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諜中諜(下)
意猶未盡的孫棟盛恨恨離去,張弛命人搬來一張桌子、兩個凳子,把房間布置成簡陋的審訊室,嘲諷道:「劉澤之,沒想到在這個地方見到你,看你的樣子像條喪家之犬,混的不怎麼樣啊?記得初見你是在渝園,當時你是毛先生破格提撥的秘書,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居然墮落成這個樣子!說說吧,來這裡幹什麼?」
張弛的話很刻薄,劉澤之臉紅了,慚愧的低頭不語。
張弛等了一會,又道:「你不說是吧?我是進過76號,受過電刑的人,如果你給我一個報復的機會,我求之不得。這裡雖然沒有電刑,不過讓你生不如死,有的是辦法,你信不信?」
劉澤之抬頭看了張弛一眼,說道:「我要見周成斌,日本人要殺了我。」
什麼?日本人要殺了劉澤之?張弛心中一動,他也注意到了劉澤之身上的刑訊傷,將信將疑的問道:「日本人要殺了你?為什麼?」
「因為李士群,今年二月份你們軍統劫走了一批從滿洲國走海運運到上海的金條,一共有一千根,對吧?另外還有一千根,我和趙敬東奉……日本人逼我招出李士群是幕後黑手,還有李士群以前的私產……其實就是想殺了我,這一次我配合了,以後也躲不過去。」劫走黃金讓李士群背黑鍋的事,張弛是知道的。
張弛心中大爽,出口譏諷:「劉澤之,你這個認賊作父的漢奸,沒想到也有今天!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人不當偏要去當狗!你要見周局長,想幹什麼?」
劉澤之的聲音疲倦而無奈:「我僥倖潛逃,日本人和76號不會放過我的,只能託庇與軍統……」
張弛幾乎笑出聲來:「託庇于軍統,憑什麼?你有臉去見對你有提攜栽培之恩的毛先生嗎?見周局長?不可能,周局長是什麼人?豈是你這樣的漢奸想見就見的?」
劉澤之固執的答道:「我手裡有你們需要的情報,還有物資,我要見周成斌,我的錢……都陷在上海了,我有一批黃金願意和你們均分,我想去瑞士,請你們協助,否則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張弛想了想,命人把劉澤之押進後院里一個地窖里,等待周成斌的指示。
這一等就到了傍晚,張弛沒安排給劉澤之送飯,孫棟盛等人痛恨這個「狗漢奸」,更是不會提醒。
周成斌的回信還沒有到,余浩辰趕來了,對張弛說道:「張隊長,這是咱們安插在76號的內線送出來的情報。」
張弛看完,說道:「這麼說日本人要除掉劉澤之這個鷹犬是確有其事,好極了!狗咬狗,咬的越凶越好。老余,你為什麼沒有向周局長彙報?」
「周局長搬到新的聯絡點了,跟在他身邊只有唐吉田和葛佳鵬,因為我負責和內線龔振宗聯繫,為了安全,這條線以後歸您領導,不能和周局長直接聯繫。張隊長,您說這個劉澤之會跑到哪裡去?日本人和76號能放過他嗎?」
張弛帶著幾分得色答道:「劉澤之?他就在後院的地窖里,我派了四個人看著他。」
余浩辰也很興奮:「您把他抓住了?幾年前我在局本部情報處,因為他臨陣變節,李士群才叛逃成功。對了,張隊長,你發財了!」
「發財?我?怎麼可能?」
余浩辰答道:「我記得局本部懸賞十根金條買劉澤之的腦袋,你可不是要發財了?」
張弛笑笑,說道:「我也不指望發財,就盼著榨乾他的價值后,周局長別那麼正人君子,信守承諾放他走,我想由毛先生來決定怎麼處置他,最好能殺了他,為背叛軍統、認賊作父者戒!」
「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周局長那個人……很難說,上次影佐禎昭那個鬼子落到我們手裡,居然毫髮無傷的放他走了。哎,張隊長,能不能先給他苦頭吃?」
此言正中下懷,張弛卻不能不教訓道:「胡說!我們是軍人,不是土匪!」
孫棟盛走過來說道:「張隊長,唐吉田的回電來了,說是周局長中午就動身趕過來了,一再叮囑在他趕來之前,不得採取任何行動。」
周成斌居然親自趕來,張弛略感意外。
晚上八點,周成斌風塵僕僕的趕來,對張弛說道:「去把劉澤之押過來。」
衣著單薄,在冬日陰冷的地窖里待了十來個小時的劉澤之被押了上來,周成斌一見,吃了一驚,十來個小時水米未進的劉澤之雙手被反綁,嘴唇凍得發紫,臉色灰白,半邊臉腫脹著,身上還帶著刑訊傷。
周成斌命令道:「解開他,給他搬張凳子,我還沒有來得及吃飯,有沒有牛奶?稀飯也成,要熱的,快一點。」
很快,張弛親自端著一小鍋熱氣騰騰的稀飯和兩碟鹹菜回來,周成斌又道:「命令其他人都退下去,還有你,也去忙別的事吧,我和劉澤之單獨聊聊。」
張弛遵命照辦,他很放心,別說劉澤之現在這個樣子,就算他吃飽喝足也不是周成斌的對手,事涉機密,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他和其他人就在留在院子里,萬一出事,幾步就能進去。
