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仗義援手(二)
在淺野一鍵的監督之下,所有將被關進集中營最後面特別監區的犯人被要求脫去了所有的衣裳,隆冬季節洗了個冷水浴后,換上來統一的囚服,一人一間單獨關押。每間囚室都是同一規格的二米乘三米,水泥地,磚砌的六十公分高的炕上釘著木板,上面只鋪著一張草席,一人一床骯髒的舊薄被子。
劉澤之負責造冊登記,輪到愛德華茲領事時,他不停的咳嗽,每說一句話話都要停頓數次,從他的話里,劉澤之推測出小野平一郎曾對他使用過電刑,好在為了留下他的一條性命,小野平一郎沒敢用高檔電流。好不容易辦完了手續,劉澤之命令負責看押的憲兵:「把這個人安排到最盡頭的房間去,咳的這麼厲害,省的影響別人。」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九點,淺野一鍵說道:「劉桑,小野將軍來電話通知我們明天有一批美國人押到這裡,將軍命令你親自回上海協助押運。還有個好消息:本月二十四號我們就可以撤了。」
劉澤之笑道:「太好了,可算熬到頭了,淺野君你看:海風一吹,我又開始過敏了。那我先回去了,76號醫務室沒有我吃的那種抗過敏的葯,借這個機會到醫院開點葯。哎,來的是什麼人?還命令我親自協助押解?難道比那幾個英國佬還重要?」
淺野一鍵答道:「誰知道是什麼人?我想大概是大日本帝國的主要敵人是美國人,所以這些美國人就顯得比較重要。你是該去開點葯了,看你,起了這麼多風疹。」
當天下午五點,外灘一家中醫診所劉澤之再次和周成斌會面,周成斌說道:「這是陳勁松新建的一家聯絡站,他的助手孫棟盛有一點家傳的中醫底子,也曾在藥鋪學過徒,除了那一次勁松遇險,他駕車營救之外,並沒有和76號照過面,所以充任坐堂醫師。孫棟盛不知道你的身份,被勁松派出去辦別的事了,我們三個開個碰頭會。」
陳勁松關上大門,劉澤之看了看手錶,說道:「長話短說吧,我是以看病的名義來的,只能在此停留一刻鐘。周站長,如果僅僅營救愛德華茲一個人,不需要你們出面,我帶著喬文榮就可以完成這個任務。明天上午會有一批美國人被押解到集中營,我不知道他們都是誰,裡面有沒有局本部要營救的目標?對了,本月二十四號我和淺野一鍵會帶著76號的日本憲兵隊撤回上海。」
周成斌沉吟不語,陳勁松說道:「我的意見是只營救愛德華茲先生一人,我們現在力量不夠,總不能為了這些外國佬,讓自己的戰友流血犧牲……」周成斌責備的看了他一眼,陳勁松又道:「即使我們不懼流血犧牲,澤之撤回來,喬文榮一個剛到集中營供職的翻譯,孤軍奮戰,又有多大的把握?恐怕到了那個時候,就連營救愛德華茲先生也變成了泡影。」
劉澤之說道:「我同意陳副站長的意見。」
周成斌依然猶豫不決,陳勁松勸道:「我們可以先營救愛德華茲領事,英國政府通過中國在倫敦的大使館鄭重相托。安德森先生也以私人身份拜託毛先生儘力,別忘了安德森先生曾救過我們和毛先生的性命。至於那幾個美國人,可以從長計議。」
周成斌終於下了決心:「好,聽你們的,局本部責備問罪,我一力承當。澤之,說說你的計劃。」
十二月十七日,劉澤之協助趙敬東押運一批普通囚犯和幾個美國外交官回到集中營,循例造冊登記,一番忙碌之後,下班前他安排新來的喬文榮和另外一名翻譯十八日、十九號輪休。
十八日中午喬文榮回了上海,見到了直接領導他的陳勁松,彙報道:「我們這些翻譯都歸一個叫劉澤之的76號的特務管理,此人看起來不拘小節,人也很溫和,不過是個鐵杆漢奸,和那個叫淺野一鍵的日本人關係很好。愛德華茲領事已經被押到集中營里數天了,我見不到他。據我觀察叫淺野一鍵的那個日本憲兵隊長,還有劉澤之,應該不會長期駐守集中營,我建議等他們離開后,再設法營救。」
陳勁松搖了搖頭,答道:「周站長決定後天,也就是二十號開始行動。你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東西在二十號下午六點之前設法瞞住所有人的耳目交給愛德華茲領事,二十一號凌晨五點在這個地方接應領事先生。今天上午意誠商貿公司運輸原材料的船去了集中營,孫棟盛就在船上,你認識他的。他會安排愛德華茲先生混上船,二十一號凌晨六點這艘船返航,船上並沒有武裝人員押運,我們會在海上武力攔截,劫走愛德華茲先生。」
陳勁松的計劃聽起來天衣無縫,但是前提是愛德華茲必須脫離看守人員的掌控。喬文榮翻檢陳勁松交給他的物品:一小罐高純度乙醚氣體、兩根鋼鋸條,一個裝著兩片西藥的小紙袋、一個特質口罩、一根摺疊在一起的五米多長的寬三公分的結實的帆布條、一張寫有幾行英文的紙條,落款處是一個同心圓圖案。陳勁松叮囑道:「你和愛德華茲領事語言不通,只需要把這張紙條給他看就行了。」
喬文榮很為難:「我是俄文翻譯,和愛德華茲領事沒有見面的機會,更遑論單獨見面了。」
