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 凄婉
劉澤之急於趕回去,是擔心下屬們覲見,萬一言語有個不妥,連個圓場的人都沒有。
回到上海分局已是上午十點半鐘了,迎面看到鞏肅和,劉澤之問道:「你應該是第一個覲見毛先生的吧?怎麼還沒走?今天你應該很忙啊。」
「是啊,毛先生只和我談了不到十分鐘,今天陸陸續續有些人自首,剛接到一個好消息:溫桂勝半個小時前自首了!」
「那你逗留在這裡幹什麼?」
傅鐵山、萬祥良小心翼翼的從車上卸下金磚,鞏肅和忍不住兩眼放光,答道:「真的運回來了?太好了!毛先生命我等著金磚到了,運到原76號去。」
劉澤之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闖什麼禍了那,毛先生真是心細如髮,原76號的牢房盡頭,有一個小隔間,裝有監聽,特質的鐵門不僅要有鑰匙、密碼,還需要四五個壯漢才能抬起,金磚放在那裡萬無一失——告訴他們別卸車了,原車運到你那裡。」
「是。闖禍?您多慮了,我又不是馮根生,赳赳武夫。」
劉澤之叫過徐逸軒,傳達了毛人鳳的命令,問道:「你隨車過去嗎?」
「那是當然,我做事一向善始善終。」
劉澤之不願再起口舌之爭,答道:「徐處長請便,我就不去了。」劉澤之走了幾步,又回頭叫過鞏肅和,低聲說道:「老鞏,對溫桂勝,還有毛駿,別太……生活上儘力照顧一下。」
「是,恕屬下放肆,您也太心慈手軟了,溫桂勝還罷了,是自首,毛駿被抓捕后,痛罵了您兩次……」
「唉,還是那句話: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別計較了,如何處置,我做不了主,別虐待,算是相處一場,我最後能做的了。」
「是,那我去了。」
劉澤之來到被毛人鳳佔用的自己的辦公室,韓秘書、張占守在外間,崔峰也在,劉澤之問道:「誰在裡面?」
范大可答道:「易偉明,剛進去。」
「崔峰,你怎麼還在這裡?你應該排在易偉明前面吧?」
神色憔悴疲倦的崔峰答道:「屬下無能,上海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大的治安案件,市警署很多人又消極怠工,雖然現在我手下大約有了二百名自己人,可上海這麼大,維持治安,又都都是外行,接到覲見毛先生的命令,我都出門了,又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件、一起七八十個人的械鬥,匆匆初步處理后,才趕來的。」
劉澤之安撫道:「這兩天上海的治安維持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比之前我預想的好多了。」
「謝謝長官體恤,正好有些事要向您請示,這是幾份《情況簡報》,請您過目。」
劉澤之接過來審閱,奉命接收市政府的邵康厚來了,也是一臉的倦容。劉澤之示意他稍等。之前就相識的張占請他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十來分鐘后,易偉明走出裡間辦公室,劉澤之說道:「老邵,你先覲見毛先生。」
「是。」邵康厚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隨著張占走進來裡間。
沒等劉澤之和崔峰開始商議,范大可突然來了,似乎有話要說,又不便出口的樣子。劉澤之說道:「大可,午飯準備好了嗎?算了,毛先生的口味,還是我知道的最清楚,韓秘書,我去食堂看看,一會再過來。」
韓秘書心知肚明,笑道:「你去忙,易偉明出來了,就輪到崔峰了,怎麼也需要半個小時。」
走出辦公室,范大可低聲說道:「鶴子來了,哭著一定要見您,她的情況很不好,我擔心她在這裡出事……那可怎麼辦?」
「誰把她放進來了的?」
范大可搓著手,答道:「就是因為不敢放她進來,所以在大門口,一個快臨產的孕婦,哭鬧著喊著您的名字,落到別人的眼裡……我解釋了幾句,別說路過圍觀的,看警衛的神色,就知道他們也想歪了,屬下轟走了看熱鬧的,可總不能把警衛也轟走吧?人來人往的……要不屬下把人強行抬走?」
劉澤之走到走廊盡頭,向大門口望去,不由得吃了一驚:那個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藍布旗袍,披頭散髮、哭鬧不止,除了一個大的嚇人的大肚子,瘦的嚇人的人是鶴子?記憶中的鶴子姿容秀麗、舉止溫婉,第一次懷孕時也是衣著得體,豐(和諧)腴滋潤……唉,自小養尊處優的鶴子……
再看大門口警衛的樣子,雖然聽不到,卻很容易的判斷出是連訓斥帶驅趕,劉澤之的心軟了,想著邵康厚彙報市政府的情況,千頭萬緒,還有崔峰排在後面,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他決定去見一見鶴子。
「我去見見她。」
范大可阻攔不及,他的本意是沒有劉澤之發話,不好下狠手,誰知劉澤之居然會真的去見鶴子,這個大漢奸的家眷,尤其是鶴子本人還是一個日本人。
