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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7章 日暮西沉,月半入山

  「我討厭你笑!」衣炊煙看著陸晨夕的笑容,緊咬銀牙道,「你就該低著頭裝不存在,我討厭你笑,每次你一笑我就知道……就知道……」


  每一次你笑,你就總是在勸別人犧牲你,分明是這麼難過的事情,你為什麼還能笑成那樣!

  衣炊煙的手猛地攥緊成了拳,骨骼因為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力量而發出了一陣「咯咯」的聲響。


  「炊煙,聽晨夕的話。」古里啞著嗓子道。


  「我不!」衣炊煙紅著眼睛怒吼,「憑什麼啊!我就不想聽她的話,我跟她認識這麼多年,我幾時聽過她的話了!你們……」


  「喂,不要簡簡單單就放棄啊。」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沈瑕思也醒了過來,半靠著陸琪,看著陸晨夕的笑容有些促狹,「既然都說了活著真好了,就要努力地活下去嘛。不要放棄希望,你在這裡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死了的話,有人大概會自責一輩子吧。」


  「拖累。」陸晨夕淡淡地答道,沉默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望向了天空,目光之中有些空靈。


  「反正晨夕你就是死腦筋,我呢也勸不動你,但是古里我得說你幾句,你的立場也太不堅定了吧,怎麼晨夕說放棄你就給放棄了呢?」沈瑕思翻著白眼,「你要知道,這個世間還有一種行為……叫做大爺不鳥你。」


  古里抬起頭,瞪大了有些發紅的眼睛愣愣地看著沈瑕思。


  沈瑕思撇了撇嘴,聳了聳肩,想要擺出一個好看的姿勢,但是卻牽動了傷勢,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煩死了。」沈瑕思惱火地說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煩什麼。


  古里看著陸晨夕,沉默了片刻,過了許久,才很是認真地道:「這回……就不聽你的意見了。」


  陸晨夕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古里的面龐,她看著古里那認真的神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然後道:「該死。」


  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愣,他們從來都沒有聽過陸晨夕罵人,哪怕再文明的罵人的辭彙,她都從未用過,此時此刻,他們第一次聽到陸晨夕罵人,難免有些不適應。


  古里的瞳眸瞪大了之後驟然緊縮。


  他是最了解陸晨夕的人,所以他比誰都先反應過來……陸晨夕這並不是在罵人,陸晨夕這句話是在說自己——她自己該死。


  古里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他了解陸晨夕,所以他知道當陸晨夕如此堅決地求死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救得了她。


  「解毒!」衣炊煙突然聲嘶力竭地嘶吼了起來,雙眸之中布滿了血絲與……淚水。


  陸晨夕的體內突然出現了一股極其猛烈的毒素,正在瘋狂地蠶食著陸晨夕的肌體。


  如果陸晨夕還是九階巔峰的話,這樣的毒素雖然強烈或者說棘手,但是卻還不至於威脅到陸晨夕的性命,然而陸晨夕此時卻已經是一個修為全無的廢人了。


  哪怕有衣炊煙在一旁瘋狂地運功疏導毒素,但是毒性實在太過猛烈了,陸晨夕的肌體根本無法承受,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全身上下,便已經被毒素徹底侵蝕,只靠著衣炊煙不斷渡給她的真氣,吊著最後一口氣。


  「喂!」沈瑕思也紅了眼睛,大聲怒吼著,掙扎著想要起來。


  她萬萬沒有想到陸晨夕求死的心如此堅決,她甚至早就已經備好的毒藥,哪怕他們不同意她去死,她也要送自己上路——她寧願去死,也絕對不拖累他們。


  但是陸晨夕,又什麼時候是拖累過呢,只有她自己才會這樣想吧。


  「叫醒風先生!」古里聲嘶力竭地大喊道,他們對於藥理毒理都沒有研究,陸晨夕對自己用毒,他們束手無策,只有依靠衣炊煙不計後果地渡氣吊命,然後讓楚風儘快蘇醒來解毒。


  蘇錯微微一愣,楚風是傷重昏迷,若是叫就叫得醒的話,又怎麼會是傷重昏迷?


