生,再接著一間的乘客是兩個穿著嶄新灰鼠摹本緞皮袍的鄉下財主,衣服雖新,款式卻舊。還有另外兩個看著像是服侍的隨從。第五間包廂里只坐著三個穿著西服的男子,衣帽鉤上掛著一件用衣架撐著的半舊藏青色西服外套,一個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一個翻看著幾張報紙,一個趴在茶几上打盹。周成斌似是一失足,差點摔倒,半個身體撞進了這間包廂。他用手一扶包廂牆壁,才勉強站穩,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
包廂里的三個人並沒有難為他,也沒有理睬他,周成斌趕緊離開。
第六間包廂里門帘低垂,拉得很嚴實,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周成斌沒有停留,二人一直走回後面的二等車廂,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周成斌拿出茶杯,低聲說道:「看清楚了嗎?那件掛著門帘的包廂裡面,就是福田英夫。旁邊包廂那兩個穿西服的是他的隨從,還有一個是醫生。」
楊爽很驚奇,我怎麼一點沒看出來?但是周成斌言之鑿鑿,不由得他不信。周成斌低聲交代了幾句,楊爽點頭答應,起身脫下外套,只穿著一件西服馬甲,拿起茶杯去開水間沏茶。
不大一會,從最後面裝郵件的小庫房,也是列車員的臨時休息室里,走出一名列車員,走過周成斌身邊十來米后。周成斌也跟了過去,好像是去餐車吃飯。
化裝成列車員的楊爽走到周成斌認定的福田英夫隨員坐的那個包間,走進去堵在門口說道:「這裡還有個空位置?一會我安排過來個人,你們兩個都是靠窗戶的座位?拿車票我看看。」
裡面兩名男乘客相對靠窗而坐,另外一名男子仍然趴在茶几上睡覺。一名男子不容置疑的說道:「那可不行,這四個座位都是我們的。」一個身影一閃,似乎有人進了隔壁的包廂。
楊爽很奇怪:「那就是你們的同伴沒趕上車?兩位先生,快過年了,火車上人不少,很多人沒有座位,您就行行好,我讓他們給您出一點茶錢。」
那名男子板著臉說:「沒商量,我們不缺錢。你趕緊走吧。」
楊爽不死心,試圖說服這兩個奇怪的客人,掙一筆小費:「錢是一回事,先生您看,有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沒座位,您看著也不忍心,是吧?一看您二位這面相,就是慈悲為懷的大善人……」隔壁包廂門帘似被風吹起,動了幾下,一個身影一閃又不見了。
「行了!少廢話,趕緊走!再不走我找你們頭說去!」
「好好,我走了,好大的脾氣。」
不大一會,穿著西服馬甲的楊爽端著兩杯沏好的熱茶,走回座位,周成斌已經在悠閑的翻看報紙。又過了一會,火車到達諸暨車站,停車后再次出發,周成斌和楊爽的座位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