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冤家路窄
倪新在那艘白蓬船里守了四天,也沒攔截到一個從這裡逃出來的第三縱隊的士兵。他想要不就是周成斌所部被困在幾天幾夜的雨後更加危險的沼澤里,還沒有出來;要不就是一部分人逃出來了,恰好沒有走這條路。四天了,每天無所事事精神卻又高度緊張,吃不好睡不好,怕出危險又不敢離船太遠。且不說三名部下精神萎靡不振,倪新自己也是心情焦躁。
十四日天亮后,倪新決定和田成、山木龍三聯繫一下,了解一下前線的情況,再決定是否繼續在此守株待兔。沒想到呼叫許久,好不容易聯繫上了,得到的答覆依然是老生常談的兩句話:正在進剿,是否留在原地,請自行斟酌辦理。
倪新拿著電報,苦笑了一下,命令道:「收拾一下,準備回去吧。」
聞聽此言,三名早就待得不耐煩的部下相視而笑,一名部下小鄭請示道:「倪秘書,既然是返程,也不執行任務了,那我們也沒必要偽裝了,索性把兩個馬達都啟動起來,走得快一點。」
倪新擺擺手,習慣性的謹慎讓他拒絕了這個建議:「算了,還是偽裝成民船,慢慢走吧,省的節外生枝。小鄭,你們一個開船,一個警戒,老錢,你陪我一起回艙里睡會,兩個小時后你再來替換他們。」
白蓬船慢慢的沿著雨後的河道前行,碧空如洗,岸邊楊柳依依,江南的仲春,如同一幅天然生成的山水國畫,人在其中,隨處都是風景。微風襲來,吹面不寒,熏然欲醉。返程途中,倪新身心都鬆懈下來。狹小的船艙里只有兩張相對的單人卧榻,同艙的老錢很快酣睡,一陣陣鼾聲吵得倪新睡意全無。他推窗觀景,不能盡興,索性走出船艙,立在船頭。一襲合體的半舊灰藍色長衫,襯的他整個人不見絲毫軍人的戾氣,儒雅平淡中書卷氣十足。
船行至一座青石拱橋邊,岸邊幾階石階,通到河裡,石階上一個雙辮垂肩的少女,身著月白色洋布褲,叫賣著梔子花、珠蘭,還有一名少婦兜售著雨後新鮮的薺菜和蘑菇。倪新一時來了興緻,命令船靠岸停泊,買下了薺菜和半竹籃蘑菇。又想買些梔子花掛在船艙里。
那名少女伶牙俐齒,和倪新討價還價,偏偏倪新覺得她的聲音猶若黃鸝歡鳴,清婉動聽,有意逗著她多說幾句,故意不肯讓步。那名少女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有了主意,夾雜著蘇白說道:「先生,耐這個大男人,真真勿爽氣,儂倒不耐煩格。岸上還有一籃子,也給耐拿去好了。一共二十元。」
倪新笑道:「我買幾支花,你倒好,賣了我兩籃子。好,給你十八元,你都拿來吧。」
那名少女大喜,笑的雙頰生漩,回身歡快的去拿寄存在別處的花。倪新拿起一朵梔子花把玩著。
周成斌突出兩重封鎖線,又向上海方向走了三十幾公里。他決定重返上海,找到劉澤之,利用他的電台和重慶聯繫。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他是上海站的站長,一息尚存,就不能擅離職守。
天亮的時候,二人到達一個鄰水的小村莊,村裡只有四五戶人家。周成斌找到村子里唯一有船的父子二人,說是前面不遠處正在打仗,原來搭乘的船被日本人徵用了,步行了一天一夜才算繞過戰區,想雇他們的船去諸暨。楊氏父子當然也知道打仗的事,看周成斌穿戴不像有錢人,出手卻挺大方,人看起來也忠厚老實,一口答應下來。
船行至距離諸暨五公里的一個不大的小鎮上,周成斌付了餘下的一半船錢,對楊老大說道:「大叔,我想起點事,要提前在這裡下船,謝謝你。」
能少走十來里路,錢卻照拿,楊老大父子自是沒有異議。還主動給了周成斌一把半舊的油紙傘:「好,路上小心。這把傘拿著,別看現在大太陽照著,沒準晚上還有雨。」
周成斌謝過楊老大父子,下了船。帶著翟岩民來到小鎮唯一的一家成衣店裡,買了兩身衣服。又去雜貨鋪買了一個舊的小棕箱和幾件洗漱用品。然後找了個小飯館吃了頓熱飯熱菜。翟岩民問道:「站長……文老闆,我們為什麼不坐船直接到諸暨?我看您這兩天臉色一直不好。少走點路不好嗎?」
周成斌看了看錶:「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下午兩點有一趟去上海的火車路過諸暨,我們步行趕過去,坐火車去上海。記住:我們是開洋貨鋪子的,去上海租房子,準備把一家大小搬過去躲避戰亂。你是我們家的夥計。別忘了以後都叫我文老闆。民子,我們必須在這裡買一些東西,這既是日用品,也是對我們身份的掩護。以後你慢慢的就明白了,現在你只需要做到一路上多看多聽少開口就行了。」
二人離開飯館,步行前往諸暨,剛走了幾分鐘,路過倪新停泊的那座青石拱橋。周成斌一眼看見正在低頭悠閑把玩著梔子花的倪新,他的心猛然「咯噔」一下,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倪新無意中抬眼望去,恰和周成斌四目相對!
