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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白家的故事

  「應付不了了?」趙靜章抬眼瞥了瞥易之,方才將在手中摩挲半晌的棋子在棋盤上落下,在他面前,棋盤上的黑白已成膠著之勢,也不知他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棋譜,一個人推演得開心。


  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易之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眼角,點點頭說:「我沒有想到……你知道,我還沒到學校之前曾經被陸先生收留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段時間裡根本就沒有見到那些女人,清清靜靜的,結果這次,嘖嘖。」


  「兩次情況可不一樣,當初你還未曾成名,雖然陸家會因為你是個讀書人收留你,但也不過是施捨,怎麼會讓你到主宅去?外面的宅子當然清靜。現在嘛,易先生理所當然是貴客,自然是要到主宅中作客的。會碰上陸建明的那堆妻妾,也算是正常。」說話歸說話,趙靜章的眼神是落在棋盤上的。


  易之只能苦笑。事實上,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是太淺薄了,之前他對陸建明的認識大約就是知道這是個儒商,有點身份地位罷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陸建明的家裡居然有一大群女人,而且那勢頭,說是如狼似虎都不為過。之前易之還一直以為這個世界的婚姻法就是和自己原來世界的一樣,然而現實卻是,這個世界只要是願意結婚的,不管數量,種族,都能去登記結婚並且受到法律保護。


  當然,一夫多妻情況的出現是歷史殘留,而更加廣大的婚姻範疇只要稍微上溯一下就可以發現,這又是自己那位前輩的傑作。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不論如何,易之本來是打算在陸建明那裡做客一段時間,好好為自己的作品積累素材的。在這個男女大防已經不再盛行的時代,即使是陸建明有一大群妻妾,到底和他沒關係,也不至於他落荒而逃跑到趙靜章這裡來訴苦。


  實在是,那群女人太窮凶極惡了。以各種方式套著近乎,話里話外都是討好,想要拉攏,想讓他當她們孩子的老師,一邊拉攏易之一邊還能互相攻擊,含沙射影,讓人頗為不舒服。關鍵是陸建明對此似乎根本不在意的樣子,或者說他根本毫無察覺,還以為那是正常的情況。易之也不好說人家的家事,只能打消自己一開始的計劃,還是稍微遠著點陸家那群女人比較好。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陸家數代人丁稀少,所以對子嗣頗為重視。到了陸建明,更是希望能夠枝繁葉茂,娶了一個又一個,就為了生孩子。到現在,陸建民也有了十幾個孩子了吧?說老實話,他在商業上有天賦,文學上也有點意思,可是就是看不清楚他家裡都成了什麼樣子了。當初他父親就只有他母親一個妻子,家裡簡簡單單的,也沒有那麼多事兒,現在嘛……」說著別人的八卦,趙靜章依舊是儒雅溫文的樣子。


  「宅斗啊……」想起後世流行的女性小說,易之再度揉了揉眼角,「畢竟是別人家裡的事情,我也不好說什麼。現在的問題是我要如何為我的作品積累資料。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讓一個外人了解自己家族裡的事情的吧?」


  聽到易之提起他準備寫的那部小說,趙靜章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棋子,終於正眼看著易之了,「我倒是對你這部作品充滿興趣。以家族興衰來映射時代變遷這個題材,倒是頗有深度。雖然我的想法和你最後表達的觀點或許會有差距,不過這件事上我還是能幫你一二的。好歹,我也算是大家出身。」


  「不過,真的要說的話,你真正應該去問的是白憶娥的姐姐。只是她未必會願意說自己的事情。」


  易之奇怪地重複了學生的名字:「白憶娥的姐姐?」他想起來了,白憶娥也是出身大家族,只是那畢竟是個女孩子,瓜田李下的總是不大好,為什麼趙靜章會這麼建議自己呢?

  「這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不過當年可是在京城裡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趙靜章思索了一下,慢慢敘述起來:「深究起來的話,白憶娥的身份是勛貴家族的小姐,也就是說,就算陸建明當年考過了會試,他的身份也不能讓白憶娥稱為『叔伯』。」


  易之想起白憶娥稱呼陸建明為叔叔的場景。


  「那麼為什麼?難道是白家和陸家兩家有親戚關係?」


  趙靜章搖頭,「不,雖然說勛貴家族之前千絲萬縷,但白家和陸家是沒有關係的。」


  「這麼說吧,就像是你之前告訴我的你想要寫作的這個主題,白家就是一個典型的沒落了的勛貴家族。而且,比起那些苟延殘喘的家族來說,白家當初的情況之差,簡直比一般人還不如,就連撐著門面的能力都沒有,甚至算不上清苦度日,是根本就過不下去了。」