  「愚蠢!」陸琪也惱怒地大罵起來。


  陸琪見過了太多的生死,而見過的太多的生死不是對生死愈來愈敏感,便是對生死愈來愈麻木。


  陸琪不是一個會麻木的人,所以她才將生死看得更重,不管怎麼樣,哪怕是千萬人怨恨也都應該要努力地活下去就是陸琪的信念,她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會為了所謂的孝心而上三妙宮求死的陸琪了。


  衣炊煙瘋狂地催動著自己的真氣,將自己的真氣渡入陸晨夕的體內。


  但是陸晨夕的身體因為氣海破碎,她渡入的真氣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曾起到效用就徹底流失了,剩下的一兩分也起不到任何的效用,陸晨夕的機體已經完全壞死了,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夠了。」陸晨夕微微笑著,緩緩抬起手,擦了擦衣炊煙的眼角。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啊!」古里憤怒地咆哮起來,眼眸里滿是瘋狂的怒意。


  一直謙和有禮的古里是真的憤怒了,陸晨夕這般踐踏他們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性命,讓古里出離地憤怒,憤怒到了極點,憤怒得恨不得狠狠地抽陸晨夕幾個耳光,讓她清醒過來她的命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東西。


  陸晨夕笑著看著古里,道:「你懂。」


  「我不懂!」古里怒吼,「我一直沒有你那麼冷靜,哪怕我儘力地跟你學,學習你的思考方式,學習你的處世之道,但是我永遠無法做到你那麼冷靜!」


  「挺好。」陸晨夕說道,眼帘微微低垂,神色之間滿是平和與欣慰。


  「不好!」古里的聲音就像是破裂開了一般的,沙啞萬分。


  「抱歉。」陸晨夕抬起頭,微微有幾分歉意地看著所有人。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令人安心的恬靜的笑容,輕聲道:「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放棄,再見,我親愛的……朋友……們……」


  這是她第一次一句話超出了兩個字,也是她最後一次一句話超出兩個。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那恬靜的笑容卻並沒有消散。


  這一次,她沒有再睜開眼睛。


  衣炊煙還在瘋狂地催動著真氣,哪怕她的手抵著的背心正在一點點地變涼,但是她彷彿沒有感受到一般的,不斷地催動著,激起了一股股真氣的狂流,吹得陸晨夕銀色的髮絲在風中亂舞。


  「你有什麼資格叫我們不要放棄!」衣炊煙聲嘶力竭地嘶吼著,眼淚徹底決堤而出。


  古里無力地癱倒在地,他愣愣地看著陸晨夕,眼眸之中寫滿了絕望。


  過了許久,他才壓低了聲音,慢慢地說道:「炊煙,夠了,晨夕……已經走了。」


  「還有一口氣!」衣炊煙尖聲吶喊道,聲音尖銳萬分,「還有一口氣!」


  古里沉默著,沒有再去阻止衣炊煙,他也多麼希望衣炊煙說的是真的。


  但是他感受到了陸晨夕的氣息在逐漸地散去,陸晨夕的身體在漸漸地失去熱度。


  她已經去世了。


  他在天庭最好的朋友,就這樣離開了他,留下他一個人,就像多年之前,他一個人來到天庭的時候一樣,只剩下孤身一人。


  多年前的那個時候,他來到天庭,他不過是一個傳說中聲名顯赫卻已經沒落多時的古老流派的弟子,在偌大的一片宮殿之中不認識一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


  在林立的眾多高手之中,他也感到無盡的自卑,因此愈發地喜歡將自己蜷縮到黑暗中去,去逃避現實。


  就是那個時候,一條隱匿在黑暗中的陰影來到他的身邊,跟他說了他來到天庭之後旁人專門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名字?」


  他跟那條陰影成為了朋友,只是因為她主動跟他說了一句話,他便把她當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為了理解這個有著特殊的朋友,他用了很多心思在琢磨自己這個朋友的心思上,比其他人所花費的心思加起來還多。


  他與這個朋友在一起,學會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他的沉著冷靜學自與他的朋友,他的堅強學自與他的朋友,甚至連怎麼修行,也學自於他的朋友。


  她在他的眼裡是一輪太陽,也是一輪月亮,有著太陽那般璀璨的光芒,也有著明月那般的溫柔皎潔。


  他覺得她的名字取得很好,晨夕,是清晨,也是傍晚。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這個朋友分明與他一般的年紀,卻比他強大那麼多,他沒有去問,因為他在她的眼眸里看到關於過去的痛苦的目光。


  他只是愈發地崇拜她,將她的一切都當做了自己效法的目標。


  他的朋友教導了他太多的東西,跟他共同執行任務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幫他收拾殘局,教導他,指引他,直到終於有一天成為了天庭數得著的青年高手,終於有能力去獨當一面。


  如果不是她,他也許一生就這樣沉淪下去了。


  她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和他的父母和他的師傅並列在一起的人。


  她是一個可靠的朋友的,更是一個溫柔的朋友。


  但是現在,她終於還是丟下他走了。


  他的太陽,終於還是落山了。


  他的月亮,終究還是黯淡了。


  他的世界,又回歸到了一片黑暗,再沒有任何的色彩。


  一切,終於還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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