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間(上)
沒等李士群說話,田成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就是這麼和李主任回話的?別的先不說,先辦你一個頂撞長官之罪!」
孔文清語氣很平和,卻針鋒相對地答道:「田隊長,我並不是76號的人。李主任,剛才你說的除了影佐太郎的指證,其他的全是推測,沒有任何證據。至於阮波之死,是不是田中君做的,那是你們76號內部的事,和我無關。我要求和影佐太郎對質。否則你可以殺了我,但是我不服。」
影佐太郎是個五歲的孩子,他的證詞沒有說服力,而且影佐禎昭也不可能同意愛子出面對質。
李士群之所以從孔文清開刀,是因為田中勝榮雖然是他的部下,但是他是日本人,又是小野平一郎的親信,沒有切實的證詞,李士群不敢刑訊。他的想法是先拿下孔文清,孔文清指證田中勝榮酷刑之下,背叛了大日本帝國。再回過頭來收拾田中勝榮。那個時候,有孔文清的口供在手,田中勝榮再敢嘴硬,扛著不招,用刑審訊,就順理成章了。
山木龍三搬著一個紙箱回來了,在李士群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李士群翻了翻裡面的東西,然後冷笑道:「說得好,那我就給你個證據。」從盒子里拿出一本書出來扔到孔文清面。孔文清看了一眼,說道:「《文心雕龍》,好像是我放在宿舍的那一本。你們搜查我的宿舍了?」
李士群問道:「《文心雕龍》,南北朝劉勰的書,商務印書館出版,你看的懂嗎?」
「正因為看不懂,才買來看的。」
李士群微微一笑:「山木君,你看到了吧?我的學生心理素質都不錯。再讓他看看其他的證據。」
山木龍三一揮手,一名衛兵搬來了一台收音機。李士群說道:「這是一台最新式的帶短波的收音機,市場價格是你三個月的薪水。而你來上海也不過四個月。你購置這台收音機,目的是什麼?是不是用來收聽重慶給你的指令的?」
孔文清答道:「我覺得做一個特工,很有必要了解世界各地的局勢。所以購置了這台收音機。至於費用,倪新倪秘書給過我一筆錢,說是他提前領出的76號為我的母親弟弟提供的今年第一季度的生活費。我推辭不過,就收下了。」
胸有成竹的李士群哈哈一笑,對山木龍三說道:「把人帶上來吧。」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被兩名衛兵半拖半拉的拖了上來,扔在地下。那名男子掙扎了幾下,還是沒能站起來。李士群皺眉教訓道:「山木君,你是怎麼回事?張先生既然已經答應合作,就是我們的朋友。這樣的待客之道,太不像話了!」
山木龍三趕緊答道:「李主任息怒,是屬下的錯。」親自扶起地上的人,幫著他坐在沙發上。回身又端來了一杯白開水。
孔文清定睛一看,他一直在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張世偉是軍統的人,當初郭徵得毛人鳳的同意,配給孔文清當助手,以備不時之需。並且讓孔文清主動向倪新做了彙報,說是這個人為了行醫執照的事被重慶市政府搞得境況很慘,輾轉託人找到孔文清。孔文清順勢發展了他作為自己的下線。
當時倪新曾向李士群做過彙報。李士群覺得孔文清在重慶孤身一人,力量有限,如果能夠建立一支小團隊,為自己提供情報,何樂而不為?不僅立即同意了孔文清的要求,還利用一個香港的賬號給孔文清匯去了一筆數目不菲的活動經費,命令他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繼續發展下線。
孔文清接到李士群的命令,營救田中勝榮,利用這個機會返回上海,打入日軍司令部或者是76號卧底。這個計劃啟動時,郭命令孔文清以途中田中勝榮需要醫生的名義帶上了張世偉。
回到上海,張世偉的身份明著是淞滬日本佔領軍軍醫院的外科大夫,實則是孔文清的助手。因為重慶一直沒有喚醒啟用孔文清,張世偉自然也一直保持靜默。
李士群問道:「張先生,把你在刑訊室里對山木君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吧。」
張世偉看了一眼孔文清,慚愧的移開了目光,低頭半日不語。山木龍三不輕不重的咳嗽了一聲,嚇得張世偉一個激靈,打了個寒戰。
西側屋裡,劉澤之一臉驚訝,側耳聽了一會,對倪新說道:「老倪,你聽到嗎?好像主任懷疑孔文清有問題,這是怎麼回事?而且田中勝榮也有嫌疑。你聽啊。」倪新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劉澤之又道:「你這個人,真是的,像個榆木腦袋。」
