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赴宴(二))
大堂里的人紛紛兩眼冒光,一擁而上去領青芝白露,蘇沁然面前瞬間空空蕩蕩。
辛雲恭敬上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姑娘,今日便歇一歇,赴我們公子的宴吧,請。」
江沉淵老本都掏出來了,蘇沁然若是不去,豈不是對不起那三箱青芝玉露。她嘆了口氣,默默起身,便隨辛雲她們往外頭去了攖。
神農堂外已備好了軟轎,那軟轎的轎簾和裡頭的坐褥用的皆是頂頂名貴的天香羅,此緞如其名,不僅色澤鮮亮密織暗紋,更帶幽然清香久久不散償。
蘇沁然被請進轎中,轎夫極矯健,轎速雖快,卻一點也不顛簸。
她昨夜未曾睡好,坐在這樣舒服的轎子里,昏昏沉沉直欲睡去。迷迷糊糊的,女子輕柔的嗓音又在外頭響起:「蘇姑娘,已到了,請下轎吧。」
蘇沁然下轎后才發現,原來此時已經行到了江府裡頭。轉身看去,可以看見一汪碧潭,水面有幾片睡蓮,呈出清潤的綠來。碧潭直接遠處,幾隻白色的水鳥停棲在上頭。海棠樹上的麻雀一群群飛起,驚得那些鳥兒也撲棱展翅,直往湛藍的天空飛去。
這景緻是極好的,蘇沁然一直看著那些鳥變成遠處的幾個黑點,才回過神來。
「姑娘,請進屋吧。」辛雲適時提醒,蘇沁然便跨過門檻向里走去。
門上一個大匾,上書「清止儀行」四字,過了門,裡頭是一條鵝石鋪成的小道,道旁是兩道翠竹,青翠挺拔,日光一照,在粉牆上投下淺淺的影子。
走過鵝石道,又過一道門,步上台階,是一面竹簾,竹簾緩緩拉開,水汽蒸騰而來,撲了蘇沁然滿面。
這竹簾掩映的竟是一處溫泉。
「姑娘定然疲憊了,不如先沐浴一番吧。」辛雲低眉恭順,倒叫蘇沁然赧然。
「沐浴么……」
也是,蘇沁然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亂糟糟的,怎麼能用這副樣子赴宴呢。江沉淵可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他家的氣派,也知道今日來的人必是非富即貴。
他家的婢女恐怕沒見過誰像她這樣不修邊幅的,故此忍無可忍,為不給江沉淵丟人,只得帶她來沐浴了吧。
想到這裡,蘇沁然面上紅了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看來這澡還是得洗一洗的,只是……
「我自己進去就是了,你們不必跟著。」蘇沁然聯想到大戶人家的規矩。
知道這些侍女是要跟著自己的,只是蘇沁然實在不習慣別人伺候,尤其是在洗澡這種事情上。
辛雲一早得了江沉淵的吩咐,聽到蘇沁然的話也不覺意外:「是,姑娘,東西我們都已經備好了,請寬衣進去吧,我們在外頭侯著,有事可以喚我們。」
溫泉池裡霧氣繚繞,溫熱的水溫包裹住蘇沁然,驅走她多日以來的疲憊。這裡原本不該有溫泉,此池為人工所鑿,又從湯山每日運來溫泉水灌注其中。池旁植有草木,幽香沁人,有花瓣飄落到池裡,隨波逐流,黏在蘇沁然的手臂上。
池邊的小几上設有香皂香露頭油等物,皆精緻小巧。蘇沁然沐浴完畢,原先的臟衣服已經被收拾走,留下一件月白色的織錦袍子。
蘇沁然披了袍子出來,辛雲等人仍在原處。
「姑娘洗得可好?」辛雲含笑過來攙扶她,蘇沁然泡的久了有些暈沉,便沒有推辭。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感嘆江沉淵實在會享受。
她們便將蘇沁然引上台階,走過幾個轉角,便至一處房屋。蘇沁然抬頭,看見樑上雕著的四季花木圖案,頗覺別緻。
屋裡鋪著波斯絨的地氈,踩在上頭很是綿軟。這更像是一個女子的閨房,擺著一道木檀描金山水刺繡小圍屏,微風從半開的窗戶口一過,粉色的帳幔便漾起一道漣漪。
及地的大銅鏡里映出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形,蘇沁然一愣,定睛細看,原來是自己。