房間里只剩下劉澤之和周成斌。周成斌問道:「趕緊吃點吧,怎麼回事?聽張弛說你居然被他抓住了,我嚇了一跳。」
劉澤之喝了兩口稀飯,被孫棟盛打的半邊臉腫脹的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氣,放下碗答道:「小野平一郎和倪新設計讓我詐降,誘你上鉤。最初他們沒有明說,以追查今年二月份的黃金劫案為名,把我交給田中勝榮審訊,從那個時候,我就沒有辦法和你聯繫了。然後倪新又出面做好人,我只能先答應下來。」
周成斌稍稍放心,又關切的問道:「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劉澤之苦笑道:「刑訊傷是田中勝榮乾的,我詐降,要是一點傷都沒有,怎麼能騙的過你?臉上的傷是孫棟盛打的。氣色不好是張弛乾的,他把我捆著扔到後院的地窖里,故意餓了我一整天。」
周成斌安撫道:「你的委屈,我知道。慢慢吃,夠不夠?不夠我再讓他們送。」
劉澤之喝完粥,說道:「夠了,不吃了。我對你詳細說說倪新的計劃,他命我告訴你我手裡有一批物資、兩份情報,這些是真的,可以一上來就告訴你以表誠意。你也許會自己去,那就直接抓捕。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派人去取物資,得到物資后,我就取得了你的信任。」
「倪新的計劃很周全,這是一個危險的對手。你繼續說。」
「我對軍統的要求是送我去瑞士,物資沒有辦法攜帶,但是金條可以。之後我願意交出李士群在銀行里存有三百根金條的一個保險柜,前提條件是金條對半分,你必須出面和我一起去銀行,拿到後送我上開往瑞士的遠洋客輪。」
「這麼說倪新是選在銀行里抓捕我?這個計劃很周全。」
劉澤之苦笑道:「是啊,倪新這個人不比李士群好對付。本來我想這倒是一個好機會,我們可以派個人出面把物資搞到手,76號在這裡有一家聯絡站,為了配合我的詐降誘捕。權菅祜也到了。我們可以將計就計,把權菅祜等人一網打盡,我藉機歸隊……」
「等等,你怎麼會有如此糊塗的想法?」周成斌打斷了劉澤之的話,教訓道:「你的價值豈是一些物資和權菅祜等人所能比擬的?澤之,別忘了,為了你的潛伏,楊君等人不惜捨命相護,喬文榮暴露,龔振宗的位置太低,你是上海南京日偽情報機關唯一可以接觸到核心機密的軍統卧底。」
一種過河卒子,無路可退的悲涼再度襲來,劉澤之嘆了口氣。
周成斌本想再教訓幾句,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剛才說『本來』,你的意思是……」
「建雪和紀姐被倪新軟禁在他家,事情很棘手,我擔心……」
周成斌也很為難,小野平一郎和倪新的計劃天衣無縫,當然,前提是「鐵杆漢奸」劉澤之全力以赴,自己上當被誘捕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找出理由把這個計劃破壞掉,劉澤之也會就此失去倪新的信任,最好的情況是投閑置散,而更大的可能是被懷疑,調查下來,破綻不少……與其如此,還不如抓捕權菅祜等人,讓劉澤之就此歸隊,可是徐建雪、紀群怎麼辦?
二人商議許久,無計可施,面面相覷。
院子里,張弛聽房間里五六分鐘沒有動靜,實在放心不下,恰好余浩辰送來一鐵皮壺羊奶,藉機走到窗口提高聲音說道:「周局長,您要的牛奶剛才沒找到,現在有羊奶,您還要嗎?」
周成斌答道:「送進來吧。」
張弛走進房間,放下鐵壺,倒出一碗羊奶放到周成斌面前,裝作收拾碗筷,想多停留一會。
周成斌說道:「劉先生答應和我們合作,從現在起就是我們的貴客。劉先生,羊奶喝的慣嗎?張隊長,你去安排一下劉先生下榻的房間,找兩件換洗衣服和日用品,對了,還有,找個醫生來給劉先生治傷。」
劉澤之信口答道:「喝的慣。」
張弛只得又走出房間。
劉澤之喝了兩口羊奶,濃烈的腥膻氣味讓他蹙眉反胃,周成斌遞過來一大杯涼白開,說道:「不能喝就別喝了,喝點水吧。別急,你說服我總需要時間,我還應該找張弛他們商議,所以我們還有時間。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談。」
劉澤之忍著反胃,喝了一大碗羊奶,突然說道:「如果我誘捕你成功,而他人卻叛變,招供出整個計劃……」
聞言周成斌也似有所悟,答道:「是啊,這就和你沒關係了,你的意思是……」
劉澤之詳細說了自己的計劃,周成斌仔細琢磨后笑道:「澤之,戴老闆說過:一個優秀的特工,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價值等同於一個整編師。這句話你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