陳勁松答道:「劉澤之這個人我們和他打過交道,就是個草包,你一定要有信心。」
陳勁松這番話有點文不對題,劉澤之能力如何,和自己有沒有機會把這些物品交給愛德華茲領事沒有任何直接關係。喬文榮只能答道:「我儘力吧。」
陳勁松鼓勵道:「只要你儘力,一定會有機會的,相信我。記住:辦完這些事,你不用撤離,周站長另有安排,要犯潛逃的罪名自會有人承擔,你繼續在集中營里卧底,將來也許還有大的用場。」
喬文榮將信將疑:自己有機會單獨面見愛德華茲領事,已經不可思議,居然還不用逃走?出於對長官的信任,他點頭道:「我知道了。」
十九號晚上,喬文榮搭乘送給養的船隻回到集中營,同房間的另外一名翻譯說道:「喬先生,劉秘書說明天下午一點開始,南京來人提審人犯,其中還有一名蘇聯人犯,讓你提前半個小時去四號審訊室布置。上午命你整理那幾個被提審的人的資料和之前提審得到的口供,交給新來的主審官。」
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把東西帶進去哪?按照規定,工作人員進入審訊區也要搜檢,雖然不想對待犯人那樣嚴格,可是一旦被發現,身份就會暴露,任務怎麼辦?即使僥倖把東西帶了進去,有多大的可能見到愛德華茲先生?就算碰巧愛德華茲也同時被提審,又怎麼可能人不知鬼不覺的把這些物品交到他的手中?喬文榮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最後他決定冒險碰碰運氣。
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半,在食堂用完午餐后,喬文榮回到宿舍,這個時候的宿舍區幾乎沒有人。他換上一件棕色雪花呢中山裝,把帆布繩索圍在腰間,乙醚罐裝在內兜里,其他東西藏在袖子里的夾層里,又套上一件半長的黑色呢子大衣。他故意少拿了一名人犯的資料,打算通過兩道崗哨時,一旦發現沒有機會,就以取遺忘了的資料為名轉回宿舍。
提審室位於集中營辦公區和監區交界的一棟二層小樓內,一樓是入獄手續處、搜查室、醫務室等事務性部門,二樓是十餘間審訊室和七八間嚴管小號。一樓進門處的警衛由集中營的看守們擔任,主要是檢查所有進樓人員的證件,粗略的搜身,喬文榮輕易過了這一關。
二樓樓梯間是第二道崗哨,警衛目前由76號的特工和憲兵共同擔任,喬文榮擔心的正是這一關。喬文榮走到一樓半,只見只穿著一件厚襯衣、風衣脫下來拿在手上的劉澤之正和幾名警衛說著些什麼,看雙方的表情很輕鬆,不像是再談正事。
見到喬文榮,劉澤之的臉沉了下來,看了一眼手錶,教訓道:「我命令你提前半個小時為一點開始的南京來的官員提審做準備,現在已經是十二點三刻了,你足足遲到了一刻鐘!不像話。」
喬文榮想替自己辯解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囁喏道:「是,我整理資料耽擱了……」
「說你幾句,你還有理了是吧?狡辯!其他的人都到了,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趕緊去審訊室準備!」
喬文榮心下一喜:沒想到居然有這麼一個意外機緣,他不敢露出喜色,趕緊恭順的應了一句「是」,低頭走進了自己負責的位於走廊盡頭的四號提審室。
劉澤之繼續和警衛聊著剛才被打斷了的話題:「你們說的那個人叫張小丹,他來這裡幹什麼?」
「來找您的,說是他們公司的船明天凌晨返航,需要加油,沒有您的批准加油站不讓他賒賬。因為您還沒來,我們沒讓他進去,也沒讓他在這裡等,他還挺不滿意的。」
劉澤之無奈的笑道:「這個人真麻煩,就不能等我回辦公室再說?非要滿世界串著找我?總要顯得他在集中營高人一等。唉,算了,他們公司是倪處長介紹的,我也懶的和他計較。你們做得對,這裡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得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走了。」
過了幾分鐘,劉澤之帶著一名憲兵走進了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審訊室,和喬文榮只有一牆之隔。他所在的審訊室另外一邊是主審官、翻譯等人使用的休息室。
劉澤之命令道:「川崎君,你帶兩個人一點一刻把愛德華茲領事押過來。對了,你再催促一下負責押解其他犯人的憲兵組長們,準時押解犯人,別讓南京來的人久等。」
喬文榮又是一喜:愛德華茲先生馬上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怎麼才能突破這一牆之隔,和他聯繫,把東西交給他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