幾個侍女手捧漆盤魚貫而出,上頭是各色衣物。蘇沁然被她們圍著擺弄,她原想自己動手,但想想自己也不會弄這些,也就由著她們去了。
妝台之上的夔鳳紋雕花銅鏡比起立地的那塊更加清晰,木梳滑過三千青絲,手法輕柔。辛雲讚歎一聲:「姑娘的頭髮真好。」
因著抹過頭油,發上有一股淡淡的梔子香氣,混著清風送入鼻尖。蘇沁然沒有用過這種味道,這麼聞了聞,便喜歡上了這香氣。江府的頭油自和外頭的不同,清爽而淡雅,一點也不油膩,自是上等的好物。
蘇沁然看著自己面前雕合歡花圖案的三層飾盒,心裡頭不禁有些發癢。
這樣的首飾盒,恐怕是女孩子們最夢寐以求的東西呢。韶華年,有誰不愛光鮮,便是蘇沁然,終究也不能例外。
見辛雲和善,在梳妝的空蕩,蘇沁然忍不住好奇和她閑聊起來:「這是哪位小姐的屋子,怎麼給我用了。」
辛雲忍俊不禁:「這是公子為姑娘專門備置的,往常並無人居。」
蘇沁然一怔,便也不再問了。
江沉淵進來的時候,蘇沁然已經收拾妥當了。辛雲在門口給江沉淵行了一禮,江沉淵按捺不住的詢問:「她人呢?」
辛雲不答話,眼睛輕輕一轉,江沉淵順著她的視線,看見掀帘子出來的蘇沁然,當下就愣在原地。
眼前的女子一身芙蓉色織錦刺繡流雲長裙,腰間垂下一條三尺寬梅子紅綉芙蓉白鶴長絛,系一塊通透如意琉璃玉,雪白脖頸上一塊石榴玉,日光一照,流泄盈盈清澤。
面如新月皎,眉如遠黛彎。黑亮的眸子如同烏玉瑪瑙,粼粼光閃,似映著天光的兩汪潭。挺而秀氣的鼻下,是兩片嬌艷的唇。胭脂的顏色用得極好,襯著白皙的膚色,似是紅梅落雪,惹人愛憐。
額上點綴的華勝,鑲著細細小小的紅瑪瑙,鬢上一支金鑲玉芙蓉步搖斜插,墜下一串瓔珞珠子,走時叮鈴作響,清脆悅耳。
左側發上一溜四支花鈿,中心的花蕊皆是磨的精緻的紅色小寶石,花瓣上嵌四粒小細珠。轉過身去,鬢后是一對芙蓉雕花金玉簪,又垂一條刺繡細鑲小明珠的絹帶。
眼前的人,似是畫里走出的仙子一般,哪裡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蘇沁然?!
見江沉淵愣著,蘇沁然有些猶疑。她還是第一次打扮成這副模樣,頓時臉紅:「怎麼,我這樣,很奇怪么?」
江沉淵搖搖頭,含笑:「一點也不,很漂亮。」
江沉淵倒還沒有這麼誇過她,蘇沁然低下頭去,卻被江沉淵一把拉起:「先走吧,快遲了。」
「哎,等等。」蘇沁然尚不習慣穿這樣長的裙子,走起來有些不習慣,踉踉蹌蹌的。江沉淵無奈一笑,被抓著她的胳膊慢慢走著。
江府極大,自然不能依靠步行。走到原先的池塘邊上,已有一頂軟轎在那裡等著了。蘇沁然坐在轎里,江沉淵便緊挨著她。這轎比之前蘇沁然坐的大出許多,夠兩人共坐。
蘇沁然不自在地往邊上挪挪,卻發現也挪不了多少,只得挨著轎壁。
「怎麼,我這麼可怕?」江沉淵柔柔的話傳了過來,沒有往日的戲謔,反而有種可疑的寵溺。
蘇沁然頓時奇怪看了他一眼。
只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也看不出什麼來。
蘇沁然連忙避開他,胡亂扯了個話題:「我是在想,我們兩個人坐轎子,轎夫得有多累。」
「無妨,此轎為八人抬。」
說到「八人抬」,江沉淵忽然露出一個笑意:「你今日這打扮,又坐八抬轎,倒像是要嫁人了。」
蘇沁然一愣。
「嫁給我的那天,定比今日還要美些。」低沉而纏綿的嗓音,如同傍晚山間流過的山溪,帶著白日陽光的餘溫,恰到好處的暖,流過溪石,留下溫濕的痕迹。
蘇沁然猛地醒悟過來,惱火地一把拍下他伸過來撫她臉頰的手,打破了有些曖昧的氛圍:「做夢!我不可能嫁給你。」
江沉淵一笑收回手,就勢伸了個懶腰:「真沒意思。讓我發發夢都不行?」
「當然不行!」蘇沁然瞪著他:「江沉淵,以後這種玩笑不要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