二人都有一剎那的愕然!周成斌首先反應過來,低低的喝道:「民子,有敵人,扔下箱子!」
倪新大喝一聲:「周成斌,站住!」他刷的一下拔出了手槍。
周成斌卻比他快了一步,一槍打來!正中船頭負責駕船的還在發獃小鄭,小鄭噗通一下跪坐在船上,痛苦的掙扎著。
倪新一撩長衫的下擺,跳上岸來,沖著周成斌連開兩槍。周成斌借著青石橋欄杆的掩護,避過子彈,抬手還了兩槍!那名賣花的少女已經走到了距離船邊四五米的地方,事發突然,她嚇壞了,拿著花籃站在那簌簌發抖,雙腿不聽使喚,一步也挪動不了。倪新恰好跑到了她身邊,眼看少女就要中彈,順手一推,那名少女身體一軟,被推出了三米多遠,「啊」的一聲癱坐在石階上。
船上另外兩名便衣也舉槍跳上岸,加入槍戰。周成斌一槍撂倒一個!同時就地一滾,避過倪新的子彈。翟岩民也反應過來,加入了戰團。
周成斌低聲命令道:「你釘在這裡,攔住他們,給我兩分鐘時間。」
話音未落,一個閃身消失在岸邊一棟民宅后。倪新帶著剩下的一名叫「老錢」的便衣從兩個方向向翟岩民射擊,翟岩民依託青石橋欄杆,死死地守住橋口,不讓對手通過。
周成斌一步跳上民宅的窗戶,一扒房檐,上了屋頂,他俯身在屋瓦上,從屋脊探身瞄準,一槍正中倪新!倪新中槍倒地,老錢卻並不救援,依然和翟岩民激戰。周成斌不敢戀戰,這座小鎮上一定有敵人的武裝。他一槍打在距離翟岩民一米遠的青石橋板上,子彈濺起的碎石屑打在翟岩民臉上,他抬頭一看,周成斌給他做了個撤退的手勢,這才明白過來,沖著對手連開數槍,趁對手躲避的機會,脫離現場,和周成斌會和。向著鎮外急奔而去。
老錢眼看對手逃跑,不敢追擊,且不說以一敵二,沒有取勝的把握,倪新如果丟了性命,他該怎麼交代?他跑到倪新身邊,俯身扶起倪新,子彈擊中了倪新的右腹部,傷的不輕。好在周成斌使用的是一支威力不大的點三八手槍,射擊的距離又在三十餘米開外,應該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半扶半抱著倪新走回船艙,轉身又扶起船頭另外一名左膝被打碎了的同伴小鄭,請示道:「倪秘書,負責電報聯繫的小芮被周成斌打死了。我不會發報,您這個樣子也不能發報,這個小鎮應該沒有醫院,好在咱們船上有藥品。您看該怎麼辦?」
倪新掙扎著說道:「啟動兩個馬達……趕到五公裡外諸暨,那裡有皇軍的一個小隊。把葯,拿給我……我自己……處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