劉澤之來到大門口,喝止已經開始動手推搡鶴子的警衛:「住手!」
見到劉澤之,鶴子悲從中來,哭的更厲害了。
在八名警衛、兩名門衛掩飾不住的異樣目光中,劉澤之走上前去,溫顏說道:「嫂夫人,你懷著身孕,怎麼能這麼激動?來,跟我來。」
鶴子心一松,幾乎邁不開腳步,劉澤之只得伸手攙扶,向不遠處一家茶館走去。
警衛等不約而同的望過去,范大可沉下臉訓道:「看什麼看?!注意力如此不集中!毛先生在上海分局,警衛工作出不得一點紕漏,你們不明白嗎?」
范大可是新任命的內衛組長,兼局長辦公室主任,是警衛們的頂頭上司,八名警衛一起立正,不敢再有鬆懈。
范大可想了想,也向茶館走去,有個外人在場,流言蜚語多了,也可以為劉澤之做個證明。唉,就怕自己這個別人眼中劉澤之的親信,證詞未必有人信。
劉澤之攙扶著鶴子走進茶館,這家茶館檔次並不高,沒有包間,劉澤之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扶著鶴子坐下,掏出手帕遞給鶴子:「嫂夫人,擦把臉,有什麼話,你說吧——來一壺白開水。」
鶴子懷著臨月身孕,不宜喝茶。
堂倌有些不悅,劉澤之掏出幾張鈔票,說道:「多的算是小費,請給我找一把梳子,在打兩個手巾把。」
堂倌眼一亮,答道:「謝謝先生,這就來!」
鶴子用劉澤之的手怕捂著臉,哭的很傷心。
堂倌居然端來了一盆熱水,劉澤之勸道:「嫂夫人,我想尊夫,倪新也不願意看到現在如此憔悴的你。」
鶴子哭了一會,劉澤之看了看錶,卻沒有開口催促。
終於,鶴子停止了哭泣,在劉澤之的再三勸解下,洗了臉,草草梳理了頭髮。
劉澤之嘆道:「我曾命范大可儘力照顧……」
「不是他的錯,范先生已經儘力了。」
「鶴子,你為什麼不提前回日本去?以倪新的細心,他不可能想不到,他這一入獄,你在中國舉目無親。」
「他勸過我,是我堅持不肯,我嫁給了他,就是倪家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的天,我的一切……」鶴子再次哭出聲來。
劉澤之黯然:倪新,你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幾分鐘后,鶴子止住哭泣,問道:「倪新,他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他還活著,也沒有受刑,別的——我不方便說。」
「你們會把他怎麼樣?」
劉澤之苦笑:「我哪裡做的了主?」
「他是個好人!你們不能冤枉他……」
劉澤之脫口反駁:「好人?!那是你的看法!身為一個中國人,甘心做日本人的鷹犬……罷了,說這些幹什麼?以你的立場,怎麼可能聽得進去?倪新,的確是一個好丈夫。」
「我想見他。」
「這不可能!」
「求你了,讓我見見他吧。」
劉澤之只得耐心解釋:「我沒有這個權利,就算有,你見他有用嗎?還不如好好地保重自己。別忘了,你懷著他的孩子。我想倪新也是這麼希望的。」
「沒有他,我生不如死……」
「你是一個母親!」
鶴子固執的反駁:「可我首先是倪新的妻子!他死了,我絕不會活著……」鶴子又哭起來。
劉澤之無計可施,坐在相隔兩張桌子的范大可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動作很大的看了看手錶。劉澤之想了想,無奈的說道:「我沒有辦法安排你去見他,我也不認為你去見他,對他、對你、對你腹中的孩子有好處,但我可以去見他,如果你有什麼話,我可以轉達。」見到倪新,也許可以讓他給鶴子寫張便箋,此時的鶴子,也只有倪新,才能勸的住。唉,終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屍兩命,卻袖手旁觀吧?
鶴子「貪慾未飽」,劉澤之又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你不同意,請恕我愛莫能助。」
鶴子只得點了點頭,范大可再次重重的咳嗽,大幅度動作的看錶。劉澤之只得起身說道:「大可,你過來——嫂夫人,有什麼話你告訴范大可,他會轉告我的。咱們可說好了:我馬上去見倪新,很快就會給你消息,你回去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再見到你這麼憔悴,那我不會讓你知道倪新說了些什麼,以及他的近況。行嗎?」
鶴子不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什麼時候給我消息?」
「兩天之內。」
「我可以給他帶東西嗎?」
「不能——算了,食品、藥品、信件等都不行,換洗的衣服,可以,但要在下午三點前交給我。」
范大可心道對漢奸家屬,劉副局長夠有耐心的啊。
鶴子還想再爭取,劉澤之說道:「嫂夫人,我真的要走了,好好在租住的房子里待著,兩天之內我會去找你。」
鶴子生怕劉澤之變卦,不敢再勉強,心道等再次見到劉澤之,再提要求,點頭答應,又不放心的叮囑道:「你說話可要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