外間屋裡的情況,倪新其實聽的一清二楚。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李士群不讓他參與審訊:田中勝榮是日本人,不管嫌疑是否能落實,李士群是不敢自行處置的。必須要上報影佐禎昭和小野平一郎,由後者處分。而小野平一郎對自己的另眼相看,李士群心知肚明。李士群是希望自己能置身事外,保留在影佐禎昭和小野平一郎面前說項的餘地。唉,說起來,李士群和現在的影佐禎昭,以前的小野平一郎互不統屬,其實卻處處仰人鼻息。但願中國能在日本的引領之下,儘快結束戰爭,走向統一,迎來國家昌盛、人民富裕的那一天。
張世偉無力的抬起頭,囁喏道:「我和孔文清都是……受軍統指派,利用營救田中勝榮的機會,卧底……你們殺了我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求你們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孔文清知道大勢已去。他不甘心,局本部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甚至縱虎歸山,放了血債累累的南極星田中勝榮,安排自己卧底日軍司令部,沒想到還沒等到被喚醒,正式走向戰場,就……難道真的就只能壯志未酬身先死,抱憾九泉了嗎?
自己是知道劉澤之的身份的,而劉澤之卻沒有撤離,這是對自己最大的信任。他下定了決心:不能辜負了劉澤之的信任,也不能放過田中勝榮!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和李士群再賭一局!
孔文清冷冷的看了一眼張世偉,說道:「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軟骨頭!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矣,何必靦顏事仇?向這些認賊作父的人渣乞憐?」
張世偉痛苦的叫道:「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們打斷了我的腿,讓我上電椅……」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他牙關打顫,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
李士群微微一笑,吩咐山木龍三:「山木君,把張先生帶下去,好好醫治。給他使用嗎啡等最好的鎮定止痛針。既然是朋友,我們就不會虧待他。」
山木龍三領命,帶著一名警衛一左一右扶著張世偉走了出去。李士群繼續笑道:「孔文清,你也是幹這一行的,見多識廣,有多少人能扛過這一關?你心知肚明。別看你現在嘴硬,也許動了真格的,你還不如張世偉。李立、段文濤、李智勇、阮波……剛開始那個不是鐵嘴鋼牙。看在師生一場的情分上,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實話告訴你:即使你抗過了酷刑,我們有一種最先進的『致幻劑』,用到你身上,還是可以予取予求。」
孔文清低頭默然,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李士群看出了他的猶豫,示意田成開口。田成踱到孔文清面前,哼了一聲,威脅道:「李主任最講舊情,所以才一再好言相勸,如果你不識好歹,可別怪我下手沒分寸。你可別考驗我的耐心!」
西側屋裡劉澤之突然問了一句:「老倪,什麼是『致幻劑』,你知道嗎?」
正在想著心事的倪新順口答了一句:「就是一種用在有傷在身不便審訊的犯人身上的藥品,比如李智……我也不清楚。」
孔文清靜靜的看著田成,田成覺得有希望了,走到了孔文清面前,繼續勸道:「孔文清,我們李主任很賞識你,幾次私下說起來,都說你是他最得意的……」
孔文清突然出手,從田成的腰間拔出了手槍,一手推開保險,另一隻手一把扣住田成的脖子,喝道:「誰都不許動!」不是不知道外面還有警衛,他根本沒打算脫身,他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時間,他要借李士群之手殺了田中勝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