  「白家前代的家主早逝,留下妻子和兩個女兒。為了風光下葬又花去了太多的錢,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艱難得很。就憑你選擇的這個話題你就知道,商人家族有錢無地位,沒落勛貴有地位沒錢。破落成那個樣子的白家,其他勛貴家族是不屑和她們結親的,為了生存下去,白家那位夫人不得不在白憶娥的姐姐——她叫白嫿——很小的時候就給她和一個商人家族訂了親。在這之前,勛貴家和商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結親的。勛貴家族的人最差也就是和一些普通人結親。所以我說這件事情當初是好生鬧騰了一陣。更不要提白嫿嫁進的那個商戶還不是陸建明這樣好歹有點讀書人底子,不算太卑賤的家族。」


  「當時白家可是千夫所指,被人說落了身份。其實真要說的話,其他地方早就有勛貴家和商人聯姻了。但是這裡畢竟是京城,天子腳下,很多事情都不同。」


  易之:「那後來呢?」


  「畢竟白家的處境那麼差,其他人就算覺得這不對又能如何?能代替那商人家和白家結親還是送白家錢?反正啊,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風波就平息了。」趙靜章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


  「但是事情還沒完。白嫿自訂親之後,就被送到了那商戶家。那個時候的白嫿……我記得才十一歲?又不是幾百年前了,女孩子哪能在這麼小的年紀就結親。就是在幾百年前,也差了三四年吧!也可能是當時鬧得太大,那商戶擔心白家反悔。」


  「不過不管怎麼樣,自白家和那商戶結親之後,白家的情況就好多了。那時候白憶娥還小,三歲吧?所以過得比她姐姐好多了。白嫿就……她要嫁的那個丈夫,是個病秧子,又是個浪蕩子,當時已經二十好幾了,一事無成。」


  「白嫿及笄那年聽說懷上過一胎,不過就是因為那浪蕩子,哼哼。」趙靜章顯得十分不屑,「後來,那浪蕩子的爹娘乘船,結果遇上了風暴。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那浪蕩子就越發不知拘束,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去了。」


  可以想象白嫿當時的處境。十五歲稚齡竟然就懷孕,還因為所謂的丈夫而流產。身為勛貴家的小姐卻要看著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做著各種荒唐的事……聽到這裡的時候,易之心生不忍。


  「不過嘛,他到底是個病秧子,有人管著還好,沒人能管了之後,玩了沒兩年,就駕鶴西歸了。」


  易之略微舒了一口氣,「那麼白嫿也算熬出了頭?」


  趙靜章說:「也算是吧。那個時候,那商人家的財物就全都是她的了,只是這檔口,好不容易看著自己的女兒苦盡甘來,白夫人卻又去了。於是白嫿就把自己的妹妹接了過來,一直養到現在。她當初掌權的時候也才十幾歲,實在不容易。」


  這故事,夠跌宕起伏的。難怪趙靜章會建議自己去問問白憶娥。易之想起自己所設定的沒落的勛貴家族,相應興起的商人家族,這和白家兩姐妹的故事簡直息息相關。只是,就如趙靜章所說的,這是別人的傷口,去問,未必會有結果。


  光是看易之的表情,趙靜章就知道易之在想什麼了。他笑了笑,豎起一根手指,「其實,我倒是建議你可以去問問看。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說不準白嫿真的會回答你。再不濟,你易之的面子不會讓白嫿把你掃地出門的。」


  嗯?

  不管趙靜章是否年少輕狂過,至少現在的他是很穩重的,既然他這麼說的話,恐怕事情真的有轉機。雖然易之總覺得自己這樣跑去戳人家傷口似乎不是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既然趙靜章都這麼說了,如果不去試試看似乎也有點不甘心?


  「美華,你就直說是怎麼一回事吧。去冒犯了人家到底不好。」苦笑一下,易之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收斂一點,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一二。


  趙靜章調侃似的逗了他一句:「憐香惜玉了?」


  見易之瞪眼,他方才哈哈一笑,「放心吧,讓你去你就去。最近正好出了點有趣的事情,趁著這個機會去問,你應該可以得到你想知道的東西,而且還不會太得罪人。」


  不會「太」得罪人,那還不是會得罪人?

  但是,為了這部小說,也為了趙靜章的勸說,豁出去了吧。


  易之如此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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